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胎”浮世绘：我那不堪回首的“家族群居”生活

若尘

为了二胎，小夫妻欢天喜地地和双方父母住在了一个屋檐下，从最开始的客客气气到最后的冲天怨气，是什么让矛盾不可调和？

破釜沉舟众筹买房

二胎政策的开放，对于我来说，简直如降甘霖。虽然已经32岁，挤在一群90后准辣妈之间做产检，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我仍然乐此不疲，谁让我一直有个女儿梦呢？为了确保自己怀的是女儿，我甚至专门跑到香港做了测试，拿到检测报告后，看到结果的瞬间，我兴奋得差点在九龙街头哭成一个傻瓜，然后怀揣着儿女双全的骄傲给老公贾文强报喜。

我跟贾文强是山东青岛同乡，85后，年轻时，凭着一股热血来到北京打拼，相识于一次人力资源交流大会，面对满场翘楚，让同是求职者的我跟贾文强之间迅速多了一层热絡，本着抱团取暖总好过孤军奋战的心态，我俩很自然地走到了一起。

如今，10年过去了，我们收获的除了儿子，就是在临近河北地段的一套小居室。作为北漂一族，能付得起首付买房子，在同龄人之中，已经算是了不起的行为。所以，我很满意目前的状态。

整个孕期，我跟贾文强两人都一边沉浸在即将有女儿的喜悦中，一边担忧儿子跳跳的入学问题。6岁的儿子马上从幼儿园毕业，尴尬的居住区域一下让入学成了难题。在郊区随便选择一所学校，我心有不甘，如果孩子从起跑线就没有一个好的开始，我担心他输掉的将会是整个人生。

我的顾虑让贾文强头疼。但喜忧参半，日子却过得飞快，转眼2017年1月8日，我生下了女儿果果。迎接了小生命降临的喜悦后，现实的问题一下摆在了面前，产假休完谁来带孩子？贾文强试探着说：“要不送回老家？”我眉头一皱，没等反驳，贾文强就迅速自己否认了这个提议：“不行，我怎么可能跟女儿分开呢？”

当天晚上，趁女儿睡着了，我赶紧上网看看有没有靠谱的改建公司，可以把房子重新规划一下，但是当听完我的要求是“实用面积40平米，6个人居住”后，便都不再理我了。窝着一肚子火，我继续浏览网页，一个被推送的新闻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单凭个人力量买不起房，你对两代人众筹买房怎么看？我当即跳了起来，一个念头迅速浮上心头。

我把贾文强叫到面前，然后故作玄虚：“想换个大房子吗？”他斜我一眼，才说：“想，但真的是只能想想。”“如果有让梦想变成现实的办法，你干不干？”贾文强赶紧扳过我的肩膀，严肃地告诫：“犯法的事儿坚决不能干！”我忍不住大笑，然后把我的计划和盘托出：“你我都是独生子女，将来双方父母肯定是需要我们照料的，不如现在就把他们接到身边，既能帮忙带孩子，还可以来个‘家族群居，尽享天伦之乐！”

贾文强听得有点莫名其妙：“接过来住在哪里？”我继续说：“让双方父母把老家的房子卖掉，加上我们这套小居室还不能换个地段好一点的大房子吗？”贾文强总算明白了我的意思，一拍大腿，连连叫好。

我俩迅速达成共识，然后便分头给各自的父母打电话。原本我以为这是一个具有高难度的问题，可没想到，对于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子女几次的空巢老人们来说，这个提议太符合他们的心意了，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父母便卖掉了在青岛的房子，然后带着所有的钱、爱和希望站在了我跟贾文强面前。

有了我父母的支持，加上我跟贾文强的积蓄和卖掉小居室的钱，我们迅速在五环的一个楼盘选中了一套180平米的豪宅，交了30%的首付后，手里的钱还足够进行体面的装修。

家族群居矛盾显现

举两代人之力，买下的这栋180平米的豪宅，被装修成了区域鲜明的四室两厅，等待搬入新家的日子，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热切的笑容和殷殷期待，我们终于在帝都实现了拥有一套大房子的梦想。

在正式搬入新家之前，我的闺蜜偷偷地把我叫过去，语重心长地问我：“你真的想好了，要这么一起住？”我非常笃定地回答：“当然，我父母跟我公婆都是通情达理的人，他们见过几次都很客气！”闺蜜轻轻叹口气：“可我总觉得你们这么住，是会打起来的！”我无所谓地摆摆手：“亲，你想多了！祝我幸福吧！”闺蜜幽幽地说：“我只想祝你好运！”闺蜜的祝福，我觉得有点不伦不类，八口之家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我觉得这根本就是一种美德的回归，难道会不幸福吗？

最开始的日子，一切都是美好的，每个人都尽可能地互相谦让着，每天早上，双方父母亲起床后都礼貌地问候：“早上好，昨晚睡得好吗？”另一边回应的必是更加灿烂的笑容：“很好，很好，让您惦记了。”然后画面一转，厨房里我的两个妈妈抢着做饭，争相端出自认为最拿手的饭菜。我满意地看着这幅画面，也安心做了甩手掌柜，女儿有人照看，儿子有人接送，就连家务我也几乎不用插手，我很快就重新回到了工作岗位。

但和谐仅仅维持了两个多月，家里便出现了第一次争议，起因是早上起床后，我爸有看新闻的习惯，但婆婆忙完了手头的家务后，也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我爸便赶紧站起来招呼：“您坐，您坐。”婆婆也毫不客气，冗长的韩剧一看就是一上午，我爸便只能退回到卧室，长吁短叹。

