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国拳王的中国淘金路

麦吉

2001年12月7日，曼谷Lumpinee拳馆挤满了近万人，拳台上每一次暴力冲撞都让周围的观众青筋暴起，他们的呐喊更多源于对自己下注金额的紧张。而对于每一位泰拳手来说，这里是他们的朝圣之地，拿到Lumpinee冠军不光是对职业生涯的肯定，也意味着能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商业价值。

这一天，20岁的Chalee战胜了播求，举起金腰带的他想不到，这个曾经败给自己的对手会在将来成为世界拳王，这一战的经历则是他在执教生涯中最值得炫耀的荣誉。

在此之前，Chalee已经小有名气。11岁那年，刚学习泰拳一个月的他参加了人生中第一场35kg级职业比赛，结果输得很惨，只拿到60泰铢（约12元人民币）的安慰奖金。4年后，经历了各种比赛的成败，Chalee放弃学业，搬到曼谷，走上了职业拳手的道路，在“十男九泰”的激烈竞争中，为解决生活压力和可能到来的短暂辉煌进行高危、高强度的专业训练。

队友因为伤痛和比赛压力不断退出，Chalee也因为险些失明的经历想过放弃，但是家人对钱的需求让他只能一场场打下去。最艰难的比赛足足持续了一整天，淘汰制。Chalee一共打了9场，从早到晚，好在9场比赛的胜利价值30万泰铢，约6万元人民币，这是他获得过的最高奖金。

Chalee在职业生涯中参加了281场比赛，获得过243场胜利，13条顶级赛事的金腰带。但是泰国的拳王太多，新老交替让这个处于底层的职业注定成为一碗青春饭。35岁的播求是泰拳的传奇，但是如今，已经没多少人记得那个曾经打败过播求的年轻拳王了。

执教是最佳选择

相较于大部分未曾站在最高点、只能继续忍受伤痛折磨和社会压力的泰拳手来说，Chalee的生活在朝好的方向发展。比赛所得的积蓄，让他有机会重新开始学业，辉煌的战绩也给他带来了源源不断的工作机会。2010年，年近30岁的Chalee退居二线，开始了他的执教生涯。

如果说比赛的过程需要忍受身体的疲惫，那么执教则是对内心的折磨。曾经站在拳台上血脉贲张挥舞拳头的Chalee想到自己刚开始教课的场景，叹了口气：“有的人怎么都教不会，心累。”另一方面，每场拳赛仍然让他的神经緊绷一一学员能不能打赢、会不会受伤，甚至比自己当年还要紧张。

在Chalee习惯了教课的同时，泰拳在世界范围内日渐风靡起来。拳馆里的外国面孔越来越多，其中包括慕名而来请昔日拳王出国执教的老板。而通常，在面临背井离乡、语言不通、甚至对泰国人刻板印象的困扰时，不少泰国拳手只在国外短暂停留。因为无法适应，拳馆的教练流动性大，不少人宁愿放弃高薪，回到原先破旧的拳馆过简单的生活。

Chalee清楚地记得自己来北京的第一天——2015年9月1日。在老板Jimmy亲自飞往泰国邀请他，帮他处理好一切签证事宜后，一句中文都不会说的Chalee和朋友Kong决定去感受30多年都不曾体会过的寒冷。

Chalee和Kong住在北京世贸天阶'离拳馆只有10分钟的步行距离，在北京的生活范围，基本局限于这两点一线之间。两年前，拳馆的学员加起来还不到100人，但由于只有两位泰国籍教练，Chalee得从早到晚待在这里。如今，拳馆面积扩大了3倍，2017年还开了一家分馆，Chalee从泰国老家请来新的教练，一共8个人，课程还是从早到晚被排得满满的。

“早上一节，中午一节，晚上三节，上六休一，但休息的那天真的就是在家休息。”虽然现在的工资是泰国的3倍，北京的开销有时却不止3倍。为了省钱，Chalee跟Kong在家里做饭，发了工资，几个教练会一起出去吃顿火锅或者麻辣烫。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其他课余生活。

女朋友Opa的出现给Chalee带来了一个新的小圈子。因为能说中英泰三国语言，从对外经贸大学毕业后的Opa在拳馆当起了客服工作。一年多前，还在拳馆学习泰拳的Opa认识了Chalee，教练的特别关心，让两人很快确定了恋爱关系。不过如今，Opa对Chalee更多的是抱怨：“他太会照顾人了，让我越练越胖。”

有了Opa的帮忙，教练们在沟通上方便了不少，不过也让他们学习中文的计划一拖再拖。除了教学用语，使用频率最高的句子有‘你好吗？吃饭了吗？累不累？加油。喝水。”在鼓励学员时，也会说上一句“漂亮啦你！”或者“喔唷，厉害哦！”

