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破例点灯”说开去
2018-05-14高自发
高自发
赵太爷府上晚饭后定例不准掌灯,一吃完便睡觉,但也有例外:“其一,是赵大爷未进秀才的时候,准其点灯读文章;其二,便是阿Q来做短工的时候,准其点灯舂米。”
因为这个破例,舂米前阿Q可以在厨房里吸旱烟,听吴妈扯闲篇。只是阿Q先前被小尼姑脸上的滑腻所蛊惑,便想跟吴妈困觉,吓得吴妈屁滚尿流、寻死上吊。该死的阿Q竟然连赵府的下人也敢“淫乱”,所以被秀才骂“忘八蛋”,拿竹杠打。末了,阿Q老老实实赔了赵家一对一斤重的香烛,负担了请道士祓除缢鬼的费用,承担了吴妈后半生如有不测的责任。可怜的阿Q丢了工钱和布衫不说,且从此再也不准踏进赵府门槛。
晚饭后不准掌灯,且成定例,可见赵府日子过得仔细,难怪人家能成未庄的首富。破例点灯,已然损失了灯油,但赵大爷读文章,将来是要光耀门楣的,费点灯油算不得浪费;为阿Q一个奴才破例,这就很值得揣测了。白天的活计做不完,晚上点灯接着做,耗费点灯油却能少付工钱,赵家還是赚了。这破例的初衷,还是逃脱不了对奴才的压榨盘剥,只是有时候奴才常常误以为这是一种“恩典”,以为主子垂青,一旦受了激赏,便有拼死卖命的可能。比如,撑船便撑船、割稻便割稻、舂米便舂米,颇有把子力气的阿Q,一旦认真起来,极容易气死磨道里的驴。
像阿Q这样的奴才,大抵相当于赵府磨坊里的一头驴,且以能有机会为赵府舂米而自豪,只可惜,阿Q这奴才不自知,竟然得寸进尺要和吴妈困觉,兴许这不全是荷尔蒙冲动惹的祸,还因破例的“特权”闹得,他以为可以借点灯抽旱烟,就可以揩赵府的油,吃吴妈的豆腐,真是个得寸进尺的奴才!
此外,赵太爷肯为阿Q破例这事儿,阿Q竟然没在王胡和小D面前夸口,倒是很不符合阿Q行事的风格。因为奴才在坐稳了奴才的时候,是极容易炫耀的。比如那个跟人炫耀富人跟他说了话的乞丐。虽然富人跟他说的只是一个字,且颇有不屑与蔑视,但这个“滚”字毕竟出自富人之口———并且明明白白是对乞丐,而不是对别人讲的———所以大有必要满世界嚷一嚷,好让全世界都知道富人老爷向他这穷光蛋开口了。
富人老爷开金口,乞丐叫花子面上有光,是忽略了“滚”字之后,虚荣心莫名得到的满足。这就好似有人向别人抱怨:“才刚被劳斯莱斯溅了一身水!”那抱怨的情形,仿佛身上的水,因为是劳斯莱斯溅的,便不再是寻常的水了。甚至于,自己和价值几百万的车发生了联系,自己的身价似乎也跟着水涨船高了。
与生俱来的卑贱和驯从造就了奴性,所以奴才从来都是畏惧权力和财富的。赵家财大气粗,阿Q即使连其下人使女也不能碰,非但不能碰,连口头的求爱都不行,否则便被盘剥个精光,且永不准踏进赵府门槛,这其实断了阿Q做短工的路,等于剥夺了阿Q做奴才的权利。最可怕的是,一旦赵家不用,别家也都效仿,不用他做工,阿Q连给其他富人做奴才的机会也失去了。由此可见,奴才们是很害怕失去做奴才的权利,他们习惯了主子的颐指气使,一旦主子破个例给点光亮,极容易灿烂,不但灿烂还会感恩戴德,难怪鲁迅先生说:“我们极容易变成奴隶,而且变了之后,还万分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