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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凤藻的译者惯习和资本及其在晚清翻译场域的轨迹

2018-05-14刘晓峰

外国语文研究 2018年3期

内容摘要:汪凤藻是近代中国在西学东渐过程中培养的第一位重要翻译家。目前学界对于汪凤藻在京师同文馆翻译活动中的参与情况缺乏具体分析,因而对于其在《富国策》等译作的翻译中所起的作用定性不准,评价有失客观公正。本文运用布迪厄场域理论分析汪凤藻的惯习和资本的形成过程,考察在晚清中国翻译场域中的活动轨迹,试图厘清其译者惯习和资本在《富国策》等翻译活动中所起的作用和参与翻译的具体模式,认为《富国策》等译本的翻译模式是汪凤藻的外籍老师丁韪良确定翻译策略和最终润色定稿,他则贯彻翻译策略并负责微观文本塑性的合译,因而《富国策》的译著权当属师生二人,而其采用的翻译语言和翻译策略都深受汪凤藻的惯习和资本的影响。汪凤藻在法律、政治经济学和英语文法翻译方面的贡献开了近代中国人走上翻译舞台之先河。

关键词: 汪凤藻;译者惯习;译者资本;晚清翻译场域

基金项目:西安外国语大学校级项目“晚清洋务派政治经济学翻译的新时代解读”(编号:18XWB06)。

作者简介:刘晓峰,西安外国语大学英文学院和西安外国语大学翻译研究所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翻译史研究。

Title: Wang Fengzaos Habitus and Capital and His Trace in the Translation Field of the Late Qing Dynasty

Abstract: Wang Fengzao is the first important translator cultivated in the Westernization Movement in contemporary China. Up to now, the specific role played by Wang Fengzao in translation activities in Tongwen Collage has been misunderstood due to lack of thorough study in academia. The paper exams in details the formation of Wang Fengzaos habitus and capitals to clarify his trace in the translation field of the Late Qing Dynasty, probes his translation practices and the shaping effect of his habitus and capitals on those activities, and argues that Fuguoce is actually a unique teacher-student co-translation with the teacher Martin (Chinese name Ding Weiliang ) as the macro-strategy maker and target-text reviser and the student Wang Fengzao as the practitioner, and the language employed and realization of the strategy in translation are effectively influenced by Wang Fengzaos habitus and capitals, enriching the related studies in translation history. And Wang Fengzaos contribution in translation of law, political economy, and English grammar marks the prelude to contemporary Chinese stepping into translation forum.

Key Words: Wang Fengzao; Translators Habitus; Translators Capital, Translation Field of the Late Qing Dynasty

Author: Liu Xiaofeng is associate professor at Translation Research Institute of XISU and the School of English Studies, Xian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 (Xian 710128, China). His major academic interest focuses on translation history study. E-mail: liuxiaofeng@xisu.edu.cn

汪凤藻(1851—1918)是洋务运动期间诞生的译者,是中国近代官方举办的新式学校培養的第一位重要翻译家。他参与翻译或独立编译了《公法便览》(1878)①、《英文举隅》(1879)②、《富国策》(1880)③、《中国古世公法论略》(1884)、《中外政治类編》(1899)、《新加坡律例》(1898)等,在京师同文馆的翻译生中无人能出其右。不少学者都论述过汪凤藻的翻译,但也有论者就汪凤藻参与《富国策》、《公法便览》等翻译活动的翻译模式及其所起作用意见有分歧,对其使用的翻译语言颇有贬斥。解决这些问题必须跳出原有就事论事的研究视角,从翻译活动外围入手,从宏观到微观层层剥入,才能找出较为合理的答案。本文从社会翻译学视角出发,微观分析汪凤藻译者惯习和资本的形成,再宏观把握其在晚清翻译场域中的建构作用,从而推论其参与翻译活动的模式、选择翻译策略和翻译语言的缘由,为晚清翻译史学和社会翻译学研究添砖加瓦。

