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雨水(组章)
2018-05-14韩宗夫
韩宗夫
河流上的沉思者
在一条星光璀璨的河流上行走,上面是悬浮的白云,下面是清澈的流水,一群貌似精卫的白鹭在中间飞行,且扔下自己美丽纷扬的羽毛。
这些由智性、游魂组成的精灵,让两岸的苜蓿和花生代替其沉思。
那些华丽的鸟声,在灶烟升起时就集体停滞了。薄荷在河水中翩然起舞,河水下面,是肌理清晰的块块青石,如一张指向家园的线路图,昭然若揭。
河西平原,躬耕者自得其乐,雪白的犁铧如一叶扁舟,在大地的中心游弋。
带着一个人阴郁的投影,夕阳在河流的上空撒下片片罂粟花瓣。一条波光浩荡的河流,彩绸一样舞动起来。
两岸的栗树开花了,散发出一阵阵奇异的沉香。
他显然有些沉醉,在这条花朵、蜜蜂、飞蓬组成的河道上,真正的沉思者是那些粗大的栗树,内心隐藏着凡人无法知悉的秘密。
今夜,我与河西平原灵犀相通,被流水牵引的树影,像一架忍辱负重的牛车。
而牧羊人已经率领着自己的羊群回家,一片盛大的光芒,被他一并带走了。
我悬浮的心脏开始变得很轻,像一朵盛开的栗花,怀揣着一座庄园的梦想。
我平静的心中,藏着另一个神气的宇宙,在突然而至的雨水中沉稳上升!
本地雨水
当司雨之神在黑色的电缆上玩命地奔跑,我无法在雨水中区分——雷霆与闪电的轻重缓急。燕子们在电线上一字儿排开,犹如一串黑色的纸鸢,怀抱着被雨水打湿的悒郁心情。
九月,在这块不言而喻的土地上,一切开始趋向明朗。成熟的庄稼和孤寂的草虫,显得极其安静,用绵绵的细雨来抚慰它们,显得极为妥当。
迷离的雨水,是我过去的温柔和近代的无情。被雨水淋透的胸口,是情变的扉页,被细小的水浪冲开,一章一章过渡到夜晚的心脏。
此时你会看见——潮湿的灶台和汗褡的闪光,在容光焕发的老屋里,氤氲着浓浓热气,因为生活,急切需要再度蒸腾一次。
打牌的声音,是缓解枯燥的最好办法,吆五喝六的大嗓门,才说明你是一个真正的闲人。小镇的街道上,人们像一群被雨丝逮住的鱼,在注满雨水的街道上乱窜。我骑着笨重的自行车,与相向而行的汽车,在泥泞的道路上诅咒着泥泞。
雨水飞流直下,组成一排斜斜的栅栏,把房屋锁进暮秋的笼子,让它们彻底摒弃远走他乡的念头。
时光又到了营造白玉的时刻,我早已游离于爱情之外,把一颗无助的心完全交给秋天与雨水……打马穿过阴悒的天空,我是否会变得更加沉默?
蹙紧眉头我的笔尖直插雨水的词根,与我的心境一拍即合的,仍是历年的雨水,有着本地人的性格。
镇河之剑
一柄生锈的长剑,在河床下逆流而行,一种向上的力和一种向下的力,互相抵消,使一条宽阔的河流,运行缓慢,像一位陷入沉思中的老人。一柄剑拖曳着一条河的泥沙、鱼虾,一直向上,梦想返回到河流的源头。
两岸怒放的野花,随着漫不经心的风,不停地涌动,它们当然熟知剑的去向。河面上微微泛起的漩涡,是河流的眼睛,也是长剑光芒的延伸。剑锈蚀了,但剑的光芒并没有锈蚀,穿透泥沙,穿透岁月,又流露了出来。
一条蛇追随着剑的行踪,剑一样蜿蜒而行——剑拖曳着两岸的栗树、杨树和刺槐;一条蛇拖曳着茂密的青草与灌木。
秋季衰老的天空与剑无关,奔跑的牛犊,顺风人情的蝴蝶,与剑无关,我的芳草心与芳草无关。
剑行走,剑的光芒就向两岸渗透,河滩上的植被,都拥有剑的品质。如果剑静止,河流之上的行云也会静止,宛如朵朵盛开的礼花。剑起舞,河水起而观之,不舞,以静制动。
河水如同两袖清风,握在剑的手中。剑是河水的英雄,惺惺相惜。河水是剑的延伸,指向大海,指向蛟。
蛟四面楚歌,内心忍辱含剑,举步维艰,只有拜倒在剑下,俯首称臣。
芒 种
芒种之日,渐渐浓烈的阳光让我感到杀戮的气息正在逼近。似有所悟——我即将在这片凝重的气息中重生,变成另一株硕大挺直的麦子。
绸缎一样的五月熏风,抚摸着一颗颗沉思中的头颅;箭矢一样的光芒,摧动着我柔韧的腰杆。在五月明晃晃的天空下,在农业之神巨翼的荫护下,我笨拙的舞蹈,竟引来一群蝴蝶的围观。
耕田的牛儿行动迟缓,喝醉了一般,陶醉于芒种之日的芬芳。我手中的鞭子啊,在牛背上空开出一朵朵鞭花,更像是一种表演。
布谷鸟,这位麦田中出生的小精灵,熟知耕种与收割之事,是麦田忠诚的护卫者,时而报送着吉祥的信息。
当一场风雨过后,一位英俊的少年,陷入神秘的麦田怪圈不能自拔,那里面隐藏着一座巨大的宫殿,童话一样的场景,让他流连忘返。
芒种——一轮金光闪闪的太阳挂在西岭的天空上,照耀着我们丰满的村庄。
作为一棵成熟的麦子,我心甘情愿地低下头来,为麦地的未来祈祷,祝福它们,早日步入凡人无法企及的殿堂。
满怀一颗感恩之心,跪在麦田上的我,进而化为一股清清的泉水,流入每一棵麦子的茎管,去润滋一颗颗沉甸甸的思想的头颅。
青麦地的光芒
……悲壮的气氛正笼罩着青麦地。
月光下,一棵棵青麦扑簌着银子一样的泪光,沉默中绽射无数锐利的箭镞。
黎明正在迅速攒集,仿佛大革命的前夜,把一大片一大片青麦地照耀。
祖先的亡灵正云集于青麦地,它们的身影倒置于麦田上空,像一柄蘸着月辉的镰刀。
而我在青麦地中猫腰潜行,踩着祖先锐利的骨头。青青麦地,请着我青青衣衫,我要在黎明之前离开村庄远行——
更远更高的天边,日头擦破了世界的身体,蒙昧中流出了殷红的血,之后散失在清凉的晨风中。
啊,整個世界的光都已奔流而至。青青麦地,请让我以稻草人的名义,选择重生或者坐定青山。
橙色的天空在迅速倾斜,我跪在祖先的面前,借助麦子而呼吸,那持久恒远的钟声,正从麦地中心惊悚地传来——
油菜花黄黄的锦缎是五月最高的奖赏,白色蝶的挽歌带我最早朝见了死亡。
死亡,把青麦地的光芒全部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