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饮比利时

张佳玮

法国人喝红酒有讲究：海鲜比如牡蛎，最好配勃艮第白葡萄酒，尤其是沙比利酒;红肉最好配红酒，若香辣料味重，则最好配卢瓦河谷的西拉葡萄酒;香槟做餐前酒开胃，苏玳甜酒做餐后酒……如此云云。

比利时人表示，那算啥？我们喝啤酒都有讲究！

——味道清新、酒体轻盈、苦味低的小麦啤酒？配海鲜。

——味道醇厚的淡金啤酒？配鸡肉或白肉。

——浓厚幽暗、香料味十足的双料啤酒？配红肉或黑肉（比利时人所谓的黑肉，那就是腌肉了）。

——口味偏酸、果味浓郁的拉比克啤酒？配甜品。

都说法国人讲究，德国人粗豪。比利时人就如此自夸：法国饮食的质，德国饮食的量——这就是比利时。这不，德国人用来搭配猪手烤肉的啤酒，比利时人能跟法国人配红酒似的，为你分门别类搭好。

美国英语里有个词，叫作French Fries，法式薯条。然而法国人自己都承认：最好的法式薯条出在比利时。听来奇怪，说来简单：薯条这玩意儿本是比利时人所创的，但比利时和法国邻近，法国饮食又过于有名，以至于1802年，美国历史上最聪明的总统托马斯一杰弗逊先生在一次白宫宴会上，宣扬自己吃了“以法国方式处理的土豆”：1856年，沃伦先生的食谱上第一次出现了“把新鲜土豆切成薄片，放进煮开的油中，加一点儿盐，炸到两边都出现淡金褐色，冷却后食用，这就是法式薯条！”——结果比利时人创造的薯条被安在法国人身上了。

欧洲最好吃的薯条确实在比利时、这连法国人自己都服气。比利时有家馆子叫Leon，主营就是贻贝+薯条+啤酒。店子开得极凶猛，巴黎的圣日耳曼大道、歌剧院大道、香街上，都有分店。他家的贻贝做法一应俱全：招牌做法是学临近比利时的法国诺曼底，奶油加白酒;当然也有其他吃法：普罗旺斯风的番茄酱+蒜+香草;第戎风的芥末，甚至印度咖喱口味的贻贝。吃完贻贝，留下一锅鲜汤，就用来蘸法式薯条：脆香的薯条配奶油白酒贻贝酱，完美。当然，临了，还有招牌的比利时啤酒可以搭配呢。

有人要问了：比利时人为什么这么讲究啤酒？

啤酒论该是麦芽酿的，历史书说典出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延至埃及：修金字塔的诸位就喝啤酒抵抗烈日，克里奥帕特拉女王还用啤酒来洗脸。但那会儿的啤酒没有啤酒花，太甜了。18世纪之前，所谓啤酒，多是指艾尔啤酒（ale），也就是麦酒;直到啤酒花加进去，才苦中带香，清新爽冽，冰了喝尤其爽快：那才是现代工業化的啤酒了。

但比利时人的风格又不同：他们的啤酒作坊细散分布到每个小酒店。小麦、燕麦、大麦、烟熏小麦、高温发酵、低温熟成、配果子、配香料、下层发酵、上层发酵……他们的酿酒历史太悠远，工业化啤酒又时间太短，所以比利时人懒得喝工业化啤酒——好比意大利人不爱喝星巴克咖啡。

在布鲁塞尔市中心，有著名的粉象酒吧;2018年7月世界杯期间，比利时人就在这里狂饮。据说老店地窖里藏了五位数级别的酒，味道各不相同，“从没有一个人能全部喝完过！”喝寻常啤酒，您倒满一大杯，泡沫盖住酒，以免香气逃逸;趁冰凉且泡沫丰满时，尖着嘴伸进泡沫里，咕嘟嘟一气儿喝完;但在比利时喝啤酒，真得咂摸一下味道——因为比利时的每一种啤酒一如法国的每一种红酒，确实口味不同。

比利时人的调味细致到什么程度呢？在布鲁塞尔著名的大拱廊下，卖比利时巧克力配腌渍草莓。售卖的人一本正经地告诫说，不同口味的草莓与不同口味的巧克力混合味道也大不同;要搭配啤酒？那当然最好是拉比克啤酒了……要配华夫饼？嗯，那最好是淡的无糖奶油。在比利时，每个人说这些都面不改色：对于德国人用来大口狂饮猛吃的玩意儿，他们是真能细细切切地给你念叨出滋味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