一、家学敦厚:汪凤藻译者惯习和资本的形成条件

汪凤藻,字云章,号芝房, 江苏元和人,生于清咸丰元年十月十六日(1851年12月8日)。据笔者考察,汪凤藻所属的汪氏家族苏州娄门一支,住在如今苏州东北街171号,前后共四进,与拙政园仅一墙之隔。虽然历经一个半世纪的风雨,部分重建且改为商铺,但昔日汪宅气韵犹存。向南300米处的平江路上还有汪氏家族的义庄,仅仅开放两进,现为古色古香的茶楼。从这些建筑和位置来看,一个半世纪前的娄门汪氏是响当当的名门望族。据陈加林考证,汪凤藻祖籍安徽休宁。定居苏州后,该家族子孙后代也以读书入仕做官为业(陈加林,《百年徽商与社会变迁:以苏州汪氏家族为例》 169-170)。根据“娄门汪氏科第爵秩考”(同上172-174),可以看出汪凤藻出身读书世家,其祖父汪元圻曾任镇江府学训导、内阁中书、翰林院编修、刑部主事等职。其父汪亮钧(1827-1910)曾任镇江府学训导。汪凤瀛共兄弟四人,汪凤池、汪凤藻、汪凤瀛和汪凤梁,皆为才学之士,在晚清政界中有“一家四知府”之美誉。

汪凤藻是汪氏家族第一位系统接受西方教育的新式人才。1863年,12岁的汪凤藻进入洋务派举办的上海外国字学馆(即后来的上海广方言馆)英文班学习,为上海广方言馆首届四十名学生之一。根据熊月之的考证,汪凤藻在上海广方言馆读书时,监院冯桂芬拟定《试办章程十二条》,规定所有学生均以西文与算学为主课,必须逐日讲习。同时学习经学、史学、算学和词章,分别有分教习负责。馆中还派通习西文者4人,常驻馆内,每日西文教习课读时,充当翻译。每月初一、十五课试西学,初八、二十四课试其他课程,课试成绩记存其优劣,呈送上海道,以为奖惩之资(熊月之 268)。1867年,汪凤藻因学习成绩优异,被选派进入京师同文馆继续深造。进入京师同文馆后,因中英文双馨,且擅长算学(著名数学家李善兰时任同文馆算学教习),汪凤藻一直享受着最高级别的膏火费(津贴)。1879年岁试中汪凤藻英文全馆第一,汉文和算学列全馆第二,于该年升任算学副教习。1882年汪凤藻中举,次年中进士,随后又点为翰林,授翰林院庶吉士。1887年,随苏州同乡、状元洪钧出使俄、德、奥三国。1892年担任驻日公使,1894年甲午战争爆发后奉令回国,仍在翰林院任职。1902年,担任上海南洋公学的“总办”(校长),后因“墨水瓶事件”④辞职。1909年,经张之洞保举, 担任京师大学堂格致科监督。

可见,汪凤藻家学源深,有着独特的译者惯习和数学、英语、文言和儒学等文化资本形成条件。

二、中西合璧:汪凤藻译者惯习和资本的成分分析

译者惯习(translatorial habitus)是在先前社会实践中通过教育和培训习得的性情倾向系统,是个体早先社会体验对人的性格的结构化(Simeoni 21) 。这些倾向性特征是相关个体在未来社会实践中形成感知和做出判断的基础(Bourdieu 78)。资本是积累的劳动,当这种劳动被行动者或行动者团体排他性地占有时,这种劳动就使得行动者能够以具体化的或活的劳动的形式占有社会资源(布迪厄 189)。按照布迪厄(Bourdieu)的观点,一个人所积累的资本与其可能占有的社会资源之间成正比,资本越雄厚,就会获得更多的劳动权力。在特定的時空,资本的不同类型和亚型的分布,体现了社会的内在结构,表现为现实世界中一整套内在的强制性因素,并以持久的方式控制了它所产生的作用,决定了个人实践成功的可能性(布迪厄 190)。资本依赖于其所起作用的场域,可以表现为经济资本、文化资本、社会资本和符号资本等形式(布迪厄 192)。汪凤藻有自己独特的惯习和资本,因而在晚清翻译场域中有独特的活动轨迹。

