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田埂上走出去的孩子
2018-05-14朱国平
朱国平
在老家的弟弟家吃饭。婶婶听说我苦于肩周炎发作,多处求医而不愈,小声对我说:你送我们回家,我带你去找个人看看。我想问清情况,婶婶说,你去了就知道了。病急乱投医,吃好饭歇了会儿,我和家属、叔叔婶婶,四人一行,驱车朝二十多里外的婶婶家出发。
在离婶婶家还有四五里路时,她叫我把车子拐向右边的一条水泥路,继续走了三五分钟,便来到了一排农庄前面。停车,向在门前场地上晒刚脱下粒的玉米的大婶问路,然后我们找到了那个要找的人家,却见大门关着,门口的场地上也晒着玉米。这家的一位邻居奶奶,在自家门前场地上拾掇晒在地上的黄豆荚子,见了我们,便热情地走来,证实了我们的来由,帮我们对着窗户喊里面的主人,而后,叔叔一个人坐在车里,我们几个跟着她,从后院的侧门,绕了进去。
女主人应是在东房的床上睡觉的,我们进来时,她已经坐在床上。婶婶向她介绍我的病情,她问一些情况,哪里疼,时间多久了,名字叫什么,家住在哪里,然后用手指在席子上按琴键般地点来点去。我憋住没笑出来,婶婶连忙朝我摇手,示意我走开。
我回到客厅。西房间的门敞开着,靠西墙一个简易的书橱吸引了我,走近,发现里面竟然放着一些很有影响的外国文学名著,如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艾略特的《荒原》,还有一些中学生阅读的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读。特别引我注目的,是一块小黑板上,按阿拉伯数字顺序,满满地写着我看不懂的英文。我以为,这至少是一个高中学生的收藏。
书橱下面的门虚掩着,我轻轻一拉,宛然发现了一片新大陆:一个封面为绿色塑皮烫金的“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毕业证书”,和一本与之配套的“中国科技大学学士学位证书”赫然在目。打开来,没有内囊,却在里面夹着她们的毕业照,照片上方的烫金字告诉我,这孩子读的是科大的材料工程系,毕业时间是2004年。材料工程,这可是中科大的一个颇负盛名的品牌专业。
我关好书橱回到客厅,邻居奶奶正好走来。我说,这家的女儿挺不错呢。邻居奶奶说,她家孩子上学成绩一直好,上重点高中没要交费,大学考在安微,听说学校很有名。大学毕业考到美国留学的研究生,考上了,要交一笔钱才能去上学。由于家里没钱,第二年又重新考,考上了,一分钱没有要,去美国上学了。邻居奶奶压低声音对我说:这孩子已经三十六七岁了,还没成家。
婶婶她们的“问诊”也已结束,开始和女主人聊一些今年收成之类的闲话。我走过去,表扬她的女儿优秀,想和她聊一些关于她女儿的情況。没想到我一说到她女儿,她竟然头直摇:优秀什么,人家像她这么大的,孩子都上中学了,她还一个人。我安慰她,说在美国这么大岁数没结婚的很多。她告诉我,女儿前年就从美国回来了,现在一家单位做翻译。她的回答让我有点意外,但以为做和专业相关的翻译也是可能的。但她却接着告诉我,是在一家瑜伽培训机构做翻译。这时,我恍然想起,她的书橱里,还放着不少关于瑜伽的书和杂志。
给了三十元钱,我们上车,离开。婶婶对我说:是你妈妈拍了你的膀子,你明天晚上在你家的东北方,烧一捆纸和一些“阴币”,祷告几句,叫你妈妈保佑平安,就会好的。我笑,家属说:心诚则灵,你别不当一回事;我来落实,你配合就好了。
这一排楼房与平房交错的农庄,连同前面一望无际绿里泛黄的稻田,当年被称为洼里,是一片草地。草地变为农庄和庄稼地,也就是不足三、四十年的事情。在家“坐诊”的母亲,却散养出一个远走高飞、漂洋过海,出去喝洋墨水的女儿,这堪可欣慰。但是,让我感到不解的是,这个靠自己的努力走出去的孩子,装着一肚子材料工程,怎么会结缘瑜伽?
我不由想起几年前听说的本地另一个孩子的故事。也是地地道道的农家孩子,祖辈以上没有一个识字的,但就是这个孩子,却在高考中一炮打响,考入本省一所全国知名学府的天文系。然而,靠亲戚七帮八扶读完大学,毕业后却一直找不到工作,北漂南漂数年,居然回家给在田间劳作的父亲做帮衬,成为乡村田野上一名从事犁地、收割、运输的农机手。虽说行业无贵贱,但术业有专攻,用其所长,建立畅通的人才流通就业之道,则是一个迫切需要予以解决和完善的现实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