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水长驭四轮 三江源纵穿
2018-05-12雍措
雍措
地老天荒,山高水长,神秘莫测,极致的荒凉里,隐藏着自然本身的勃勃生机。这个世界生而孤独,本该不受人类侵扰。
然而,我还是去了。从黄河源到长江源,再到最难找寻的澜沧江源头吉富山。这,并不值得炫耀!
让自然归自然,可是,那些没有抵达的远方,又总让人心痒……
无边湖泊与荒原,之后是浅浅的黄河源
扎陵湖与鄂陵湖,如黄河源头的门户。车队必须要在玛多乡把油箱加满,包括每车自备的油桶。从玛多转进扎陵湖,土路路况良好,很像多年前去往玉树的路。
大道笔直,安静空旷,车后扬起长长的尘雾,离人类聚居的地方越来越远。闪着银光的静默湖面如海市蜃楼虚幻出现,飘飘摇摇,有山有草原有湖水。不断接近,却见波涛拍岸,哗啦啦如狂风如暴雨,如大海冲击海岸所能发出的声音。刺眼的阳光慢慢淡下去,天地增加了饱合度,绿色的草地和山坡都染成了金黄色。
扎营在扎陵湖畔,湖水望不到边,湖上的云淡紫深蓝灰白自由变幻。发电机响起,营地灯支起。有人说似乎看到有动物在营地周围活动,可能有狼。下午在途中远远见到了小狼群,动物见到陌生的东西出现,早就消失得无影踪。即使真的是它们出现,应该也是好奇我们这群神秘的动物吧。
然而狼并没有来,一觉到天明。
帐篷外,天空是淡淡的粉色。海拔从2000多米一天之内就到了4000多米,早上几乎每个人都在说头疼,动作略显缓慢。在清晨清透的光影中,一家三口人由山坡后慢慢的走过来,男人是典型的康巴汉子,女人穿着藏袍戴着一顶花布羊毛帽子。这里是他们家的夏牧场,到了冬天他们就回到离镇不远的村子里去了,他们不太听得懂汉话,站在粉红色的天光下一直笑,牙白得晃眼。
去往黄河源的路上有很多大坑。在扎多乡前经过十几公里内唯一的一户人家,一群野驴正在房子后面的山坡上吃草,见我们的车子停下,一位穿着藏装的村民带着两个小孩子走过来,他说这里的野驴和野马很多,不太远的高山上他也见过黑毛熊。
之后的路,我们真的如同到了野生動物的乐园,一路上已经见过很多群的野驴、野马和藏原羊,来周说当地人是绝对不会杀害野生动物的,他家的周围总是会有野生动物跑来跑去,家里的狗不会去追咬,那些动物也不会有任何伤害,从古到今,就是这样相安无事的依存,各有各的活法。
午后,车队路过一处寺院。这个寺院据说是格萨尔王的点将台,格萨尔王是藏族人心目中的旷世英雄,他一生南征北战,统一了大小一百五十多个部落,关于他的各种遗迹最主要就在玉树一带。格萨尔王被藏传佛教的宁玛派演绎为莲花生大师的化身。
终于到达黄河源头约古宗列,虽然一路都在海拔4000米之上,又经过各种坑坑洼洼的路,却比想象中的要轻松得多。难以想象空旷原野中的这么一股地下涌出的泉眼漫漫成为涓涓细流,最终汇成流向大海的滔滔黄河水。狂风吹起清泉边的经幡,似乎悄无声息却又显得庄重。
比深处更深,比空静更空且静的澜沧江源头
从黄河源头到曲麻莱县城途中,翻过海拔4600米的垭口,两侧风光完全不同,山的那边还是黄色为主略显苍茫的山坡和曲折的河流,这边则是绿绒绒的群山,河流宽广,开阔的河谷和大片的草原。露营地的海拔有4500米。
