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腺癌妇女的社会支持策略
2018-05-10王圣莉
王圣莉
(中山大学社会学与人类学学院, 广东广州 510275; 福州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 福建福州 350116)
一、研究背景和研究问题
乳腺癌在全球以及中国的很多城市是女性比较常见的恶性肿瘤之一,发病率和死亡率呈上升趋势。据国际癌症研究所发布的数据显示,全球每年新发乳腺癌病例约167.1万,每年约52.2万死于乳腺癌;2011年中国新发女性乳腺癌病例约24.9万。[1]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的乳腺癌发病率增长速度是全球的两倍多,[2]是增速最快的国家,年增长率为3%-5%。[3]并且中国乳腺癌的发病日趋年轻化,比西方国家平均提前10-15年。[4]乳腺癌妇女因癌症及其治疗的副作用而出现一系列生理反应,如恶心、呕吐、脱发,且往往出现惊恐、悲观情绪,甚至想自杀。医疗费用往往成为患者沉重的负担,即使有医疗保险,乳腺癌患者自费额度普遍需要几万元。由于劳动能力下降导致部分患者失业,收入相应减少。有的乳腺癌患者还会遭遇亲友、邻里、用人单位的排斥和歧视。相比于其他癌症患者,乳腺癌妇女有其特殊性。很多乳腺癌妇女术后乳房缺失、女性身体形象受损导致自我认同感降低以及身体认同上的危机,由于性功能下降影响到夫妻关系,有的年轻乳腺癌妇女甚至担心配偶出轨。[5]
可见乳腺癌妇女受到诸多方面困扰,但我国医疗机构仍偏重生理疾病治疗,忽视情绪、个性等心理因素及政治、经济、文化、教育、人口、风俗习惯等社会因素对疾病与健康的重要性乃至决定性作用,无力关顾患者个体化、非医疗性的需求,对康复进程中的照护更少。[6]乳腺癌妇女心理、社会关系、经济、就业等需求难以获得满足,单靠医疗机构往往不能解决患者的需求,还需社会支持。
自上世纪70年代起,“社会支持”作为一个科学的专业术语被正式提出后,相关研究日益增加。[7]卡普兰认为:“社会支持是一个人的基本需要通过与他人之间的互动而得到满足的程度。”[8]林南给“社会支持”下的定义影响很大,认为:“社会支持是意识到的和实际的由社区、社会网络和亲密伙伴提供的工具性或表达性的资源。”[9]笔者认为,“社会支持”是指个人通过各种关系获取资源以满足需求、解决问题,增进个人生理、心理、社会关系、经济和职业等层面的维护和发展。众多研究表明,社会支持能促进乳腺癌患者的身心康复,[10]提高生活质量或生存质量,[11]促其采取积极的应对方式。[12]本文侧重研究乳腺癌妇女运用社会支持网的策略,即依赖资源达到目的时运用的策略,简称“支持策略”。
本研究结合阮曾媛琪和金碧华的观点,把支持策略分为三种:第一,“家庭网络支持策略”,指高度依赖家庭网络的资源来达到支持的目的。[13][14][15]家庭网络成员指配偶、子女、父母和兄弟姐妹,包括配偶的父母和配偶的兄弟姐妹。第二,“自我支持策略”,是指依靠自身资源,尽量减少对他人依赖的支持策略,但并非完全不使用社会支持网的资源。第三,“多元化支持策略”,是指同时使用多种支持资源并采取不同类型的支持策略。[16]
本文之所以采取质性研究方法,原因如下:第一,有助于获得较深入、丰富的第一手资料。第二,研究主题少有人知。关于乳腺癌妇女社会支持的研究在国内还处于起步阶段,涉及社会支持策略的研究更是少见,这种探索性研究适合使用质性研究方法。第三,本文涉及癌症这一敏感且涉及深度情绪的主题。在不少中国人观念里癌症是不治之症,患者往往也不愿意提及。质性研究强调的研究伦理和技巧有助于笔者与乳腺癌妇女建立良好的信任关系并展开研究。本文希望回答以下问题:乳腺癌妇女运用社会支持网的策略有哪些?每一策略有何特点、优势和局限?这些策略受哪些因素影响?