中国的泰拳比赛不好赢

8个教练里中文讲得最好的是Somchainoy，中文名字是阿杰，但是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别人为什么要叫他阿杰。除了普通话，2004年曾在广州教课的阿杰自学了粤语，凭着语言优势，他几乎适应了中国的社交方式，也是和学员关系最亲密的一位教练。但是在北京的这两年，阿杰过得并不嗨，爱热闹的他渴望多一些夜生活，就和当初在中国澳门工作时—样。

阿杰出生在泰拳世家，第一个教练是自己的爸爸。2005年，阿杰从广州到澳门，为一个澳门警官当保镖。2009年，在澳门玩够了，阿杰回到泰国继续教课，直到再次来到中国——但吸引他的不仅仅是中国遍地的拳馆，还有比赛诱人的奖金。

今年38岁的阿杰仍然活跃在中国各地的拳台上，为拳馆或者为自己出战。因为在中国的泰拳比赛不允许使用肘击，比赛的难度和危险性远不及泰国。前两年，在昆仑决中打出名气之后，有些主办方甚至主动邀请他参赛，顺利的话，每场比赛最多能拿到一万多人民币的奖金。可是最近，在中国比赛的难度越来越大了。

“因为泰拳是泰国的，如果中国人打赢泰国人，大家会觉得他很厉害。”在2017年11月的一场比赛中，阿杰将对手击倒在地，按理来说这是一次完美的K.O，裁判却说他的膝盖踢到了对方的裆部，算一次进攻犯规，直到对手重新爬起来继续比赛——最后这场的结果是双方战平。“我不知道这种情况在中文里怎么说，算作弊吗？”

对比赛同样充满向往的还有拳馆最年轻的教练Lib，1995年出生的Lib曾经是Chalee的学生。因为泰国所在拳馆的问题，Lib很难得到机会参加比赛，便接受了Chalee的邀请来到北京。Lib7岁开始学习泰拳，这时的Chalee已经战胜播求。10年后，二人相遇在泰国普吉岛，如今，又在北京成为了同事。

泰拳刚进入到国内的时候，拳馆的学员还以男性为主，因为它的竞技性强，大部分人学习的目的是参加比赛或者单纯为了打架。现在，泰拳已经变成了一项可以在健身房里进行的运动，学员一大半变成了女性，练拳的初衷是减肥或者“拍出来好看”。受众的改变，让Lib成为了拳馆最受女学员欢迎的教练。

北京带给Lib最大的惊喜，是他收了自己的第一个徒弟威威。威威今年9岁，和泰国学拳的小孩子相比，威威在北京的训练环境好太多，但还在上学的他也感受着更大的学习压力。威威已经参加了几场业余比赛，虽然暂时没有成为一个职业拳手的打算，还是执意要拜Lib为师。

泰国人注重礼仪，尤其是泰拳的礼节更为苛刻。拳馆的教练之间会因为年龄、经验、战绩有些许地位上的区别，但不同的风格也依然会受到彼此的尊重。对于最年轻的教练收徒弟这事儿，老教练们也跟着一起乐呵，毕竟在拳馆重复单凋的生活，他们也需要一些新鲜事的刺激。拜师礼很简单，Lib说到自己的小徒弟时露出了羞涩的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23岁的Lib多了一个中国儿子。

淘金之路的未来

几个月前，Chalee刚回了一趟泰国，不过北京冬天的冷空气让他又开始想家了。每个月，Chalee都照常往家里寄些钱，打四五个电话，但离家太远，父母免不了担心。他又觉得现在还不是离开的时候，在关于未来的规划里，泰拳几乎占了全部如果有天能把自己的拳馆开遍北京上海青岛，他会再次体会到18年前的满足感。

Opa还没有告诉家人自己恋爱的事情，她说自己是为了工作经验而不单纯是爱情留在中国的，但是目前她依然会支持自己的男朋友，帮助拳馆的泰国老乡。

阿杰正在备战—场比赛，但是因为腰伤，他只能尽量在上课的间隙抓住一切机会休息。学员开玩笑说他是因为年龄太大，阿杰反驳自己还是25岁，并且拉着23岁的Lib相互切磋。可是归根结底，比赛只在乎体重不在乎年龄，在越来越艰难的局面下，留给阿杰的时间不多了。

Lib还是一样的沉默寡言，他想学中文，想努力适应北京的生活，但是每天晚上回到家忙完躺下通常已经是凌晨一点了。“在北京待多久、什么时候能参加一场比赛、如何保持最好的状态才能拿到冠军”是他最常思考的问题。如今多了一个中国小徒弟，他对未来充满疑问的同时也多了一份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