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梦”者事竟成
2018-05-10胡越菲
胡越菲
崔炳元,国家一级作曲,历任陕西爱乐乐团团长、西安音乐学院副院长,现任陕西赵季平音乐艺术基金会理事长、陕西省交响乐协会会长,曾获得第二届“陕西最具文化影响力十大杰出成就人物”称号。2018年2月,经过一年多的精心策划,上海音乐出版社出版了《崔炳元音乐作品集》(套装版),并与中国交响乐发展基金会和陕西省交响乐协会在西安联合举办了“乐章焕炳,音动始元”新书发布会。作为本书的责任编辑,我也得以借此机会,与崔炳元先生坐下来,好好聊聊他的作品、他的人生。
“歌王”王洛宾的作曲助理
崔炳元出生于辽宁,两三岁时由于父母的工作关系,全家一起迁居包头。之后,他又随父母辗转去过吉林、甘肃、西宁、嘉峪关、江西等地。参加工作后,崔炳元被分配到了工厂的车间做一名电线维修工,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坐车到茫茫戈壁上去架线。这样的工作无疑太辛苦了,年轻的崔炳元迫切地希望换一份工作,改善一下环境。那么,换什么工作呢?他想到了文藝单位,他十岁学习手风琴,音乐一直是他内心深处的一个梦想。说干就干,他一连报考了好几家文艺团体,但是都失败了,因为每个文艺团体中基本上都有几个人会拉手风琴,人家不再需要这个乐器了。那怎么办呢?后来,经过一个专业老师的指点,“一般的文艺团体都缺中提琴”,崔炳元从零基础开始学起了中提琴。
1978年底,二十岁刚出头的崔炳元顺利考入了兰州军区歌舞团,在交响乐团中担任中提琴手。这仿佛为他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他发现音乐的海洋是如此广袤、浩瀚,立即如饥似渴地学习了起来。由于早前是拉手风琴出身,如今又整天泡在乐队里,崔炳元对管弦乐思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在闲暇时间自学了作曲“四大件”——和声、复调、配器、曲式,有时自己也会改编一些四重奏作品“玩票”。歌舞团经常要演出大量的声乐作品,交响乐队为其伴奏必须得有总谱,虽然乐团的创作组有几位作曲老师专门负责总谱的编配,但有时候时间紧、任务多,实在忙不过来了。这时,崔炳元便被顶替了上去。
崔炳元第一次正儿八经地为交响乐团写配器时的情景,他至今仍记忆犹新。那次,歌舞团的王士坤老师写了一部话剧,因为急着交稿,配乐部分他只写了钢琴缩谱,来不及配器了。他知道崔炳元平时会写写弄弄,便问他:“你能不能帮我配几段?”虽然心里没什么底,但崔炳元还是答应试一下。接着,让他一辈子难忘的时刻就到来了——乐队演奏了他配的总谱之后,指挥撂下指挥棒,问崔炳元:“你觉得怎么样?”当时在军队,回答指挥问题时要起立,崔炳元站起来后,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颤动不已,快要蹦出来了,那种激动又迷离的感觉导致他眩晕了好几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才乐队演奏的,真的是出自我的手吗?”直到身旁的一个乐手拉了拉他的衣服,他才回过神来,赶紧回答道:“谢谢指挥,没有问题。”——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核电站的一粒原子,虽然还没裂变,但是储备了、存留了……
万事开头难,有了这第一次之后,崔炳元就像“入了道”一样,疯狂地配起了曲,手法越来越熟练,最多的一年甚至配了一百多首乐曲。他曾经创造过一个通宵配出演奏时长约七八分钟的作品的记录,他们团里有人便开玩笑地称他为“缝纫机”,寓意他写谱子就像缝纫机工作时那么快。崔炳元配曲不但速度快,质量也有保证。他善于创新,简简单单的一首《在希望的田野上》,他配了很多个版本,有民乐队版的、管弦乐队版的、小乐队版的,甚至还有给不同演员唱的不同调的版。那一次,因为编配有功,他被乐团授予了“团嘉奖”,仅次于“立三等功”。
在兰州军区歌舞团工作期间,崔炳元和“歌王”王洛宾的一段交往,一直为人们所津津乐道。1979年4月,为了创作一部歌剧,兰州军区歌舞团把当时刚刚出狱、尚未完全平反的王洛宾从新疆军区请来担任作曲。组织上为王洛宾挑选了两位助理:一位负责生活,帮他洗衣服、打饭等;另一位负责业务,帮他配器、抄抄写写等。崔炳元便幸运地成为了那个负责王洛宾业务的助理。那一年多中,崔炳元跟随王洛宾走过许多山村田野,目睹了这位精神导师对民间艺术的赤诚痴迷。
