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鲁迅翻译研究历史与新的学术增长点
2018-05-14王家平吴正阳
王家平 吴正阳
[摘要]鲁迅百年翻译研究史历经了“回忆与论争”(1909-1949)、“学习与曲解”(1950-1979)、“理解与阐释”(1980-1999)、“系统化与多元化”(2000-至今)四个阶段,研究者们进行了多方位的探索,获得了较为丰硕的成果,但相比于鲁迅创作研究,仍显得势单力薄,仍需寻求新的学术增长点。
[关键词]鲁迅;翻译;研究史;学术增长点
一个多世纪以来,鲁迅翻译文学研究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是与鲁迅创作研究相比,鲁迅翻译文学研究在广度和深度上都没有达到应有的标准。拓展与深化鲁迅翻译文学研究,是鲁迅研究工作者迫切的学术任务,也是鲁迅研究领域能够取得突破的重要学术生长区域。
1909年3月2日,鲁迅与周作人合译的《域外小说集》第1册在日本东京神田印刷所印行。4月17日,上海的《神州日报》发表了一篇《赠书志谢》,这则在全球范围内最早记载鲁迅文学活动的文献对《域外小说集》进行了评价:“译笔雅健,无削趾适履之嫌。凡所采录,皆文海之新流,欧西文豪之宏著,声价之高,盖可知矣。”同年5月1日,东京的《日本及日本人》杂志第508期“文艺杂事”刊载的消息写道:“住在本乡(东京地名)的周某,年仅二十五六岁的中国人兄弟俩……计划在东京完成一本名叫《域外小说集》……现已出版了第一册”。上述两则珍贵的文献可看做是百年鲁迅翻译研究史的开端。
但迄今为止,学术界还没有对百余年鲁迅翻译研究的历史与现状进行总结的成果。本文将百年鲁迅翻译研究史划分为四个连续又有所区别的阶段,每个阶段研究状况的不同,既是时代变化所造成的规约,同时也是鲁迅翻译研究自身发展的内在需求。
一、1909-1949:回忆与论争
在鲁迅翻译研究的萌芽阶段(1909-1949),从学理层面探讨鲁迅翻译的文章相当少见,更多的是人们对鲁迅翻译活动的回忆、评价,以及由鲁迅翻译实践引起的论争。他们零星提到的一些观点、说法,或成为日后研究者继续开拓的课题,或具有宝贵的史料价值。
景宋(许广平)是第一个有意识整理鲁迅翻译作品的人,1926年,她在《鲁迅先生撰译书录》中就提供了部分鲁迅当时已出的翻译书目及其简要出版信息。而她日后在《青年人与鲁迅》《<死魂灵>附记》《研究鲁迅文学遗产的几个问题》《鲁迅与翻译》等文中,又较多披露了鲁迅生前翻译工作的细节,对鲁迅翻译也做出了分析、评述。
在鲁迅的早期翻译活动中,弟弟周作人不仅在作品翻译上与其亲密合作,在翻译理念上也相互影响着,如其在《知堂回想录》中所述。在《关于鲁迅》一文中,周作人特别追述了鲁迅的翻译生涯,论及鲁迅前期翻译的影响来源,共同翻译《域外小说集》时的考虑,并且已经注意将鲁迅的创作与他的译介结合起来考察,探寻两者之间的对话关系,如认为“用滑稽的笔法写阴惨的事迹,这是果戈里与显克微支二人得意的事,《阿Q正传》的成功其原因部分亦在于此”。
作為鲁迅生前的至交好友,许寿裳的追忆文章颇多涉及鲁迅翻译内情。在《亡友鲁迅印象记》里,他认为鲁迅译书同他相信新文艺能够“转移性情,改造社会”密切相关,通过对照原文,觉得鲁迅所译安特来夫的《默》和《谩》、迦尔询的《四日》等篇“字字忠实,丝毫不苟,无任意增删之弊,实为译界开辟一个新时代的纪念碑”,而以为《苦闷的象征》“极其条畅”,充分肯定“鲁迅对于翻译的理论及其实际,都是成功的”。