按照上节所述原理,汪凤藻拥有丰富的文化资本、符号资本和社会资本。布迪厄的概念体系是开放的,其资本四分法也只是权宜之计,每一种资本皆可以细分。在此,为方便论述,我们把译者所习得的中西语言文化资本、积累的社会资本和通过翻译实践获得权威人士认可的资本总和中用于翻译活动的那部分资本界定为译者资本。汪凤藻的译者资本丰厚,深得同文馆总教习丁韪良的赏识,后者在1877年出版的《公法便览》序说:“芝房(指汪凤藻)既具敏才复精英文 余为之讲解一切易于领悟 其笔亦足以达之 且能恪遵原本不减不增” 。 在1880年出版的《富国策》凡例中,丁韪良评价道:“译是书者为同文馆副教习汪生凤藻 夙擅敏才 既长于汉文 尤精于英文 其原书先已熟读 备探秘奥 迨译本脱稿后 复经总教习详加核对乃呈。” 在《花甲忆记》中丁韪良说,“有许多人在进馆之前只获得过最低的科名,但入馆后一直学到最高的科名。其中有一位汪凤藻君还有幸成了翰林院的一员。因此同文馆颇受士大夫们的重视,就连一些贵胄子弟都急切地想入馆学习。”(Martin 312)汪凤藻等人几乎改变了时人对同文馆的偏见。熊月之在评论江南制造总局的译员时说:“[……]用后人对翻译人才的要求,他们当中没有一个是合格的译才,因为没有一个人精通中外两种语言文字、能够独立担当起译书重任”(熊月之 422)。显然,熊月之的评价不适合于京师同文馆的汪凤藻,汪凤藻在译作出版前没有出过国,是中国近现代史上的第一位土生土长的懂外语的译者。所以根据汪凤藻的家庭教育背景和学校教育背景、《同文馆题名录》记载的翻译书籍和丁韪良的评价,汪凤藻具有从事翻译的雄厚的文化资本、符号资本和合适的译者惯习,是明清以来中国本土培养的第一位重要的译者。

惯习是一整套自幼年时期慢慢通过教育和生活体验逐渐形成的性情倾向(dispositions),是后天获得的第二本性(second nature)(Thompson 12)。从语言和文化层面来分析,汪凤藻的惯习是在家庭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和学校西方文化的教育共同培养下形成的。按照中国传统“读书取仕”家庭的惯例推算,受家庭熏陶,他从小对中国的传统语言文化肯定练就了童子功。12岁进入代表当时最先进的上海广方言馆,17岁进入京师同文馆,至1877年开始翻译《富国策》时,汪凤藻已经学习了近15年英文,在“京城激烈争论是否要开天文算学馆时,汪凤藻已经在李善兰、华蘅芳等人的培养下掌握了几何和微积分等在当时中国视为最高深的学问”(施原 82),这也为汪凤藻处理《富国策》中的深奥的数学和经济问题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所以,张登德在归纳学界关于《富国策》翻译模式的不同观点时所作的评论是有一定道理的。他说,“持上述不同意见者(即不同意是汪凤藻独立翻译),大概不相信中国人当时的外语水平,对于汪凤藻能否独立翻译持怀疑态度所致”(张登德 88)。

汪凤藻社会伦理层面的惯习也要考虑。汪凤藻有着非常传统和守本分的性格倾向,这与其祖父和父亲从事封建官学的“府学”训导工作不无关系。封建“府学”以宣传孔孟学说为己任,延续着传统官宦家庭的儒家思想、儒家伦理和科举取仕的传统,使汪凤藻继承了深厚的“忠孝顺”等的性格特点。再加上汪凤藻一直沐浴在封建政府的摇篮里,享受着皇恩浩荡的恩泽(代表皇上出使日本),从广方言馆到京师同文馆,取得了“英文第一、汉文和算学第二,且好学敏思、尤其擅长翻译”的好成绩,在前途和仕途都有着落时,放弃和曾纪泽出使的大好机会,最终还是没有放弃封建科举和翰林而继续苦学以“博科第”,因而在社会生活中缺乏创新和自由民主的情怀。发生在南洋公学的“墨水瓶事件”以及甲午战前出任驻日公使的作为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印证出汪凤藻惯习在社会活动抉择中传统、守旧、忠顺和专制的一面。丁韪良也说过,“维持馆内的纪律并不是一件难事,这部分原因是学生们在家里已经养成了遵从的习惯,部分是因为他们恬静和不易激动的气质。在我任同文馆总教习的二十五年中,从未遇到过任何学潮,[……]没有孝心的人同文馆是不能容留的”(Martin 314-315)。可以断定,汪凤藻在丁韪良的眼里也是属于这种忠顺、守孝道、尊师道的学生,汪凤藻惯习里的这些倾向与其贯彻丁韪良的翻译策略,实现丁韪良的翻译意图是不无关系的。