曲麻莱县城,只有一条主街,手机终于有了信号,在荒原上走了几天的人感觉离开这个世界好像已经很久了。在县城里加油修车,很晚才出发。刚下过一场大暴雨,大坑小坑都积满了水,一路涉水冲坡到达治多县城,正是接孩子下学的时间,街上很是热闹,城中央有成片的玛尼石和经幡。出城走多彩乡方向,路况更差,大大小小小的水坑和断路,海拔一直在4500米以上。
远远看去河卡乡很像是在阿里走了很久后突然见到的狮泉河镇,明晃晃的房屋在山前排开。手机信号再次出现。村子中央是连续的大水坑,路两边是连排的小店铺,人们就在水坑边上自在来往。
阳光正待西斜,车队迎着刺眼的阳光沿河前行,宽广的河流在草原上曲折流淌,深蓝的湖面闪着银光。跑出河卡乡十多公里后,车队在一条急流的河边扎了营,天边的云彩很美。再次走在了探险的路上,目标是澜沧江源头,没有人知道路在何方。
在嶙峋的山峰中间穿行,经过河流与牧场,翻过海拔4800多米的垭口,人与车似乎都走出了高原反应的症状变得无比轻快起来。在去往索加乡的分叉路口向左拐进峡谷,几公里之后,先是湿地草场然后是荒漠,路面极为湿软,偏离路面极有可能陷进去。而路就在湿地处结束,除了搜索到的卫星地图和大概的方向,去往澜沧江源头几乎没有任何具体的数据可供参考。
听说,有人曾经四次来到这里,其中一次在周边转了三天,却始终没有找到进去的路,每次都是无功而返。
穿过湿地爬上山坡,在坑坑洼洼的湿地上朝着东南方向找路,偶尔能看到一条摩托车的印迹都狂喜一下,可惜车辙又马上消失了,然后再寻找,如此反反复复。 经历无数次和无数种颠簸扭动终于走出湿地,看到河对岸有一条清晰的土路,立刻涉深水过大河直奔过去。
寻寻觅觅前行,一路经过湿地草场,一路涉水过沟,一路与野驴、狐狸、藏原羊相遇。路途中还看到一辆猎豹和一辆大卡车分别遗弃在路上。
傍晚,河水看来小了很多,山背后是一片雪山,比照卫星地图,我们的方向一定是对的。远远看到一处半遗弃的院子,这就是今晚的营地了。正屋墙上挂着一排照片,与正屋相连的小屋里沿墙的几张床上半铺着被子,墙上挂着数张积满灰尘的唐卡。西偏房的墙上贴着花花绿绿的布,窗户上挂着个花窗帘,屋角堆满牛粪饼,就在这间屋子靠窗的床上铺了垫子和睡袋。
第二天一早,把全部的东西留在营地,出发,沿溪流而上,两岸是浓绿的湿地,沼泽滩地难以行车,只有蛇行穿过河道,深深浅浅地涉水而行走了三四个小时,回程里用心数了数,车队穿河而过超过了125次。沿途只有三四户夏季牧场的白帐篷,牦牛在四周活动,其余的再也感觉不到有人存在的迹象。
靠近源头路上都是大石头,水流变为浅滩,把车停在山脚下,人开始徒步上山。在海拔5000米左右的山谷里爬了一个多小时,在一堆碎石上发现了国家地理的地标,我们终于到达了澜沧江的源点。
吉富山上几乎没有植被生长的痕迹,山顶的冰川面积看上去也并不大,澜沧江源头正是这片冰川融水暗流汇集而成,经过中国的青海、西藏和云南进入老挝和缅甸的界河后始称湄公河,最终流入中国南海。自然界的能量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返回营地,下山不久,迎面开来三辆越野车,从最后一辆车里走出两个外国男人,其中一位说他一直关注江河环保,从澜沧江的下游一直到了这里,已经用了七个多月的时间。他们在西宁租车进来又在当地找了向导。沿路返回感觉上快了很多,爬上山头,站在山顶,四周群山环绕,云在天顶覆盖下来,人变得渺小,被诸山包围,被白云围绕,被神奇感召。 刚刚下过一场大雨,7月的草原上有一片白雪皑皑。天空一半是阳光照耀一半是阴云密布,大地一半是浓绿一半是雪白,车队在白雪中间穿过,引发激情澎湃。