王冶秋撰写的《民元前的鲁迅先生》指出,鲁迅之所以翻译安特列夫的作品《谩》和《默》,“大约也是亲身曾感触到这两种东西的存在的缘故”,而在鲁迅后来的小说里,描绘中国国民性的缺陷,“大约也部分的受着安特列夫这样小说的影响”。王冶秋较为敏感地触及了鲁迅翻译与其自身对社会的思考,以及与其创作之间微妙的关系。
许钦文的《鲁迅先生译<苦闷的象征)》则回忆了鲁迅翻译《苦闷的象征》以做大学讲义时的情形。许钦文的描述呈现了鲁迅翻译作品尤其是《苦闷的象征》在当时产生的影响,作者特别提到“听过鲁迅先生《苦闷的象征》的讲的多少总都留点印象,影响与新文学家不少”。许钦文提醒人们,研究鲁迅的翻译,除了关注翻译对鲁迅自身产生的影响,也应考察鲁迅翻译在当时以及后来对其他作家造成的影响。
鲁迅生前就翻译问题,曾与梁实秋、赵景深、瞿秋白等人发生了激烈的论争,这些笔战之文,也可看做是鲁迅翻译“研究”之文。借此,我们有机会更多地了解鲁迅的翻译思想,而对方的驳难,也不乏真知灼见,这也让我们看到那个时代翻译问题的复杂性。在如何评价鲁迅翻译的问题上,人们说法不一。有人以鲁迅的翻译晦涩生硬,不具阅读性和实际影响力而加以贬损的,如梁实秋的《论鲁迅先生的“硬译;》;有人以鲁迅的译本选择独特,译文忠实,译笔传神而加以褒奖的,如钱玄同的《我对周豫才(即鲁迅)君之追忆与略评》。不管是褒或贬,不可否认的事实是,鲁迅翻译自出现在文坛不久起就引起了关注,也很早进入了文学史的叙述中。谭正璧的《中国文学史大纲·二大文学家——周树人和周作人》、胡适的《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钱基博的《现代中国文学史》、王哲甫的《中国新文学运动史》、阿英的《晚清小说史》等著作都曾述及鲁迅的翻译,尤其关注他的译笔、翻译方法。
值得注意的是,20世纪20至40年代出版的中国文学史著作通常都会辟出翻译文学专章,但1949年之后的同类著作却不再给翻译文学留下篇幅。本文并不打算讨论“翻译文学”的性质及其归属,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前人将翻译文学纳人到中国文学史的叙述,显然是看到翻译文学对于建构、发展中国新文学所产生的重要影响和作用。
在20世纪30年代中期以后,出现了一些较为学理性的探讨鲁迅翻译的文章和著书。李长之的《鲁迅著译工作的总检讨——鲁迅批判之十》系列文章,对鲁迅多部译作的内容本身做了较为详细的述评。在鲁迅翻译研究史上,有意识对鲁迅翻译进行系统研究的第一篇文章,当属曹靖华的《鲁迅先生的翻译》,文章简述了鲁迅翻译的整体情况,谈论了鲁迅译著的精神,简析了鲁迅的翻译主张,并且回顾了鲁迅与其他人关于翻译的论争。
1938年出版的《鲁迅全集》,后十卷为鲁迅的译文集。这是鲁迅译文的第一次系统出版,意义重大。它既为研究者研究鲁迅的翻译提供了便利,同时,将鲁迅译文和著述放在一起,也让人看到翻译在鲁迅工作上所占据的重要位置,以及鲁迅翻译研究的重要性。在这部鲁迅全集的序文里,蔡元培高度评价了鲁迅翻译的成就。
萧军在四十年代初,曾就如何展开鲁迅翻译的研究做了报告。萧军提出的鲁迅翻译历史、翻译主张和见解、翻译技术和特点的研究等诸多议题,对于后来的鲁迅翻译研究相当具有启示意义。冯雪峰的《鲁迅和俄罗斯文学的关系》有着深远的影响,也预示着一个新的转向,即把鲁迅的翻译事业和中国共产党、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紧密联系起来,将他思想上的探索、转变和发展,认定为是和中国革命同时同步前进的,于是把他的文学实践看作是现代世界无产阶级革命文化在中国的成果。
