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有人顾及鸟的感受
2018-05-14商子雍
商子雍
每逢春节,西安的城墙灯会闪亮登场,已经成为这座美丽城市的一张醒目名片。鄙人作为资深西安市民,又有着西安城墙历史文化研究会研究員的头衔,和这样的活动发生联系,是非常正常的事。今年灯会,被要求写出千五百字,为戊戌春节城墙灯会造势。文章在一个名叫“悦西安”的网络平台推出后,没几天,就接到主事者的微信,说是阅读已上两万。好啊!想来今年的灯会,一定会盛况空前。
事实也果真如此,正月初三晚上,我和老伴、孙女前往城墙灯会,好不容易登上永宁门城楼,美不胜收的各色华灯沿城墙向东、向西延伸,让人目不暇给。不过,观灯归家,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让我久久不能入睡的,却是这样的一组华灯。
那是在由永宁门东去文昌门的一段城墙上,十几个巨大的鸟笼错落而立。既称鸟笼而不呼笼子,是因为其中,无一例外地都关着一只漂亮的鸟。
太熟悉了,这样的生活场景,几乎天天可见。就在和城墙比肩而立的环城公园里的某几个地方,当然,不是晚上,而是早晨,你会看到,十几个挂在树枝上的鸟笼一字排开,煞是壮观,而此起彼伏的优美鸣叫,更是令人在一派天籁之中如醉如痴。没有人不爱看美丽的鸟,没有人不爱听美妙的鸟鸣,这也难怪笼养鸣禽,在中国已有不短(甚或很长)的历史、并且被一些人津津乐道地称之为“国粹”呢!
可有多少人知道,让一只野生的鸟,脱胎换骨地成为让人悦目、悦耳的笼养鸣禽,该有多么艰难!
首先是要选鸟。以画眉为例,在鸟市选购时,一只画眉的优劣,要按照一定的标准,通过对其头、嘴、眼、眉、爪、羽色、须式以及整个体型进行仔细观察后,才有可能做出较为准确的综合评估,这是件技术含量很高的活儿,非吾等外行可以胜任。
下来是要驯鸟。由于画眉性情刚烈,野性十足,饲养者必须以极大的耐心慢慢接近它,通过亲手喂食喂水,不断增强信任、逐渐加深感情,等到画眉能够较为安静的置身于笼中,见到主人不惊不炸时,驯鸟即大体成功矣!
不过,本已驯服的画眉,在见到生人,或忽然来到陌生环境时,又常常会野性大发,惊悸乱扑;要改变这种状况,就需要遛鸟了。或清晨,或黄昏,主人提着鸟笼外出,行进时两臂自然摆动,切记动作不可过于剧烈。最初遛鸟时,要给鸟笼穿上笼衣,以免陌生环境对笼中画眉的刺激过分强烈,慢慢地,笼衣可以一点儿一点儿地掀起,直到画眉对周围的各种环境完全适应,这时,便可以脱掉笼衣,把鸟笼悬挂到某个鸟笼聚集之地了。画眉天生一副好嗓子,又极善于模仿同类及其他鸟类鸣唱,在先行者动听鸣叫的熏陶下,后来者很快就会引吭高歌,加入到众多画眉的美妙合唱中去。
在动物保护主义者的心目中,包括驯鸟在内的所有驯兽,都是违背自然之道的倒行逆施,一律坚决反对。当然,对这种似乎有些极端的认知,不认同者大有人在,也并非全无道理;因为,“马牛羊,鸡犬豕,此六畜,人所饲”———总不能把饲养家畜这么一个人类进步的里程碑,也一笔抹煞吧!但同样无法回避的事实是,在笼养鸣禽这样一个系统工程之中,位列第一的环节,是为捉鸟。有鸟类专家称,鸟市上一只活鸟的背后,是十几、乃至几十只鸟的尸体,惨不忍睹啊!对这种说法,我信,鉴于此,那种能够让人如醉如痴的由画眉唱出的天籁之音,是不是便会在你的耳中,顿时大大减色、甚或完全失色呢?
并且,侥幸活了下来,并在笼中引吭高歌的那些画眉,就果真快乐吗?
宋人欧阳修有句:“百啭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
清人郑板桥认为:“平生最不喜笼中养鸟,我固欢娱,彼在囚牢,何情何理!”
若有人问:你商某人对此事有何看法?答曰:吾非鸟,安知鸟之乐抑或不乐;唉!不说也罢。
看来,早晨,环城公园有关在笼子里的画眉婉转高歌,夜晚,以此为题材的华灯,在遐迩知名的西安城墙灯会上,也赫然存在。归根结底,是由于少有人像欧阳修、郑板桥那样,顾及鸟的感受。是啊,同鸟相比,人的确是太强大了;而有意无意地忽视弱者(不仅仅是鸟)的权益,又是人类社会至今尚不曾完全摒弃的一种丑陋!
我叩问自己:倘若事先便知道有这样一组把鸟关进笼里的灯,对给戊戌春节西安城墙灯会撰写推介文字这么一桩活儿,还会欣然接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