我第一个发现了爸爸的失落，便赶紧重新买了一台电视，装在了父母的卧室。小插曲圆满解决，我刚暗暗吐出一口长气，便敏锐发现，家里的氛围似乎变了，我跟贾文强还好，早出晚归，但四个老人却不得不时刻待在一起，妈妈私下找我抱怨：“真受不了无时无刻待客般的满脸堆笑，没话找话！”我一愣，是啊，我竟然忘了同一屋檐下的礼貌是最累的这个道理。

我把妈妈的抱怨说给贾文强听，没想到，他不但不安慰，反倒夹枪带棒：“就算我的父母不出钱买房子，跟着儿子养老也是天经地义！让你爸妈对我爸妈客气点！”我一下语塞，愣在原地很久，竟然做不出任何回应。从贾文强毫不客气的斥责中，我知道，公婆一定是找自己的儿子诉过苦了。

心里憋着一口气，再跟贾文强说话，我便没了好脸色，我的态度公婆首先看在了眼里，然后便有了某天晚餐后的一段对话：“刘盈，你得对我儿子客气点！你看他为了这个家累死累活，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我竟然呵呵地笑了，然后才说：“妈，谁不累啊！难道房贷是他自己一个人还的吗？拜托！我也很累！”我的回答丝毫没有顾忌婆婆的脸面，她哭着回了自己的房间后，紧接着我便听到了拨打电话的声音，我冷笑一声：“哼，一定是在跟贾文强说我的坏话！”

我的猜测很准确，那天贾文强下班后，甚至都没有看被他视若珍宝的女儿一眼，就把门摔上了，然后整个晚上都没出来。婆婆的告状，贾文强的态度，父母的抱怨，一下像三重大山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来。我第一次感觉到，这栋承载了我们三代人所有爱和希望的豪宅，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冰窟。

童话破碎爱不复返

身在豪宅，却犹如置身冰窟，我开始对自己亲口提出的群居生活產生了质疑，长此下去，亲情势必会变质。我把自己的担心说给贾文强听，然后小心翼翼地问：“要不，就让我们的父母都回老家吧！”贾文强瞪我一眼：“回哪儿？房子都卖了，还能回哪儿？这里就是我父母的家，要走也是你爸妈走！”这句话，就像是个囫囵下咽的枣儿，一下噎得我上不来气。

原本，我的想法是，卖掉这套大房子，然后买三套独立的小房子，哪怕面积小很多都可以，尽快结束群居生活，但贾文强的回应简直有点欺人太甚，他想让我的父母回老家，可正像他所说的，房子都卖了，哪里还有家？

贾文强对我的态度，无疑助长了公婆对我父母态度的恶劣，原先特意拘着的礼数终于崩了，变成了无穷无尽，自虐式的冷暴力。家族亲情群居，一下变成了同一个屋檐下的合租，双方父母根本不在同一时间段出现在同一房间，他们默契地在不同的时间做自己的饭菜，然后端回各自的房里吃。

妈妈在我面前，不止一次地哭着说：“我想回家！”我只好让妈妈看清现实：“你已经变卖了家里的一切，这里就是你的家！”

2017年10月8日，是我爸的生日，那天，我破例早早赶回家，想张罗一桌饭菜，借着这个机会，缓和一下大家的情绪，可没想到，我刚打开门，就惊讶地发现，四个老人都坐在客厅里，气氛诡异，浓烈的火药味。一看见我回来，妈妈首先忍不住哭了出来：“盈盈，这是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啊！”

在两边父母夹杂着哭声的叙述中，我才明白，原来，早上等我和贾文强出门后，我的公婆就拽住了正想退回房间的父母，然后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说：“我看，你们还是出去租房子住吧！天下哪有父母赖在女儿家的道理？”这句话，一下戳中了长久以来堵在父母心口的梗，而我耿直的父亲，也只会一遍遍的重复：“这套房子我们也是出了钱的！”母亲则已经哭瘫在沙发上。

听明白了事情的缘由后，我再也遏制不住怒火，指着我的公婆说：“房产证上有我的名字，我才是这栋房子的主人，你有什么资格把我父母赶出去？”我声嘶力竭，历数了这段时间公婆对我父母的种种不敬，这一幕，正好被下班回家的贾文强看见，他二话不说，几步跨到我面前，一巴掌就甩在了我的脸上，我一下栽倒在地，眼冒金星中，看到的是屋子里已经扭打在一起的五个人，看着被推倒在地的父母，我对着贾文强斩钉截铁说出了“离婚”两个字。

现在，耗尽三个家庭之力，承载了三代人的爱和希望的这栋豪宅，已经在房产交易中心挂牌出售，我带着父母和一双儿女租住在一栋小房子里，而贾文强则带着父母住在城市的另一边，我们之间的战火和硝烟仍然没有散去，大家庭的合并已无可能，我自己的小家也变成了东西城的距离，重聚的那天，到底在哪里？

群居变成一场闹剧，这是我根本就没有想到的，我所以为的同一个屋檐下的亲情，在最后竟然变成了一地鸡毛。其实，回头看看，的确是一家人，但又的确是过去几十年互相不认识，生活、饮食习惯千差万别，做什么事前都要为自己儿女颜面考虑的一家人，因此，要想相安无事实在是难上加难。只能说，梦想有多丰满，现实就有多骨感。

这段家族群居的生活，从此让我明白，有时候打败亲情和爱情的，可能就是在琐碎中累积出的矛盾，无论多亲近的人，保持适当的自我空间，都会更舒展一些。 编辑贺长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