二、1950-1979:学习与曲解
到了1950-1979这一阶段,在学习鲁迅的时代大主题下,研究者开始注重于学习鲁迅的翻译精神、翻译方法、翻译理论、翻译经验、翻译栽培等等。但由于时代的特殊性,鲁迅翻译研究成果并不多,其中又不乏对鲁迅翻译的曲解,如:认定鲁迅译介世界文艺始终是与中国革命的要求相适应的,突显鲁迅翻译的革命性、政治性、斗争性;认为鲁迅翻译厨川白村及其他“资本主义国家”文艺作品,是还没有充分认识到它们的“反动本质”;常把鲁迅的思想与他所译作品或作者的思想等同起来;多根据“毛主席的指示”,来证明鲁迅翻译主张的正确性。
值得一说的是,1958年出版了一套10卷本的《鲁迅译文集》,与1938年版《鲁迅全集》的后10卷译文集相比,在总体质量上有了明显提高,但也有反不如1938年版的地方,主要表现在为了政治需要而对鲁迅译作的有意漏收和删改,如《亚历山大·勃洛克》译文一篇就有意不收,原因在于这篇文章的原作者托洛茨基在1958年还戴着“反革命分子”“叛徒”的帽子。
70年代有两本较为重要的“资料汇编”,一是《鲁迅与外国文学资料汇编》,一是《鲁迅论翻译》。这两本“资料汇编”的价值和优缺点是明显的,既提供了鲁迅与翻译、鲁迅与外国文学详实的篇目索引,而且也可谓“无论之论”,从辑录的大量鲁迅关于翻译的言论中,让人看到鲁迅翻译思想的庞杂。这对研究者也是一个提醒,在对鲁迅翻译的具体研究中,应该从鲁迅的切身经验和实际言论出发,而不是妄自忖度。但这两本“资料汇编”也免不了“语录体”本身存在的缺陷,如断章取义、归类带意识形态性等。
总之,这一阶段(1950-1979)的鲁迅翻译研究,虽然有其鲜明的时代特征——不可避免的意识形态话语缠绕,在论述过程中又常对鲁迅做出有意无意的曲解;但不能否认的是,这一时期研究者充分肯定了鲁迅的翻译理论和实践,提高了鲁迅在中国现代翻译史上的地位。
三、1980-1999:理解與阐释
随着思想解放运动的深入,鲁迅翻译研究领域也出现了一些新的变化。研究者们开始逐渐摆脱原先的论述惯性,重新尝试贴近鲁迅翻译文本和翻译思想本身,将鲁迅的翻译和创作置于世界文学的背景下,对它们做出新的理解和阐释。
进入80年代后,首先需要提及的是鲁迅“翻译家”身份的确认。戈宝权的《鲁迅——杰出的翻译家——纪念鲁迅先生诞辰一百周年》一文指出鲁迅不仅是位翻译实践家,同时也是位翻译理论家。在其他人的文章里,对于“鲁迅是翻译家”这一说法也多有响应,经过这一阶段的追认,鲁迅“翻译家”的身份基本确定了下来。
牛仰山的《论中国近代翻译文学和鲁迅的关系》是一篇从近代翻译文学的发展趋势出发,着眼于“承传”和“择取”,对鲁迅的翻译实践和翻译理论与中国近代翻译文学之间的历史联系做出宏观论述的重要文章。孙郁的《鲁迅翻译思想之一瞥》则考察了鲁迅翻译思想的特点及在实践中发展的过程,剖析了鲁迅翻译思想背后的深刻考虑,提出不少新见解。
尽管如此,学术界对鲁迅“硬译”“宁信而不顺”等翻译主张的论争还延续着,如许渊冲的《直译与意译》、周启付的《鲁迅与翻译》等文。如果研究者的质疑和批评是建立在对翻译问题的诚挚探讨上的话,论争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它既显示了学术研究应该具有的多元性,同时也表明人们对于鲁迅不再是盲目崇拜迷信,而是以平等的姿态与他对话。
在一些文章中,研究者开始从文化交流或西方翻译理论的视角对鲁迅的翻译理论和实践做出新的阐释,如许崇信的《历史·文化·翻译——鲁迅翻译理论的历史意义》、张丁周的《“信”与“等值”——奈达与鲁迅的翻译原则之比较》等。袁锦翔的《鲁迅译笔新探》将鲁迅的译文按其可读程度分为六类,并分别列表进行字数统计,进而对鲁迅译笔做出评判。评判鲁迅译笔,应注意将其置于历史语境中,看其在现代汉语形成、现代文学发展过程中所起到的作用和作出的贡献。输人新的内容和表现法,正是鲁迅翻译的初衷之一。
