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技能教育的人文之思

张健

技术是指技艺、方术、知识、经验或操作技巧。技能则是指为掌握和运用专门技术的能力。技术技能教育是职业教育的核心意涵，也是职业教育人才的核心素养和看家本领。长期以来，职业教育领域技术技能教育与人文教育关系的争讼从未消停，焦点在于两类教育何者为重？何者为轻？如何在实践中平衡二者的关系或比例？《周易·系辞上》云：“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可以说“道”尊“器”卑的道器之争，是技术技能教育和人文教育对立的滥觞，也是歧视职业教育观念的渊源。时至今日，仍有很大一部分人认为，职业教育学生文化缺失、知识浅薄、精神虚无、素养低下，指责这是过度职业化造成的。应该回归或强化人文教育。笔者认为，这样的观点如果是出于对职业教育的歧视，那是一种浅薄和偏颇的表现，如果意在提升和助益职业教育发展，那也是没有号准脉、下对药，只能是对职业教育欲益反损的一种误导。

技术技能是一个融合的、自足的文化系统。它是技能与文化的融合，是道器一体的统一。同理，技术技能教育也必然是一个包含人文性的应然的教育体系。不妨从以下四个方面思辨求证。

1. 职业劳动与文化创生的统一。从劳动的本质属性看，技术技能是源于劳动的文化行为。劳动是人改造主体和客体世界的活动，具有创世造物的伟力和伟绩。恩格斯说：“劳动创造了人本身”。这是人类起源的根本命题，也是人类凭借劳动创世走向文明，创造美和文化的缘起。劳动就是一种改造人的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的广义的文化。所以，人的与技术技能相关的职业行为和劳作中，同样包含了人文“化人”的意蕴。在这个意义上，那种把职业教育与文化育人对立起来，认为职业教育是工具性的，是“造器”而非“造人”的观点是完全错误的。人的劳动态度、职业精神、行为规范都依赖于劳动过程养成的，这些都是属于以文化人、育人的范畴。

2. 技术技能与核心素养的统一。从核心素养角度看，什么是职业教育、职校学生的核心素养，笔者认为，最核心、最关键的就是技术技能素养。林崇德教授带领北师大团队开发出的中国学生的核心素养，三个纬度、六大核心、十八个基本点，其中最贴近职业学生的就是“劳动意识，问题解决，技术运用”三大基本素养。核心素养是指学生在接受教育过程中，形成的适应个人终生发展和社会发展需要的必备品格和关键能力。这一品格和能力，不独彰显为外在技能，更包蕴着文化内涵。可以说，没有文化内涵的技术技能终究是肤浅的，而失去技术技能的文化也只能是去职业化的普泛意义上的文化。所以，技术技能与人的核心素养必然是统一的。以大国工匠为例，培养大国工匠可以说是职业教育的终极指向，而这个目标里，内在地就包含了匠心、匠德、匠技、匠情等必备的素养要素或工匠精神。否则，他不可能成为大国工匠。而我们非要把文化素养与职业技能剥离开来、对立起来，这是违反辩证法的。

3. 低位技能与高位文化的统一。从技术技能的层次看，必然包含文化的高端意蕴。有人把技能分为“会、好、巧、妙、绝”五个层次（孙福万），如果说低位的层次可能还是职业性或工具性的技术技能，高位的层次就必然是智慧方面的存在、文化层面的存在。我们还可以把技能分为经验技能、策略技能和智慧技能。经验技能的最高境界是“熟”，策略技能的最高境界是“巧”，智慧技能的最高境界是“道”。《庄子·养生主》庖丁解牛的寓言，颇能说明这几种不同技能的关系。“族庖，月更刀，折也”。一般的廚子解牛是用刀砍，所以一个月就要换一把刀，但他也会解牛，这是经验技能。“良庖，岁更刀，割也”。好的厨子解牛是用刀割，一年换一把刀，这是策略技能，已经做了改进，有了“巧”的成分。“今臣之刀十九年矣，而若新发于硎”。而这位姓丁的厨子一把刀已经用了19 年了，还像刚从磨刀石上磨出来的一样。因为他对牛的感知是“目无全牛”，解牛上手时是“以神遇而不以目视”“依乎天理”“因其固然”，顺应牛体结构的缝隙而运刀，所以他的技能已达到了顺应规律、“进乎技也”的境界，是一种智慧技能。谁能说这种由技而道的演进、哲学境界的达臻，能脱离技术文化而独完、而臻美。

4. 技术技能与自身文化的统一。技术技能是人类文明进化历程中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是人类征服改造自然过程中成就的人的本质力量，按照马克思的观点，它“是一种在历史上起推动作用的、革命的力量”。技术技能有自身的演进历史和文化系统。如不同领域的产业发展史，都有自身的文化积淀和发展脉络，尽管它与传统文化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可分割。这样的文化是独立的和自足的体系，是职业教育独特的精神标识。技术技能教育学习文化应该重在学习产业文化，了解专业领域技术技能发展的前世和今生，开拓职业视野，提高行业认知，明了职业传承，培养文化情怀。应该学习技术哲学，以便站在技术技能教育的理论高端、文化顶层，“一览众山小”。职业教育应当建构这样的人文学习体系，而不应该泛泛地要求学习那些人文基础知识，而且还把它提高到人的全面发展和终极关怀的高度。不当绑架和挤兑职业教育，这是当下职业教育人文学习的一个重大误区，是到了该纠偏匡误、返本归真的时候了。

（作者系滁州职业技术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