汪凤藻对京师同文馆的翻译活动有着强烈的在场感,产生了极具个性的幻象(illusion),即汪凤藻对翻译的笃信与投入。封建社会的读书取仕的功名心理在此转化为汪凤藻的翻译惯习(在同文馆学识精湛的学生会被授予功名),因而也能极为投入地充分调动和利用自己的语言能力、学识等文化资本和社会资本,参与其老师丁韪良组织的《公法便览》翻译活动中,并取得了最好的肯定,这是他的译者惯习得以进一步形成和结构化的重要因素。可见,汪凤藻的这种惯习已成为其第二本性,这一惯习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养成,惯习的“第二本性”特征必然会影响其在《富国策》翻译场域中的译者惯习。

场域是社会活动中的关系空间,该空间中的行动者具有不同的资本、惯习和位置关系,以争取新的资本配置,汪凤藻和其同学们(如联芳、凤仪、习淦、贵荣等)联合外国教习20多人是在丁韪良的领导下从事翻译活动的,师生组成的空间可界定为译者场域,这个译者场域的元资本在丁韪良的掌控之下,对汪凤藻伦理和翻译策略层面的惯习也会产生很大的影响。

汪凤藻的译者惯习在中西方语言文化、学科知识储备、社会伦理方面表现出的特点、对丁韪良组织的翻译活动的热情投入以及在译者场域的位置,都不可避免会影响他在翻译职业方面的表现。如上所述,汪凤藻在翻译《公法便览》 时的表现得到丁韪良的首肯。可以断定,丁韪良肯定的不只是汪凤藻的语言文化知识、学科知识储备和忠顺的性格,同时也很满意汪凤藻对译文语言风格的把握和翻译策略的贯彻。

三、主译、独译或参译:汪凤藻在晚清翻译场域中的建构作用

晚清洋務运动期间(19世纪60-90年代)国际势力的入侵,社会奇缺合格的译员,译员身份大多较为特殊,赞助系统复杂,清廷内部顽固派和清议派对西学引进的阻挠等因素,致使洋务运动期间引进西学的翻译活动比较复杂。具体翻译活动都应该具体分析,即使是同一译者,其翻译环境不同便会呈现不同的特点。在晚清翻译场域中,汪凤藻作为近代中国在西学影响下自己培养的译者,既有主译,也有独译和参译,在中国近代翻译史上占有一个独特的位置。如上所述,汪凤藻凭借其出色的文化资本及其衍生的符号和社会资本,深得丁韪良及曾纪泽、洪钧等晚清洋务派大员的器重,被多次委以翻译重任,对晚清翻译场域有着重要的建构作用。

译者惯习对翻译产品有“建构”(“shaping”)作用(Wolf 23),翻译产品出版后对社会也有“建构”功能(Wolf 16)。下文从翻译模式、翻译语言和翻译策略三个方面论述汪凤藻对晚清翻译场域的建构作用。

3.1 汪凤藻翻译活动的模式

目前学界对《富国策》的翻译模式颇有争论,主要有三种观点:丁韪良口述、汪凤藻笔录;丁韪良独译,汪凤藻没有参与翻译;汪凤藻独译。把汪凤藻的资本和惯习结合起来,放在京师同文馆的译者场域中来考察汪凤藻参与京师同文馆翻译活动的模式,将会有不同的发现。

在《富国策》翻译场域内有一个重要的次权力场域,即京师同文馆译者场域,该场域构成是京师同文馆的师生,在这个微型的文化生产场域中,丁韪良可以说是处于绝对的主导地位。他不仅是“英文”、“国际法”和“富国策”三门功课的教习,还是整个京师同文馆的总教习。而汪凤藻在1877年开始翻译《富国策》时,其身份不是张登德说的“副教习”,确切地讲主要是学生,而不是副教习,因为汪凤藻是1879年秋才升为副教习的,而《富国策》1880年初春就出版了。

