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人文精神提升青花瓷的美学品格
2018-05-14邱春林
邱春林
摘要:青花瓷是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载体之一,在它数百年的传承和发展历程中,其装饰技法自清中期以来就显示出创新能力不足,文化承载力上日渐衰微的现象,其中个不容忽视的原因是缺少精英文化的提振,缺少人文精神的化育。只有将人文精神的魂和文人画的体引入青花瓷的工艺中,才能使千年青花瓷脱去繁缛匠气,提升青花瓷的美学品格。
关键词:青花瓷、匠气、文气、格调
中国艺术的精神是从培养君子人格的教养中生发出来的。在今天这个社会变迁十分剧烈的时代,人人陷于非此即彼、非进即退的选择性焦虑中,最需要培的是正气,最需要养的是静气,最需要升腾的是勇气。正气多少决定人的品行是否端方?静气多少决定人的智慧是否生长?勇气多少决定人是否有行动力?只有拿出壮士断腕的勇气去屏蔽一些俗气、燥气、戾气等不良气息,拒绝过如浮沫一般精神飘忽的生活,老实耕耘好内心这块方寸之地,才能从心田中生发出骄人的艺术之花。
从事艺术创造性工作离不开个性,却不能完全放纵于个性。如果视野未开,胸襟未阔,只知拘泥于小我小情,那么这样的张扬个性就容易浅薄张狂了。读书多即见古今事变多,个性也自然沉潜,变得温润。因为懂得,所以谦卑!
古人比较看重恬淡冲和之气,《老子》所谓“和光同尘,与时舒卷”。刘勰也讲“吐纳文艺,务在节宣,清和其心,调畅其气”(《文心雕龙·养气》)。画家最该有养心护心的自觉性,激浊荡垢,勿使其壅滞,勿使其躁戾、蛮气,勿使其纵横、渲热。董其昌虽然讲气韵是“生而知之,自然天授,”但他同时认为唯一有“学得处”的路径就是多读书、多行路。古之绘画大家罕见有粗恶之人,他们所塑造的山水、花鸟等艺术形象无论繁简几乎都很优容娴雅,那是因为他们得文史之养。单有情绪放肆于笔端,没有文史之耕猎之功,难成气候!可今天很多从事书画工作的人似乎不信这一点,他们以“无知者无畏”的姿态把艺术搅乱成江湖。韩拙说得准,“寡学之士,则多性狂”。
陶瓷本身是经过数十成百道工序艰难成型的,将矿土烧成“雅器”既有天工的恩赐,更含人工的智慧和辛劳。陶瓷有一定的机械强度,具有不变色、不变形、耐腐蚀的永恒性,陶瓷装饰性绘画不能不顾及到它这一品质。完全不懂陶瓷工艺的一些画家主张“画青花不求太工,意到即可”,在这种思想驱动下催生出了不少在瓷器上随意涂抹的瓷器废品。任何随性行强的、速写性的、粗率的、形象怪异的装饰性绘画都难以与景德镇白瓷的质地相容,如果硬要强施于陶瓷表面,只会强迫人去审丑,这无疑是一种审丑暴力!
