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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字读到头发白

2018-05-14潘国本

杂文月刊 2018年2期
关键词:白字阳平游说

潘国本

一个人一世是无法逃脱妄读白字这道鬼门关的,尤其是年少气盛时,识字不多,又不肯认输,稍不留意,就有了你的好看。原因之一,方言众多,有时隔了一条河,甚至一条埂,发音就全然不同了。我的家乡,“猫”一直读“苗”,我工作的这地方,“窖”一直读“告”,“圩”一直读“于”,我们总不能说一市或者一县的人,连个猫字、圩字都不识,也在读半傍吧。我这地方读一个“大”字,就更绕死人了,在讲大衣、大方、大饼时读“dà”,在讲大麦、大家、大丰圩时读“dài”,在讲大肚子、大块头、大户人家时读“dōu”;再一个原因,汉字结构“刁钻”,戈、弋大相径庭,土和士、剌和刺也是两个汉字,只是“日”大了点腰围的“曰”,读法也就迥然不同,戊、戌、戍、戎更各有讲究,初次把你领到已、己、巳面前,没个120以上的智商休想不头晕目眩;还有一个原因,汉字一字多音,一音多声,有了阳平、阴平、上声、去声,还有轻声、变调,搞死人。除了以上原因,我本人还要再加两条,一、虚荣心作怪,见上个陌生的字,不肯说不认识,看了个大概,就冲口而出,见了绾、恪读官、各,见了窖、愎读告、复;二、总认为自己是理科老师,对我而言,重要的是逻辑、是得数,读音不读音,就不用多计较了,况且我读小学的时候,还没有教拼音,读字有些夹土、有些夹生,也不用大惊小怪。

基于上述原因,特别是后边那两条,我的错读尴尬,就滚滚而来了。

那年我已做了老师,因痔疮开刀住进了医院,与对面一位赵姓小学教师同室。没有比等待刀口痊愈的时间走得更慢了,两人从赵钱孙李说到云苏潘葛,再从蒋宋孔陈说到宇宙飞船,不觉扯上了当时最热门的《红楼梦》,不知不觉说到了道貌岸然的贾雨村,那时我还没有读过《红楼梦》,只在“小人书”上晓得些一鳞半爪,但又不想寂寞了自己,接口说:“这家伙第一次在瓦(甄)士隐家就暗恋上丫环了……”“你是说甄士隐吧?”赵老师轻声纠正说。当时边上还有人,我像伸手被捉一样难堪,我不知道在场的有几个晓得甄士隐,作为一名中学老师,反正我是难为情透了。等出院回家找来正版《红楼梦》查对,谁知目录上的第一个字就是“甄”,小说第二句话就点上“甄士隐”是取“真事隐去”谐音,更惭愧不已。

然而,这并未能令我痛改前非。又一次,我到一位学生家里闲坐,学生爱好书法,他拿出一本汇有各种字体的字帖让我欣赏。不经意间我随手翻到宋代四大书法家的一段介绍,不禁信口读来,苏轼、黄庭坚、米芾(我读为“市shì”)、蔡襄。学生在一边默默听着,接过去说,清代书法家王梦楼赞扬米芾的字力量足,有一箭穿铠的沉着和痛快,说他“一扫二王非妄语,只应酿蜜不留花”。为了不让老师的面子太难看,学生来了这样一次“软着陆”。又过去若干年,再次发觉,那一次,其实我连半傍也没有读对,芾,草头下边不是“市”,而是“巿(fú)”,“芾”有两种读音,fú(阳平)和fèi(去声),米芾的“芾”应读为“fú”(阳平)。

以上两次教训照理已足够惨重,但仍未能闸住我的错读大门,接下来又有了第三次。一個星期天,邻居一个读小学的女孩缠住我,要我讲故事。那时我看到了一段苏秦、张仪的故事,正好现买现卖,我说:“为了联合六国抗拒强秦,有一个读书人苏秦他去游说(shuō)燕国。”故事刚刚开了个头,女孩插嘴了:伯伯,《故事大王》注了音,是游说(shuì),不是游说(shuō)。经她这么一提醒,我晓得又出豁子了,不过嘴还在硬,我说:“这是个多音字……讲故事的时候,孩子别插嘴,这个故事你晓得,那就换一个。”孩子是糊弄过去了,事后我查了汉语词典,这个“说”,原来有3种读法,用话表达自己的意思时读“shuō”;用话劝说别人听从时读“shuì”的去声;若是“不亦说乎”时读“yuè”,同“悦”。

回想三次错读,第一次坏于少年虚荣,第二次败于想当然,第三次给孩子逮个正着,还强词夺理。三次都像光着膀子跌进了马蜂窝,终于把我搞怕了,此后我不敢再望文生“音”,不再以理科老师或没学过拼音而老脸抹粉,不识的字不碰运气、不放乱箭,逐渐养成查字、问人习惯。自认不识比妄读白字面子多多了。不过等我觉悟到这一步,已经走进了50岁的大门。

继后想想,我做的许多错事,不也是这样做上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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