丁韪良完成《万国公法》的翻译后清政府派了两轮由大学士组成的审核团加以修订(Martin 299),京师同文馆每招一名外国教习,都配有一名中方教习监视其言行,况且有明文规定不准丁韪良传教。如果把丁韪良的“序”理解成一种策略,即假借汪凤藻之口,行丁韪良的翻译目的,《富国策》的文本删节及文本变形便可以理解了。其一,根据以上对汪凤藻的惯习分析,在当时的社会,热衷于清政府科举的汪凤藻断然不敢以学生的身份去增加原文所没有的内容来指摘“鄙视此学者”(这些人皆清政府的核心人物),更不会去指摘中国“其人狃于信古,故流风遗俗,至今犹存”(《富国策》第一章);其二,丁韪良乃至其背后的赫德向来认为清政府“士大夫领袖“和“老沙文主义者”(Martin 312))自高自大,视儒家思想为正统,排斥基督教、不愿与西方建立贸易关系等等。所以《富国策》不是上面所说的丁韪良口译,汪凤藻笔述,也不是汪凤藻独立翻译,确切地说称汪凤藻为主译者、丁韪良为合译者应该比较恰合《富国策》的翻译模式。笔者将另撰文进行文本分析和考证支撑此观点,此处因篇幅所限,不再赘述。

除《富国策》外,汪凤藻还主译了《公法便览》(合译者还有凤仪等学生),丁韪良也说“兹译以华文而词义尚能明晰者 则汪君芝房凤藻之力为多 芝房既具敏才 复精英文 余为之讲解一切易于领悟 其笔亦足以达之 且能恪遵原本 不减不增 使余省点窜之劳焉”,所以该译著是教师决定翻译策略,学生贯彻老师翻译策略的典型合译模式。

汪凤藻还独译了《英文举隅》。在1879年初夏出版的《英文举隅》序中,曾纪泽说,“余尝欲取英国文法 译以华言 纷纭鲜暇 因循遂已 汪君芝房所学邃于余 纵谈既洽 因以属之 阅月而成册 虽覶缕证据 未逮原书 然名目纲领 大致已备 亦急就之奇觚 启蒙之要帙也。” 也就是说汪凤藻在一个月之内就译完《英文举隅》。该序还说,“芝房与左君子兴 皆馆中通英文生之佼佼者 年富而劬学 兼营而并骛 亦既能曲证旁通 启牖后进矣 纪泽使于欧罗巴洲 求才于馆 以匡助余 子兴欣然就道 芝房方欲以词章博科第 则姑辞不行 二君者 出处不同 其为志趣之士则一也” 。《英文举隅》是受曾纪泽委托翻译,并由曾纪泽作序。此次翻译活动虽然也在丁韪良管辖之下,但是从副文本中可以看出是曾纪泽的及时之需,而且译文通篇没有找到丁韪良插手的痕迹,所以可以认定是汪凤藻独立翻译的。

熊月之考证《中国古世公法论略》的原文是丁韪良所撰,汪凤藻翻译;同时考证《新加坡律例》是汪凤藻所译(熊月之 254),可惜笔者暂时没有找到这两部译著的原文,待找到原文后进行文本对比,才能确定是否有丁韪良的参与。

3.2 汪凤藻的翻译语言

学界对汪凤藻的文言翻译语言多有诟病,如胡寄窗(1981)、李竞能(1979)、张登德(2009b)。汪凤藻家学深厚,古文功底扎实,在潜心西学的同时,从未丢失中国传统文章学,谙熟八股和时文。上述汪凤藻拒绝随同曾纪泽出使欧罗巴,曾纪泽语“芝房方欲以词章博科第 则姑辞不行”便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汪凤藻的文言功底;封建科举以文取仕,汪凤藻最终点进士、入翰林更是证明其对文言的造诣。所以,用文言来翻译是汪凤藻的文化资本所决定的。同时,汪凤藻的翻译对象具有二重性,比如《富国策》,其读者对象既有普通西式学堂的学生(当时层次高的学生仍然热衷于科举,很少有人希望以西学谋出路,故西式学堂学生古文言普遍不理想),又有对西学基本是文盲的满清各级官员,使得汪凤藻更多地从“通俗易懂”和“归化”的角度来处理译名问题。虽然是丁韪良制定宏观翻译策略,但是汪凤藻的语言文化资本和偏好文言的职业惯习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微观译文字句的可接受性。所以诟病汪凤藻翻译语言的学者一方面忽视了汪凤藻自身的语言资本和惯习,另一方面也忽视其潜在的读者对象。