二、研究方法和研究过程
从2011年9月至2013年初,笔者参与启创社会工作服务中心在广东省佛山市某医院的社会工作项目。笔者几乎每月会协助开展乳腺癌病友聚会,定期到病房探访从而与患者建立信任关系。
笔者选取2011年至2012年间曾在这家医院住院的乳腺癌妇女为研究对象,年龄界定在35-59岁,主要基于以下几方面原因。首先,35-59岁涵盖了我国乳腺癌的高峰年龄段(45-54岁);[17]其次,2011年至2012年间曾在该医院住院的乳腺癌患者中,35-59岁的妇女占65.5%。2013年7月至9月,笔者采用立意抽样的方法抽取访谈对象,先后访谈30位,平均每位接受访谈75分钟。
接受访谈的30位乳腺癌妇女的基本情况如表1所示。[18]年龄处于45-54岁的受访者居多,占60%。受访者的文化程度总体较低,学历在初中及以下的占76.6%。仅36.7%的受访者有全职工作,10%的受访者是兼职工作。受访的乳腺癌妇女收入较低,75%受访者“过去一年的月均收入”在2000元以下,56.5%受访者“最后一份工作的月均收入”在2000元以下。而当地统计数据显示,2013年当地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的月收入为3320元,农民人均纯月收入为1543元。除表1所示情况外,居住状况方面,有29位受访者与家人同住,主要是与配偶、子女同住。治疗方式上,30位受访者均接受单侧手术,几乎都接受了化疗,近三分之二的受访者接受了放疗。
观察和半结构式访谈是本研究获取资料的主要方法。在访谈过程中,笔者观察并记录受访者的身体状态、表情、情绪等非言语信息,通过家访观察其所处环境、家庭经济条件及她们与周围人的关系和互动,进而对言语信息进行补充和验证。开展半结构式访谈时,以访谈为主、量表为辅。访谈内容包括:个人及家庭的概况,患乳腺癌后的困难及所运用的社会支持策略,与周围人的互动交往。访谈结束后将量表数据录入电脑,用SPSS 17.0统计软件进行描述性统计和交叉分析,用质性的内容分析法分析访谈资料。
表1 受访的乳腺癌妇女概况
续表
最后一份工作的月均收入2000元以下2000-3999元4000-5999元138256.534.88.7过去一年的月均收入2000元以下2000-3999元4000-5999元153275.015.010.0
三、乳腺癌妇女采取的社会支持策略类型
根据对资料的整理和分析,笔者发现目前乳腺癌妇女的社会支持策略以“家庭网络支持策略”为主、“多元化支持策略”为辅,很少人使用“自我支持策略”。这三种支持策略并非互相排斥,在某个情境下某位乳腺癌妇女可能使用某种特定的支持策略,也可能同时使用其它策略作为补充;或者在某个情境下采取多种策略以应对她们在乳腺癌治疗和康复过程中遇到的困难。以下将分析三种社会支持策略各自的特点、成因及优劣。
(一)家庭网络支持策略
较多乳腺癌妇女采用“家庭网络支持策略”,有17位受访者倾向于使用该策略。该策略有以下特点:第一,家庭网络成员间联系密切、互动频繁,平时通过打电话、聚餐、上茶馆、打牌、旅游、送礼等方式强化家庭网络关系。当网络成员有需要时,其他成员能快速提供支持。例如,叶女士家人联系很紧密,公婆和嫂嫂住她楼上,亲戚常来打牌、喝茶,有时一起旅游。有这样的感情基础,叶女士患乳腺癌近十年得到家人的长期帮助。除了得到丈夫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女儿的家务帮助外,公婆帮忙带小孩,姐姐、小姑子、嫂嫂等亲戚则买营养保健品,提供经济援助和心理支持。第二,家庭网络成员的信任度较高,成员间几乎完全开放,很多事情无需保密。乳腺癌妇女敢把患癌的事情或心理困难告诉家人,不用担心被嘲笑或遭歧视,相信家人不仅不嫌弃还能提供实质的、可靠的支持。第三,乳腺癌妇女较多依赖家庭网络的支持。当她们遇到疾病等困难时,往往先向家庭网络成员寻求帮助,也较容易接受来自家人的帮助。第四,家庭网络具有高度的排他性。访谈中不少乳腺癌妇女提到“自己家”“自己人”,可见家庭内外有界限。采用“家庭网络支持策略”的乳腺癌妇女,与家庭网络以外的人互动较少,平时较少聊天、串门。由于双方关系相对淡薄,一方面乳腺癌妇女较少向家庭网外成员告知自己的病情,另一方面“外人”较少提供支持,即使提供了,乳腺癌妇女也不太接受。
