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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画心声,碧玉朗枝

2018-05-14余培培

中国民族博览 2018年1期
关键词:人品诗文评价

【摘要】本文是一篇带有抒情性质的文艺评赏。作者以“心画心声”这一曾被汉代美学家杨雄以及金末元初诗人元好问讨论过的美学概念为切入点,具体探讨分析了在评价潘岳诗文、人品时需要注意的问题。文章指出:“安仁拜路尘”的历史事件固然反映出潘岳人品中的某种局限性,但也不能因此就认定其为人心口不一、为文虚情假意。事实上,如果我们结合潘岳的人生经历和其所处的时代境遇来看,我们会发现潘岳的许多诗文都是真实心曲的自然流露,才华横溢又让人感动。上升至诗文品评的层面来讲,文学在不同的形式框架下可能是部分虚构、不实的,但其内容与创作主体的情感之间又存在一种必然性。

【关键词】潘岳;评价;诗文;人品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一、光影倏忽

“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宁复见为人。

高情千古闲居赋,争信安仁拜路尘。”

不知千年前在烽火狼烟中萍漂不定、在宦海浮沉中扼腕欷歔、在岁月流转中霜了两鬓的潘岳看了这首元好问的诗会作何感想。他会勃然大怒吗?那精光闪耀的眸子直要喷出火来,然后握紧饱蘸翰墨的竹管毛笔用力划去“拜路尘”三字;他会惶惑自愧吗?在深沉的夜色里悄然抹去眼角的薄泪,然后长叹一声将灯捻息;亦或是一切都已不再重要了,一切对人品、诗文的评定都在历史悭然地翻过厚重一页之时化为苍茫寰宇间的微尘,有如华胥之梦觉般不再真实,也了无意义。

唯有流动的风卷着浮名与尘埃,低声地诉说梦里兴亡:

无情岁月,

空成嗟叹,

老了英杰。

二、心画心声

元好问诗中的“心画心声”源自汉代思想家杨雄提出的美学概念。杨雄在《法言·问神》中指出:“言,心声也;书,心画也;声画形,君子小人见矣。声画者,君子小人之所以动情乎。”由是观之,“心画心声”实际上是一种艺术手段,即通过准确传神、典丽精工的言辞使客观对主观的反映、语言对情感的表现更加真实可感。既然它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美学概念、一种艺术手段,那么在操作过程中就难免要通过“再加工”将其美化,所以古往今来的文人们大多倾向于在自己的作品中展现自己的正面形象特点与道德框架内的合理情感,却不会有人在作品中展现自己恶的一面,并列举自己的种种恶习。文人大抵如此,那么因为潘岳不在作品中展现他对功名的强烈欲望就否认其作品的文学价值又是否合理呢?人性本自复杂多变,且在一个人不同的人生阶段,其人格品性的主要面向也是不同的,因而人性还具有变动性。既如此,只是因为潘岳具有某个缺点就否认其全部人格,这种评价标准又是否可行呢?弗洛伊德曾说:“每一个人都在某些方面与其他所有人相像,在某些方面与其他一些人相像,而在某些方面又不与任何他人相像。”海德格尔也说过:“每一个人都是他人,沒有一个人是他人本身”,所以从哲学意义上来讲,每个人都是社会的产物,他在具有社会属性的同时又具有其独特属性。我们必须承认,潘岳处于一个混乱而黑暗的时代之中,既如此,我们是否可以从时代根源的角度去更好地分析与理解其思想特征与行为表现,而不是一味固执地持全盘否定的态度?

或许心声之为言、心画之成书就像是以琉璃精雕的朗月、以碧玉巧琢的花枝,本体的形象特质俱在,然而又平添了一丝亮度与暖泽,一袭灵动与风华,一份恒长的守护与不老的娇妍。

三、眸底之殇

戏谑而无奈的人间道,谁的歌哭撒入泥土,谁的清姿朽成白骨,谁的恩义转堕风尘,谁的热血敬酹沧桑。时间的催老魔法,现实的冰冷捶楚,初梦已渺,你流徙于寂寂江湖,满满的衷情、一身的瘀伤都融成眸底温润的清泪。

“余以顽蔽,覆露重阴。仰追先考,执友之心;俯感知己,识达之深。承讳忉怛,涕泪沾襟。”这是对岳父知遇之恩的感佩,是自己痛惜不已的衷诉;“凄切兮增欷,俯仰兮挥泪”,曾经你用无限温婉的柔情与妻子拟下一生的約誓,而今人间鹊桥已成废墟,只剩下无尽的思念,深沉的哀恸,以及永远无法逾越的漫长噩梦;“呜呼上天,胡忍我门。良嫔短世,令子天昏。既披我干,又剪我根。块如痿木,枯荄独存。”女儿的夭折离世又是无情一击,把你推入漆黑绝望的苦海泅游;“视不见兮听不闻,逝日远兮忧弥殷。终皓首兮何时忘,情楚恻兮常苦辛。”《哭弟文》中我仿佛看到你瘦骨微颤,形容枯槁,清和的面容浮掠阵阵秋瑟。

都说你过于软弱多情,然而谁又能保证在现实的火燎刀磨中不折翼,在岁月的仓皇扬鞭下不蒙尘?软弱是对现实险滩的无奈与退让,深情是疲惫至极时的执著守护与不离不弃,宛如晶翠明媚的一小片林子,润绿了生命中最最荒芜萧索的季节。