3.3 汪凤藻的翻译策略

翻译策略上,除了“格义”、“会通”、“归化”和“异化”等常规策略外,汪凤藻的最大贡献就是(协助)提出了“理明词达”的翻译标准和对“合儒”策略(指在翻译中增添了原文没有的中国传统术语和思想以拉近与晚清士人和仕人读者关系的翻译策略)的贯彻。《富国策》翻译中使用了大量体现儒家思想的概念和原理,如“天”、“仁政”、“君丞”以及“道”等的概念,使原文作者向晚清士大夫读者群靠拢,这与汪凤藻的语言文化资本和惯习是有渊源关系的。另外,我们虽然很难确定译文中增添的“理明词达”就是汪凤藻提出的翻译标准策略⑤,因为其老师丁韪良也是学贯中西的传教士,谙熟《四书五经》,对中国传统文章学驾轻就熟。但可以肯定的是,从丁韪良和曾纪泽对其翻译的肯定,汪凤藻对“理明词达”和“合儒”策略的贯彻是令人满意的。

最后,最能体现汪凤藻贯彻丁韪良翻译意图的是删减、增评和合儒三大策略。在译文中大面积删除丁韪良认为不需要或不适宜加以翻译的内容;增加了大量表现丁韪良意图、甚至是丁韪良在实际工作中难以解决的问题的抱怨;增加大量表达儒家思想的概念来拉近与预设读者的距离。这三大策略也是决定《富国策》是师生合译而不是汪凤藻独译的最有说服力的证据。

当然,汪凤藻的惯习建构作用有其两面性。一方面尊师锐意从译,担当重任,为中国翻译史写下了重要的一笔;另一方面其保守顺从使其很难充分发挥其文化资本,没有严复和鲁迅般的翻译勇气。他在日本期间有足够的时间和经历接触西方的民主、文明和现代科学技术,选择当时中国社会最需要的经济、政治、科技、思想等英文底本加以翻譯引进,然而不见其有任何翻译成果出现,仅仅编了一本《海东酬唱集》,没有充分发挥其文化和社会资本。即使在日本没有机会,在其弃官后也完全可以利用其社会资本获得需要得英文底本加以翻译。这一方面当然有时代的局限,但是其长期以来形成的惯习也是其后期在翻译场域中默默无闻的主要原因,束缚了其文化资本的社会建构作用。

四、结语

《公法便览》是一师多生的合译,《富国策》是一师一生的合译,丁韪良制定翻译策略并最终定稿,学生具体贯彻,汪凤藻在这两次翻译中都担当主译角色。《英文举隅》是汪凤藻独译,没有发现丁韪良干预的证据。汪凤藻的语言文化资本和惯习是其家学传承和长期求学于西式学堂的结晶,这种资本和惯习反过来塑造了其翻译实践活动,影响了其参与翻译活动的模式、对翻译语言的选择和对丁韪良制订的翻译策略的贯彻。汪凤藻的家学传承、西式学堂的求学经历和向来热衷科举的心态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他在晚清翻译场域中的附属角色。但他在法律、政治经济学和英语文法翻译方面的贡献开了近代中国人走上翻译舞台之先河,拉开了近代国人翻译救国的序幕。

注释【Notes】

①《公法便览》底本为美国人Theodore D. Woosley(丁韪良称之为吴君尔玺)1860年所著的Introduction to the Study of International Law。

②《英文举隅》底本为美国人Simon Kerl(汪凤藻译为喀尔氏)所著的English Grammar第21次刊本,具体成书年代不详。

③《富国策》底本为剑桥大学三一学院经济学教授Henry Fawcett所著的经济学著作Manual of Political Economy,出版社是Macmillan,该书除了作者的经济学观点外,集当时西方古典主义经济学集大成者如约翰·亚当斯、亨利·米勒、马尔萨斯等10多位经济学者的主要观点,具有教科书性质;在1877年汪凤藻和其老师丁韪良着手翻译《富国策》前,已经出了1863、1865、1868、1874和1876五个版本。

④指1902年汪凤藻任南洋公学总办(校长)时采用守旧、专制武断手段处理学生与守旧的教习之间矛盾的事件。这件事暴露了汪凤藻惯习中有极为明显的传统、保守和忠君的思想。

⑤“理明词达”是译者在《富国策》译文中提出的具有宏观指导意义的翻译标准型目标策略。该术语出自卷三第六章,出处的原文为Let, therefore, the expression “value of gold” be substituted for “price of gold”, and this substitution will enable us to escape from our apparent difficulty (Fawcett, Manual of Political Economy 365). 译文是“故金价之云,殊不可通,今变其文曰金值,则理既明而词亦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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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魏家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