画什么原本不是个问题,但景德镇陶瓷从业人员都习惯于有固定摹本,什么图式好卖就一直不停地重复着画,这要是强加于我身上是我最无法接受的事了。我个人的艺术主张是博古好学,加上写自然真山,带出自性风流,既不重复古人,也不重复自己。不袭古并不是说不要古意,恰恰相反,我认为质尚古意,文变今情!古意今情两者皆备,自然圆融,这才是山水画之格要。古意怎么求?还是靠读书,得让自己浸润于传统文化精神中。今情怎么有?自然有也,只要细心观察,真诚表达,一定带出当代人的鲜活感受。或许唐岱在这个问题上谈得更清楚一些,他说:“落笔要旧,景界要新,何患不脱古人窠臼也。”(《绘事发微》)
在胚上画精细的山水画或花鸟画并非易事,生胚易碎,不能用手扶,手臂要完全悬空;加上青花料性粘稠易干结,行笔不畅。起初总会战战兢兢,顾此失彼,时间久了才能掌控局面,逐步获得创造的自由,甚至体会到在纸上绘画不能尽有的妙处。手臂悬空了也能有助于解放身心,不断旋转生胚,既方便依形就势地在立体表面上经营位置,也方便时时调整,补缺补漏。
青花瓷装饰性绘画中经营位置最难,尤其是画山水画,峰峦、楼观、舟车、道路、沙滩、土坡、水纹、云影、点景人物等都要安排紧凑,咫尺之内能瞻万里之遥;方寸之中可辨千寻之峻。每观古人画迹,再对比今画,无论尺幅大小,每每会为古人精心营构、巧妙布置的能力所惊叹!今人必须学古人作画的严谨认真态度,作画如作文,先破题、再承题,然后起承转收。有时起承转收有多条线路交织,但总有主次之分,这样才能做到内行看画法度俨然、经脉贯通;外行看画神清气聚、生气勃勃。青花瓷绘一定要做到经营位置紧而巧,笔墨却要尽量松而秀。许多画家画瓷往往在这方面不得法,位置松散而笔墨纠结,这是最常见的毛病了。
在立体陶瓷胚体上进行山水画或花鸟画布局,因表面呈弧形加上上下有收缩的原因,起势容易突兀,这个时候承接转折必须有力,方能做到画面不平庸,而陶瓷上的高远之境比平面纸上会来得更奇崛。然而有大起必有大落,有奇崛还要照顾到视觉舒服,不能因变形过大而产生视觉怪异感,这绝对考验一个陶瓷艺术家的的收束之功,同时也是对他综合的陶瓷艺术修养的考验。如近景起势较缓,中景转折柔和,则结构舒展,易于在陶瓷表面安排平远、深远之境。不论高远、深远还是平远,气息在陶瓷周身流转要自如,并且有急有缓,有去有回。
尽管高等级的青花外销瓷和官窑青花都确立了各自的经典样式,民用青花也以其活泼自由的风格征服了人心,它们在景德镇陶瓷史上影响深远,至今仍被人反复模仿,但是,换个角度看,高等级的青花外销瓷和官窑青花的装饰性彩绘似乎始终欠缺点“文气”或“书卷气”,而民用青花瓷看似写意性强,也与文入画的写意性不可同日而语。青花彩绘总体上与精英文化沟通交流太少,缺少文人画丰富的意境和高雅的精神意趣,还有在笔墨的表现力方面更是较文人画要逊色得多。
古代社会“四民不同业,术业有专攻”,景德镇青花瓷各时代的画风的形成基本上是靠一代代陶工在传承基础上创造出来的,文人士大夫包括职业画匠所起的作用都很不明朗。文人不仅不参与,甚至不关注。元代政治环境险恶对文人士子极其不利,那时不排除有文士出身的人冒籍进入到景德镇陶瓷生产领域的可能性,但文献证据稀见。明中期之后社会大势算是迈过近代化门槛,尤其“隆万之变”出现意识形态转型,心学后期江左学派“百姓日用即道”、“人人即可成圣”的思想形成以及李贽“童心说”、公安“性灵派”出现,促动一些在功名道路上或政治上失意的文人在舆论上突破“传道”与“成器”的藩篱,他们在笔记中鼓吹“工艺足以贵人”等人本主张,记录当朝出现的各类“奇器”和“奇技淫巧”,即便思想解放如此,也几乎没有出现与当朝的青花瓷生产有关联性的话题,既无文人画家直接参与当朝青花瓷品鉴的记载,更无文人画家與瓷工之间密切交往的相关记录。
民国时期,景德镇陶瓷产业受欧洲和日本等新兴陶瓷工业基地的冲击,加上现代美术运动风起云涌,从陶瓷工匠群体中逐步分离出一小部分手艺好、有创新能力的人,他们效仿文人结社,努力从工匠传统的浓荫中探出头来,吸收人文养分。
青花瓷是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载体之一,在它数百年的传承和发展历程中,其装饰技法自清中期以来就显示出创新能力不足,文化承载力上日渐衰微的现象,其中一个不容忽视的原因是缺少精英文化的提振,缺少人文精神的化育。只有将人文精神的魂和文人画的体引入青花瓷的工艺中,才能使千年青花瓷脱去繁缛匠气,提升青花瓷的美学品格。
今天,举国都重视传统文化的传承,但社会舆论的专注力较狭隘地集中于民间手艺人的传承工作,竟忽略了历朝历代文入学者在文化传承中所担负的举足轻重的角色。文人学者应当勇敢地承担传承优秀文化传统的重任,身体力行,道器并举,使传统文化在新时代中焕发生机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