四、寒门士子的庙堂梦

潘岳的祖父名瑾,曾为安平太守,他的父亲名芘,字文德,曾任琅琊内史。据汪征鲁《魏晋南北朝选官体制研究》:“三世以上为五品者,或父、祖均为八公者,亦可划为高门。或父、或祖官位为六品以上二品以下者,均为低级士族亦即一般士族,简称士族。”以潘瑾、潘芘所任官职,潘家不过属低级士族家庭,虽不至穷困,却仍为卑庶之位,与当时的名门望族相去甚远。泰始二年,潘岳被荀凯辟为司空掾。二十岁踏上仕途的潘岳容貌俊美、意气风发,此时又正值西晋初立,百废待兴,他于是开始热衷于仕进,希望藉此摆脱出身寒素的社会地位,获得全社会的尊重以及自我的实现。这种想法其实无可非议,况且自古以来,文人渴望建立功名的现象也是屡见不鲜。最浪漫不羁的诗仙李白可没少为功名烦恼,乐天派加全才的苏东坡也曾有“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的感慨,古人寒窗苦读不知吃了多少苦,不就是为了“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长安花”吗?我们可以美其名曰“积极入世”,但是“积极入世”最直接和行之有效的手段不就是建功立业吗?

可以说,帅气又有才的潘岳心中始终怀着一个无比美好的“庙堂梦”,他饱读经书、满腹墨华,渴望有朝一日似大鹏一样展翅高飞、搏击九天。他有热情、肯努力,并且终其一生都不曾放弃过这个理想。然而不幸的是,对这个理想过于强烈的追求使他迷失了自己,丧失了心中最基本的是非判断与道德标杆,“拜路尘”的荒唐举止以及他择木而栖,投靠贾氏集团并参与废太子的密谋的卑鄙行径酿成了他一生中不可挽回的失足,这是耻辱的印痕,伴随着后世无尽的指责。

五、俯首叹,江湖烟波客

那么,《闲居赋》中的林泉之思与浮云之志就真的“心声失真”了吗?

冯友兰先生曾指出,中国哲学与西方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它是既入世又出世的。在我看来,深受中国哲学思想影响的士人们实际上也是既入世又出世的。一方面他们积极求取功名,希望立身扬名,实现心中抱负,兼济天下;另一方面,当仕途受挫、生活折戟扬沙之时,他们又会将目光投向烟雨迷蒙的江湖,投向薄晨林荫、飞瀑流泉的庄生天籁。这时他们就会觉得芥子园里的生活也很逍遥嘛,进而就会抱怨以前的生活美感枯萎、精神缺氧、人心糙鲁。

这种文人惯常的思维模式也适用于当时的潘岳。当时晋武帝“忽升其遐”,惠帝匆匆即位,之后朝野上一系列的重大变故给潘岳心中留下极为浓重的阴影,再加上西行途中痛失幼子,潘岳“虽勉励于延吴,实潜恸乎余慈”。鼎沸的人潮,权势的漩涡,无常的聚散,炎凉的尘土,浩瀚的苍茫,凄切的悸动……现实凶险一如满布棘刺的刑地,又要用什么来抚慰满目疮痍的心?

于是他想到了退隐,想到了恬雅的田园诗情。

这里有着宁静优美、仿佛置身天堂的日子。看青苔织翠,风吹皱湖水,圆荷舞珠。日暮时云水间烟雾濛濛,隐了画舫渔船,掩了远岫青黛,淡了雁背夕阳。

这里有着荷锄而归的田园逸致。带花的梅枝点缀成窗棂,竹节蕉叶上镌刻下楹联,可听歌赏曲,可悠然独钓,可笔蕊生心。

钱钟书先生曾说:“历史有時不可信,文学有时架子是假的,但其内容有一种或然性。”我们又怎能否认《闲居赋》中对云泉的想望不是潘岳心曲的真实流露?

六、疮痍之土

将历史人物放入其特定的历史背景下去分析,或许我们会藉此多出一份思考。《文心雕龙·时序》中言:“前史以为运涉季世,人未尽才,诚哉斯谈,可为叹息!”这正是道出了以潘岳、陆机为代表的西晋文士在乱世中艰难跋涉、未尽其才的无限辛涩。在一个豪门、贵族、权臣混乱相争的时代,潘岳想求得仕途上的发展就不得不卷入政治的黑暗漩涡之中,他弃拙取巧、谄事贾谧,结果却弄巧成拙,并最终为此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仕途那么艰险,你多年苦心经营的才华与雍容化为破碎的华丽泡影;眸底溶尽了沧桑,你却依然不知转圜,只身飞蛾扑火。在刀光剑影勾勒出的疮痍之土上,那凛冽的寒风一定经常刺痛你的脊骨吧,你大概是忘记了,“读书面对圣贤,当知所学何事;立志胸存社稷,但求无愧于心。”

七、宛如流沙

在生如此。与岁月对望中关照生命,我们突然发现,人生仿佛被分成了不同的征程,而生命的旅程中,很少有什么是可以恒常不变的,潘岳如此,我们每个人每一次新的出行,都意味着前一段想象与心事的凋零,宛如流沙,天宽地阔,随风而逝。

参考文献:

[1]杨雄.宋本扬子法言[M].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7.

[2]王运熙,周锋.文心雕龙译注[M].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

[3]汪征鲁.魏晋南北朝选官体制研究[M].福建人民出版社,1995.

作者简介:余培培(1997-),女,江苏省徐州市人,学生,本科在读,复旦大学外国语言文学学院法语专业,研究方向:东亚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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