又回到没有路的路,凭着记忆在山路颠簸。在一户放牧人家的帐篷里,住着一家三口,爸妈都很年轻,他们的小女儿康珠才两岁,一点都不怕生人,上来就笑眯眯地拉住陌生人的手,在她的小小世界里应该还没有“怕”这种感受吧。她爸爸的腰间别着一个对讲机,随时与几个远处放牧的人对话。他们放牧都是骑着摩托车,所以在这一带我们才能偶尔看到摩托车的车辙。到索加乡已经是深夜11点多,这是从青海去往西藏的最后一个乡了。
格拉丹东,地理课本上的长江源头
天还没亮就起床,微明已在路上,天空慢慢出现粉红和淡蓝的彩霞。转过一道山,选在一处牧场的屋前点火造饭。一马平川,走了很远才能有如厕的地方。一只小田鼠从洞里钻出来,站直了身体向远方眺望。远处,是一座黑色尖顶的山,中间一条雪白的玉带云缓缓移动,牦牛和羊成为黑色和白色的点,金色的光照亮绿绿的草原。从青海穿越到西藏,青海的草场浓绿,人迹罕至,还是理想中的藏北草原,到了西藏境内的雁石坪,感觉到处都是声音:火车声、汽车声和各种人语声。
天尚黑车队已在路上。到70公里外的青藏线到玛曲镇天才微明,小镇依然沉睡。群山掩在黑影中,待阳光初升,照耀绿色大地,道道金光灿灿。每一次在山里的清晨,都感觉如酒后的微醺,忽明又暗,乍暖还寒,心中满是要爆发的热情,又有忧伤挥之不去。
依然是找路、涉深水、过湿地;依然是陷車、拖车、修车。靠近姜根迪如,到处都是曾经的冰川消融后裸露的岩石,雪线在持续上升中。两侧雪山中央大河,车沿着河岸艰难前行。长江源头的姜根迪如冰川像一组巨大的群雕,河水滔滔从这组雕塑下喷薄而出,四周巨石林立,俨然一个冰川应该有的气象万千。边上立着几根水利委员会的观测标,2010年的定点标示,姜根迪如冰川冰舌前沿在短短3年内后退了50米以上,按照这个速度,长江源头的姜根迪如冰川也许很快就会消失。
原路返回,河水接受了一天的雪山融水,正是水位最高的时候。三江都已顺利到达源点,车况堪称完美,而出山之后就是最容易的青藏线归家路。车队在茫茫湿地中各展神通,只见一车将上岸又觉坎太高,水中转身迎着水流想回到河中央的小块冲积州上,可惜河底已压到松软,顿时深陷河中。停车在沙洲上的小王穿上水裤拉着牵引绳冲下了水,试了几次都不能靠近车身,此时,水流极大车越陷越深。拉着拖绳艰难走到车头凭着经验摸索着把绳子挂上,总算把河里的一车三人拉了上来。水进发动机烧坏了电路,车确定是不能走了。
此时,狂风大雨突降。水位一直很高,三辆停在水中央的车只能就地等待。西边天际一片阴云中慢慢展开蓝天白云画卷,像在描绘一个天国,河水倒映着这片天国图景,风雨呼啸,电闪雷鸣。
就这样,在狂风黑夜中静坐,不时下车去观察水位的变化。
不到5点,水位降到低点,可以拖车过河了,海拔4000多米,枯坐一晚,寒风凛冽却因为惦记和紧张都忘记了高反,幸亏连夜卫星电话联系到了拖车可以进来救援,把坏了的车拉到小山坡上,车队终于出山。
一路向北向东,远离荒原与清寂,远离自然,更靠近城市。后视镜里,云越来越高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城市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