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无悔做“真人”
2018-05-14方鸿儒
方鸿儒
“真人”一词,典出《庄子·大宗师》:“古之真人,不知说(通“悦”,喜悦)生,不知恶死,其出(出生)不欣,其入(死亡)不距(通“拒”,拒绝);翛然(xiaoran无拘无束貌)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庄先生能参破喜恶,超越生死,这人生境界自然十分了得,却是哲人的念想。
在凡人如方某心目中的“真人”者,不过就是敢于说真话,抒真情,写真文的世俗之“真人”也!
或许笔者祖籍是浙江慈溪,与生俱来继承了浙东人硬气、爽直的个性。我自打懂事,几乎就遵循着父母的教诲“做人要做老实人”,秉持着做“真人”的人生理念。混迹江湖七十载,回望来路,感触最深的莫过于“真人”难做,“真话”难说了。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不过就是动了点恻隐之心,却让笔者首尝了说“真话”的涩味。
那年笔者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四十五团宣教股当报道员。一次和团副政委一起下连队调研。一天晚上,两知青打架。其中一北京知青被打断锁骨。到連队办公室要求回北京治疗。苦苦哀求之下,连队指导员却不同意。笔者便不顾首长之脸面,当众为其求情:“人家尚年轻,万一留下后遗症怎么办?”指导员听罢很是不悦。
待该知青走后,副政委含蓄地点拨我:“小方,你要好好向王某某学习啊。”(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笔者的“学习榜样”王某某返沪后,因贪污而锒铛入狱。)言外之意我自然懂,无非是要我向他学习会“做人”,善逢迎而已!
但我终还是因生性不善察言观色,未能听信副政委的劝告,依然说“真话”无忌而被下放去了连队学校任教。此一去开启了我的教学生涯,亦断了我的仕途官运———也好!
一位北京哥们在得知我的遭遇后,曾规劝过我说:“老方,依你的才能,你只要是低低头,哈哈腰,弄个处座混混,是迟早的事!”
朋友的美意我领情,但终还是心有不甘,以为“头”是不能见人就随便叩的,“腰”也不是见着长官就能弯的!“真人”虽难做,我却本性更难移,痴心亦不改,半世纪风雨人生,唯做“真人”是崇,而一任我行我素。
为着一心做“真人”,北国生涯不过十一年,我却调换了五个单位。个中原因嘛,倘照一位领导的说法是:“你是个可用而不可重用的人才。”回沪后,笔者从最底层的打工仔到公司执教,报社编报,乃至官场权充“文抄公”,上蹿下跳,几乎混了个遍,最终叶落归根,重返教育岗位。你大抵亦可窥测方某之个性是如何的独特,为人是如何的本真而难以顺风顺水了。
社会本是染缸,职场更是炼场!你欲在这个普遍带着面具,将阿谀奉承、吹牛拍马作了处世术的世上混,做“真人”吃亏自然难免。
诚然,你可以清高至于“不为五斗米折腰”,但你毕竟是现实中的一凡人,故而你哪怕再清高、孤傲,也是不可能步陶潜公之后尘,挂印而去,回归田园,采菊东篱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实难潇洒矣。
你若指望“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则你别无选择,只能相对从“真”,适度妥协,明哲保身,以保持自己内心的尊严与自由。笔者做“真人”的底线是:有违良心的话不说,有背善心的事不做,不可告人之事断然不为!
老古话真是太经典了:“三岁看八岁,八岁看到老。”照理人到晚年,早已参破所有的世道人情之密码,大可不必再口吐真言而得罪朋友了。遗憾的是,笔者却依然故我,一如童言无忌。
前不久,笔者一朋友欲为他的所谓“名著”开研讨会(眼下的人似乎特想借“出书”而流芳百世。但在笔者看来,此作为实在是想入非非了。),而邀笔者为其写篇书评捧捧场。我回短信说:“拜读可以,捧场则免了!”事后朋友哂笑我:“方兄确实不能在官场混!”———“不能在官场混”,褒矣哉贬矣哉?我权当“补药”吃了!
其实,人生一世,顺性率真是活法,委曲求全也是活法。笔者已年届古稀,亦早已远离名利场,自然更无须计较得失荣辱,但须任性直行,真心而来,真情而往,活到老,做“真人”到老而已矣!
一世“做人”,倘若唯到临终才敢吐“真言”,唯致仕后才敢披露“真相”,那岂不是白活一世———太辜负了你爹妈给你的生命,岁月给你的光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