不过,由于当时崔炳元的人生阅历有限,他对王洛宾的感觉仅止于仰慕与感动。几年后,他才幡然醒悟道,当时接触王洛宾是多么有价值的一件事,后者已在潜移默化中对他的艺术之路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第一,如何在价值判断上看待、尊重民族民间音乐;第二,对于从事音乐工作的人来说,其审美选择决定了其艺术道路的格局;第三,王洛宾做人纯真,目标明确、执着,身上闪耀着一种人性的光辉,正是这样的品质为他带来了一种专业上的坚定与持久。这几个后知后觉的、“反刍”般的醒悟,让崔炳元觉得自己能够遇到包括王洛宾在内的很多老一辈纯粹、正直、有良知的音乐家,实在是太幸运了。
拜师金湘,建立多声音乐思维
正是因为在兰州军区歌舞团有了这样大量的配器锻炼,崔炳元对音响感知的能力大大提高了,初步建立了乐谱、眼睛、耳朵、音响效果即时互换的能力。“我写的谱子,至少在兰州军区歌舞团的交响乐队中演奏出来是什么声音,我一看就能知道。”这时,他渴望进一步的学习,于是申请去专业音乐学院深造,得到了歌舞团领导的批准。
1985年,二十九岁的崔炳元来到中国音乐学院作曲系进修,师从金湘教授。金湘是中国乐坛上的风云人物,他创作的歌剧《原野》是国际公认的第一部叩开西方歌剧宫殿大门的东方歌剧,也是美国肯尼迪艺术中心引进并公演的第一部中国歌剧。金湘的教导让崔炳元终生受益。“虽然以前对多声有着尊崇,但我的多声思维还没有建立,写的东西过于平面化,而金湘老师砸碎了我原有的单线条思维,帮助我比较稳定地建立了自己的多声思维。”更重要的是,金湘还使崔炳元在建立音乐审美能力方面有了里程碑式的改变。“他告诉了我,什么是好的东西,什么可能不太好。我们以前对中国式的音乐审美往往停留在歌舞层面,通过学习,我知道了文人雅士们的音乐,了解了宗教音乐、宫廷音乐、民俗音乐几者之间的关系。”除此之外,之前作为部队里的一员,崔炳元的作品中体现出来的“宣传”特质比较浓厚,而现在,他在作品中加入了更多抒发个人情怀的内容。
跟随金湘老师的这两年学习,对崔炳元来说是蜕变式的、脱胎换骨的,但同时也是地狱式的、近乎残酷的。金湘的个性在乐界闻名,他的脾气非常火爆,有时甚至严苛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有一次,崔炳元写了一首钢琴奏鸣曲,金湘觉得连接部不太好,但又不肯直接告诉他到底哪里不好,想让他自己发现问题。崔炳元老实地回答道:“我不知道哪里不好。”金湘又弹了一遍,问他:“真不知道?”“真不知道。”金湘勃然大怒:“你个笨蛋,洗菜去!”老师的话就是“圣旨”啊,崔炳元哪敢不听,只得乖乖地去洗菜了。洗着洗着,突然,他领悟到了:好像是那两个音的过渡有点生硬。洗完菜,他拿着谱子向老师请教,金湘立刻转怒为喜:“答对了!中午一块儿吃饭!”……
从中国音乐学院毕业后,崔炳元成为了一位职业作曲家。他非常多产,创作了交响乐、室内乐、戏剧音乐、影视作品等多种体裁与题材。在三十多年的创作生涯中,他将豪放、雄浑、悲怆、大气、苍凉的西北民族特质一股脑儿地倾泻在近三百部作品中。他的交响组曲《大唐》自2005年开始在西安大雁塔北广场随喷泉播放三千余次,成为了西安的标志性音乐;《丝路长安》《炎黄颂》《九曲秧歌黄河阵》等管弦乐作品曾由捷克爱乐乐团、中国国家交响乐团、中国爱乐乐团等在各地上演;钢琴组曲《西藏素描》在文化部、中国音协举办的“第四届全国音乐评奖”中一举夺魁,成为中外钢琴家的保留曲目,并多次被录制成唱片;他的《天地社火》应邀参加了英国爱丁堡军乐节和俄罗斯莫斯科军乐节。
谈到其创作的灵感来源,崔炳元表示,首先是要有感悟能力。“对有形、有声、有色的外部事物,以及对无形、无声、无色的内在哲理性的思考,都应该成为一个职业作曲家创作灵感可能产生的沃土。”其次是坚持阅读。“书中自有黄金屋,一个人再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把前人留下来的所有文明都亲自体验一回,而阅读能让你设身处地地和作者一道呼吸,感受作者提供的语境。”第三就是走向生活,走向民间。“现在的采风,主要是指体验那个地区、民族的精神世界、思维方式、审美取舍和价值取向,了解他们对于当前世界的态度,特别是那些符合人类共同命运的东西。”
《崔炳元音乐作品集》(套装版)
此次上海音乐出版社出版的《崔炳元音乐作品集》,涵盖了作曲家的四部作品——歌剧《貂蝉》、咏颂交响套曲《唐诗之路》、交响组曲《山丹丹开花红艳艳》和第一管弦乐组曲《内蒙古民歌六首》。它们均是崔炳元近年来的委约作品,风格亲切朴实,技法丰富多彩,在全国各地演出了六十余场,产生了广泛影响。
由甘肃省歌剧院委约的歌剧《貂蝉》是崔炳元创作的第一部歌剧。其中,他运用了秦腔苦音的基本素材作为貂蝉的形象,用了秦腔的“黑头”(花脸唱腔的俗称)作为董卓的形象,创造了一个非常明亮的主题给吕布,又写了一个比较阴暗、纠结的主题给王允。这四个主题的设计,有点像瓦格纳的“主导动机”,是对剧中每个人物性格最集中的体现。不过,崔炳元自认它的音乐在表现人物性格方面还不够到位。“音乐多多少少展开得有点儿不够,大家能明白是这个意思,但是感觉不过瘾。如果音乐能够沿着这个人物性格再往前走一点,再把他的个性展开得充分一点,就会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