这一阶段,较多成果集中在鲁迅与外国文学、外国文化的关系探讨上。研究者将鲁迅的译介活动,看成是中外文化交流的历史“情缘”,强调鲁迅在促进世界文化交流,加强与弱小民族的联系方面所做出的巨大贡献。这些研究成果描摹鲁迅从译介世界文学开始,到借鉴吸收、融会贯通,再到独具本民族特色的创作,到最后又返身跻人世界文学杰出之列的文学道路,为当代中国文化的创新和发展提供了启示。陈方竞的《关于中国现代文学走向世界的思考——鲁迅与世界文学》则是一篇“逆向”考察鲁迅译介活动的文章,鲁迅不仅译介外国文学到中国,也译介、推动中国现代文学走向世界。研究鲁迅的翻译,不能忽略这一面。
鲁迅的翻译带有鲜明的目的性和选择性,因此,考察鲁迅的译作在一定程度上的确能成为挖掘鲁迅思想、文艺观的一条线索,能够呈现更为“立体”的鲁迅全貌,许怀中的《鲁迅早期译介外国文学与“立人”思想的启蒙》,伍晓明的《中国普罗米修斯的精神历程——<摩罗诗力说>·<苦闷的象征>·<艺术论>》等文对此有精彩论述。
多数研究者的论文集中考察鲁迅的“选择性翻译”,即鲁迅为什么要选择译某一作家或某一作品,注重两者的影响研究。而很少关注鲁迅的“选择性不译”,即鲁迅为什么不译某一国别的文学或同一个作家的其他作品或同一部作品的其他部分。鲁迅的“选择性不译”有时更能突显他的价值选择。应该具体关注鲁迅每一篇翻译作品,看鲁迅在翻译时,保留了什么,舍弃了什么?保留部分,是否存有他的误解或有意误解?舍弃部分,缘由又是什么?王向远的《日本白桦派作家对鲁迅、周作人影响关系新辨》是这方面做得较好的成果。
除此之外,将鲁迅译文与同时代译者的对同一原著的不同译文进行比较,可以使人们看到在具体历史语境中鲁迅译本的独异性。梁永《鲁迅翻译的苏联小说<亚克与人性)》、邓天乙《鲁迅译<造人术>和包天笑译<造人术>》在这方面做了有益的尝试。
李霁野的著作《鲁迅先生与未名社》以未名社的成员身份回忆、讲述鲁迅与未名社从事翻译工作的往事。孙用的著作《<鲁迅译文集>校读记》对鲁迅大部分译作细致的“对勘”工作和所提供的有关原书较为详实的“资料性的说明”,对我们了解鲁迅译文及其版本情况,具有重要参考价值。《鲁迅著译版本研究编目》一书则对有关鲁迅各种著译书目的版本情况,包括书名、编著过程、版本演变、内容增删、社会影响等方面,做了详细的考察。
总之,这一阶段的鲁迅翻译研究,是有所探寻、有所突破、有所丰富的一个阶段,共发表了相关的学术论文200多篇。
四、2000-至今:系统化与多元化
进入新千年以后,鲁迅翻译研究呈现出了系统化与多元化的局面:一方面,出现了好几部鲁迅翻译研究的专著和数十篇学位论文;另一方面,期刊论文数量达600多篇,而在这些论文中,所用理论、视角之多,为前几阶段所未有。
刘少勤的《盗火者的足迹与心迹——论鲁迅与翻译》是国内首部鲁迅翻译研究的专著,全书从“翻译与中国的现代化”“魯迅对翻译作品的选择”“鲁迅的翻译方式”三方面展开论述。随后的王友贵的《翻译家鲁迅》从“翻译家”鲁迅人手,遵从“以译文为本”的研究范式,在纵向上全面考察了鲁迅33年间的翻译活动、翻译作品、翻译实绩,在横向上又探讨了鲁迅的翻译思想、翻译路线,揭示了鲁迅在中国翻译文学史、中外文化关系史上的贡献和地位,同时尝试通过译作描摹出鲁迅隐含的精神侧面。
