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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虱

2018-05-14李兴濂

杂文月刊 2018年6期
关键词:佛印虱子王安石

李兴濂

虱者,寄生虫也。其卵名虮,色白,成虫为虱,以吸食人或其他哺乳动物之血液为生。余少居乡下,其时虱害横行,无论男女老幼莫不深受其害,“夜来才睡睡忽醒,白日乱啮痒到髓”。因此,夜晚睡前灯下捕虱,白日墙根下脱衣捉虱,其景至今犹历历在目。

虱之为害久且巨矣!读先秦诸子著述,已见虱子出没其中。宋玉《小言赋》中有“烹虱胫,切虮肝,会九族而同嚌,犹委余而不殚”的句子。《列子·汤问》中有“纪昌射虱”的故事,《韩非子·说林下》有“三虱食彘”的寓言,说一切寄生虫相互争论相互依存的本性。而“虱在裤中,以为吉宅”则说虱子孤陋寡闻却沾沾自喜的丑态。虱子虽为至厌之物,然在中国文化史上像花草鱼鸟一样进入文人的视野,时常出没于诗文、典故之中,让人津津乐道,甚或有“美谈”传世。

穷人家徒四壁,饔飧(yōngsūn,饭食)不继,一身衣服由春穿到冬,由冬穿到夏,破旧不堪,难得清洗更换,虮虱自然朝夕相伴。陆游作《贫叹》《示客》等自嘲诗,藉虮虱以明其穷窘之态。“弊袍生虮虱”“衣弊虱可扪”“典衣末赎身饶虱”,说明“穷生虱子富长膘”的道理。长期征战在外的军士,风餐露宿,奔波不已,鲜能沐浴更衣,甲胄间便有虮虱出没。《韩非子·喻老》云:“天下无道,攻击不休,相守数年不已,甲胄生虮虱,燕雀处帷幄,而兵不归。”因此,诗人们常以虮虱入诗,曹操:“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

虱子不仅在穷人、士兵身上吸血,也光顾君主、人臣。宋徽宗被金兵掳到五国城后,群虱攻身,或因龙体原来不曾有此孽障,居然不知其为何物,因此写信给旧臣曰:“朕身上生虫,形如琵琶。”晋人顾和为丞相王导之从事,身上多虱,时时捕捉。一次在衙署门口翻衣捉虱,被武城侯周颌瞧见。周颌问道:“这里面装些什么?”顾和答道:“这里面是最难捉摸的地方。”宋代宰相王安石不修边幅,上朝时竟有虱子从衣领爬到胡须之上,令皇上发笑而不明究竟。退朝后,同僚王禹玉告其原因,王安石亟今除去,但王禹玉说:“未可轻去。”王安石说:“何如?”王禹王说:“屡游相须,曾经御览。未可杀也,或曰放焉。”众大笑。(褚人获《坚瓠集·须虱颂》)

王安石的朋友苏东坡也身藏虱子。一次,他与门生秦少游夜宴,忽从身上扪得一虱,并说:“此垢腻所变也!”秦少游反驳说:“不然,棉絮所成也。”二人爭论未决,乃议请博学的佛印禅师裁决。宴刚散,秦少游便去找到佛印,说:“明日若问,可答虱生自棉絮,我请你吃食沐柱(汤饼)。”东坡也想,万一输给学生,不太好看,也去找佛印,说:“明日若问,答以垢腻所变,我请你吃冷陶(槐叶饼)。”佛印都答应了。次日二人到佛印处,都在想自己必胜,谁知佛印说:“此易晓耳,乃垢腻为身,絮毛为脚。先吃冷陶、后吃坏饪。”然后三人哈哈大笑。

《晋书》本传记载:“桓温入关,(王)猛被褐而诣之,一面谈当世之事,扪虱而言,旁若无人。”鲁迅先生指出,魏晋名士吃“五石散”的药之后,因皮肤易于磨破,不能穿新的而宜于穿旧的,衣服便不能常洗。因不洗便多虱。所以在文章上,虱子的地位很高,“扪虱而谈”,当时竟传为美事。一边扪虱,一边谈话,被看作是一种名士风度。扪虱不仅不是一件令人难堪的事情,反而是一件风雅的举止,扪虱而谈也成为言谈不凡、态度从容不迫、无所畏忌的代名词。历代都有诗人以扪虱入诗,李白有诗句“披云睹青天,扪虱话良图”;苏轼有诗句“闻道骑鲸游汗漫,忆尝扪虱话当年”;黄庭坚也有诗句“负暄有可献,扪虱坐清昼”。周恩来也有“扪虱倾谈惊四座,持螯下酒话当年”的诗句。毛泽东在延安时也曾当着斯诺的面,宽衣扪虱,斯诺将此写进了他的《西行漫记》里。

由于虱子身处阴暗之地,令人讨厌,因此常被藉以比喻阴险小人。王安石之《和王乐道烘虱》名为诅咒虮虱,实则在谴责择肥而嗜的小人。晚唐诗人李商隐有一篇《虱赋》,把那种生性就象虱子般的小人的卑鄙龌龊、欺善怕恶讽刺得淋漓尽致:“亦气而孕,亦卵而生。晨凫露鹄,不知其生。汝职惟啮,而不善啮:回臭而多,跖香而绝。”宋人陆龟蒙《后虱赋》也写得形象生动:“衣缁守白,发华守黑。不为物迁,是有恒德。小人趋时,必变颜色。弃瘠逐腴,乃虱之贼。”

当今经济飞速发展,人民安居乐业,衣食无忧,每日三脱四换,卫生清洁,虱子早已绝迹矣,以至当今年轻人不知虱为何物!不过,社会虱子并没有绝迹,清除社会虱子还任重道远,人们啊,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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