李寄的专著《鲁迅传统汉语翻译文体论》将鲁迅的翻译生涯分为传统汉语翻译时期(1903-1918)和现代汉语翻译时期(1919-1936),集中于探究鲁迅传统汉语翻译文体的习得、掌控、失控历程,并且循着“文字—文学—文化”的理路,由翻译文体探视译者的心灵、情感和思想世界。黄琼英的专著《翻译与创作:鲁迅语言的现代转型》则从语言与文化角度,对鲁迅翻译和创作作品的语言做历时性的整体研究,探讨语言变化背后所隐含的深刻的文化演变以及语用主体认知的变化。
吴钧的《鲁迅翻译文学研究》对鲁迅翻译人生、翻译思想、翻译历史、翻译种类和方法艺术、翻译传播影响等方面均有述及。顾均的《鲁迅翻译研究》除梳理鲁迅翻译思想、翻译实绩外,同时也对鲁迅创作与其翻译的关系作了初步探讨。冯玉文的《鲁迅翻译思想研究》则对鲁迅翻译思想进行了系统的梳理和总结。
自20世纪六七十年代以来,在西方翻译界,翻译研究经历了一次由语言学向文化学的转向。九十年代以来,文化转向后的西方翻译理论纷纷被介绍到国内,自新世纪开始鲁迅翻译研究也呈现出文化转向面貌,总体上有两个趋向:其一,彰显鲁迅作为译者主体的地位,探索他对翻译文本与翻译方法的择取上;其二,特别关注制约译者主体的诸因素,如特定社会历史背景下的意识形态、诗学、社会等要素,将鲁迅的翻译实践看成是在时代规约和意识形态操控下的文化政治实践。另一些研究者从读者接受、后殖民、副文本、女性主义、阐释学等角度出发来研究鲁迅的翻译,发表了具有创新价值的成果。这对于拓宽鲁迅翻译研究的新视野,重新审视鲁迅的翻译等方面起到了积极作用。然而,其存在的问题也是明显的:1.在同一理论关照下,论述的相似、雷同性;2.理论的操用浮于表面,出现“理论+鲁迅翻译”的情况,无法显示鲁迅翻译的独异性;3.理论的不适用性,解读生硬。
这一阶段,对鲁迅翻译与创作掺杂现象的研究有所突破。对此做出辨析的重要文章有:王彬彬的《鲁迅对鹤见祐辅<思想·山水·人物>的翻译》、徐霞的《“比亚兹莱”的中国旅程——鲁迅编<比亚兹莱画选>有关文化、翻译、艺术》和黄乔生《“略参己见”:鲁迅文章中的“作”、“译”混杂现象——以<《凯绥$胬勒惠支版画选集》序目>为中心》等。
这一阶段值得注意的研究新现象是,出现了将鲁迅与中西翻译家、翻译理论家进行比较的成果。鲁迅与韦努蒂、周作人、梁实秋、林语堂等人的比较,成果较多,如:王东风的《韦努蒂与鲁迅异化翻译观比较》、陈洁的《周氏兄弟翻译活动比较研究》、胡翠娥、李云鹤的《殊途不同归:鲁迅与梁实秋翻译思想比较》、陶丽霞的《文化观与翻译观:鲁迅、林语堂文化翻译对比研究》等。此外,鲁迅与严复、林纤、梁启超、辜鸿铭、郁达夫、郭沫若、施蛰存、傅雷、钱钟书、张爱玲、庞德、施莱尔马赫、斯皮瓦克、伽达默尔、本雅明等人的比较,均有研究者涉足。苏来曼·克依木的《鲁迅翻译思想对翻译家托乎提·巴克的影响》一文让我们看到,鲁迅翻译思想并非只属于理论研究的范畴,它具有实际的借鉴、指导意义和可效仿性。鲁迅对其他翻译家、翻译理论家的影响研究是以往研究未曾涉及的,是日后开拓的新方向。
将鲁迅与中外翻译家、翻译理论家进行平行比较,的确能显出鲁迅翻译的独异性,找到鲁迅在中外翻译史上的位置,厘定鲁迅的贡献,然而,在研究时应警惕为突显鲁迅翻译思想中的某一点,而忽视鲁迅翻译实践和翻译思想的完整性和复杂性。
此一阶段,研究者也开始对鲁迅翻译研究的历史进行有意识的梳理和反思。彭定安在《鲁迅学导论》中就未来如何展开鲁迅翻译研究提出不少新见解。李春林、邓丽的《1981-2005年鲁迅翻译研究述略》、高玉的《鲁迅与文学翻译及其研究现状与前景》和《近80年鲁迅文学翻译研究检讨》等文对鲁迅翻译研究进行了初步的总结和反思。
五、鲁迅翻译研究的欠缺和新的学术增长点
通过对鲁迅翻译研究百年历程的回望,我们会有这样一个印象:从对鲁迅翻译实践和理论的梳理总结到对鲁迅具体译作的分析考订,从对鲁迅翻译动机、翻译选择的审视探究到对鲁迅翻译策略、翻译方法的思考辩析,从对鲁迅译作语言、风格、修辞、文体的独立研究到对鲁迅译作与源文本的对读比较,从对鲁迅翻译与其思想发展关系的深入挖掘到对鲁迅译作与其创作的对话考察,从对鲁迅翻译家身份的确认到对鲁迅在中外翻译史、文化交流史上的地位和贡献的认识等方面,研究者都进行了探索,获得了较为丰硕的成果。
尽管如此,同鲁迅研究的整体情况相比,鲁迅翻译研究仍存在一些欠缺,具体表现为:
1.部分研究者对翻译仍有误解和成见,他们往往把翻译视为两种语言之间的简单转换,是一门技术活,译者只是别人声音的传声筒,于是认为鲁迅的翻译不具备太高的研究价值。
2.研究者常将目光聚集在作为文学家、思想家的鲁迅身上,而对作为翻译家的鲁迅认识不够,因此忽视鲁迅翻译的思想价值和审美艺术价值。
3.鲁迅翻译研究者语学能力的局限。鲁迅翻译工作所使用的外语是日语、德语,他的多数译作是通过日语和德语转译;加之鲁迅翻译作品量大,历史跨度较大,要找齐鲁迅译作的各种原作和转译本难度很大;即使找到了诸多原作和转译本,学术界也尚缺乏精通鲁迅译作10多个国家译出语的学者,尤其缺乏通晓鲁迅所译东欧、北欧“弱小民族”语言的学者。
4.有充分注释的鲁迅译文作品集的欠缺。自1938年以来鲁迅译文集已经出了几个版本,在2008年出版了《鲁迅译文全集》(福建教育出版社),但这些鲁迅译文作品集都缺少必要的注释。鲁迅的译文对于今天的读者和研究者来说,是需要注释的,尤其是早期文言译作,即使是专业研究者,要全篇读懂领会也较为困难。
针对上述欠缺,今后的鲁迅翻译研究有望在以下领域寻找到新的学术增长点:
1.《鲁迅译文全集》的编订、注疏。《鲁迅译文全集》注疏本应该吸收《鲁迅全集》60多年来的注释经验,对鲁迅全部翻译文本涉及的人物姓名、书籍作品、报纸刊物、团体机构、国家民族区域、历史事件及社会事项,以及引语、掌故、名物、古迹、词语、外文词汇等方方面面的内容给予注疏。此外,还可以搜集、整理、出版鲁迅译作的原文和转译本,为鲁迅翻译研究提供重要的史料。
2.搜集整理鲁迅翻译作品的原本和转译本,开展鲁迅译文与原本、转译本的细致对读比较研究。只有进行这样的对读研究,才能实事求是地展现鲁迅翻译的基本状况,评估鲁迅翻译的成绩和基本特點,以及在中国近现代翻译史上的地位。
3.鲁迅翻译相关研究资料的整理、编辑。汇集鲁迅论翻译的文章,包括鲁迅译文的序跋、鲁迅谈及翻译的杂文、书信,也搜集整理和鲁迅在翻译上展开论战的“对手们”的文章,一同编入,以呈现鲁迅翻译思想的系统性、复杂性。
4.历来研究鲁迅的翻译,多关注于鲁迅的翻译对其自身造成的影响,今后应该大力探究鲁迅翻译(译文、翻译思想)对中国现当代作家、翻译家,对中国现当代文学、中国现当代文艺理论造成的影响。
5.对鲁迅全部30部译文集和未归入译文集的80多篇译文做细致解读。尤其是对鲁迅早期文言译作、后期苏联文艺理论译作等“晦涩难懂”的作品,不能因其晦涩难懂,便弃之不顾。鲁迅翻译研究的深入进行,需要有这样的基础性研究工作。在鲁迅数量颇丰的译作中,还有为数不少的译作无人问津,如《近代美术史潮论》及其他一些零散译作等,这些译作对发现鲁迅的不同侧面具有重要研究价值。
研究者的任务是洞烛鲁迅译作中晦暗不明的幽微思想元素,开掘鲁迅译作被平淡表象掩盖着的深刻精神命题,阐发鲁迅翻译文学作品审美上的超迈,探寻鲁迅翻译文学作品艺术上的独异,把鲁迅翻译研究逐步引向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