之所以形成家庭网络支持策略,与上述提到的“家庭成员间频繁的互动”有很大关系,此外还受以下因素的影响。第一,我国相关社会福利政策不完善。首先,从政策执行的过程来看,申请政府的福利保障,通常要经过严格的资格审查和繁琐的程序,申请者的隐私和尊严不能得到有效保护。申请者需要证明自己经济困难或病情的严重程度,工作人员可通过入户调查、邻里访问等方式对申请者家庭情况进行核查和信息公布,请群众监督;名额有限的情况下申请者要进行长时间轮候,最终未必获得帮助。即便获得帮助,有的政府部门希望申请者接受电视台等媒体采访。曾有两位患者去村委会申请救助后,本村甚至附近村都知道她们患癌。有些民众对癌症缺乏科学认识,误以为癌症会传染或以为是晦气的,进而歧视和排斥癌症患者。因此,有些患者考虑到隐私和尊严,不到万不得已,不去申请政策帮助,而是尽可能依靠家庭度过难关。其次,我国目前并没有专门针对癌症患者的权益保障的法规政策。有些患者因贫困或患癌在社会关系和就业过程中遭到歧视或排斥,但很难依据已有的政策法规为自己维权。第二,家庭网络外成员给予的支持较少。随着城市化的发展,城乡居住环境日益封闭,过去守望相助的邻里关系日益疏远。有三位受访者提到“由于自己穷而被看不起,无人探望”。第三,家庭能够提供较多的支持,所以无需单靠自己,也无寻求外在社会支持的强烈动机。例如叶女士婉言谢绝想捐款的几位热心同学,她说:“有家人支持,现在还可以应付得了,暂时先不用捐款。”并且,中国人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受人点滴,当涌泉相报”“受恩莫忘”,如果向外人求助,会觉得欠人情债。而家人之间有血缘或姻亲关系,有责任和义务互助,接受家人帮助后,亏欠感较小。第四,社交圈较窄,也就较少有机会获得家庭网络外成员的帮助。由表2[19]和表3可见,比起其他乳腺癌妇女,采取“家庭网络支持策略”乳腺癌妇女的社会交往活动较少。这主要是因为忙于工作、家务、照顾家人而无暇参与社交活动;有的是因收入低、医疗负担重、消费能力有限、自卑;还有的乳腺癌妇女所在社区公共文体设施不完善。这些因素使乳腺癌妇女较少有时间、机会、资源和动机去发展与“外人”的交往。部分乳腺癌妇女没有动机去深化与周围人的关系,与家庭网络以外的人缺乏深层次的情感交流。
“家庭网络支持策略”是乳腺癌妇女最主要的一种支持策略,具备明显的优势。它依赖于现存的非正规支持资源,能及时有效地满足乳腺癌妇女的需求。同时保密性较高,家庭网络内成员知道受助者的困难处境后通常不会歧视、也不会随意向“外人”透露信息,有利于保护受助者的尊严和隐私。此外,“家庭网络支持策略”有利于家庭互助。不过家庭网络成员在经济能力、社会地位等方面相互影响,往往有高度的同质性,因此能提供的支持类型和形式较单一、资源较有限。当家庭网络缺乏所需资源时,这一策略就不足以应对癌症患者面临的困难。正如有些乳腺癌妇女提到的“个个都很困难,帮不到我”。随着社会的转型,家庭结构出现小型化、核心化趋势,婚恋道德观念弱化,伦理责任开始松弛,当家庭出现变化甚至变故时,可能会使家庭成员陷入危机情境。此外,该策略可能会降低策略使用者的社会交往动机和需求,使其社交圈越变越窄。
表2 三种支持策略的乳腺癌妇女社会交往和社会支持网总规模(%)
表3 三种支持策略的乳腺癌妇女社会交往和社会支持网总规模(均值)
(二)自我支持策略
很少乳腺癌妇女使用“自我支持策略”,仅3位受访者倾向于使用这一策略。与“家庭网络支持策略”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自我支持策略”使用者的家庭网络成员联系松散,有的是由于婚姻家庭出现变化以致家庭结构不完整,有的是外地户籍的流动人口,很少亲属在身边、与亲属联系渐少,因而家庭网络支持较薄弱。该策略使用者的个性也更为独立,遇到困难或危机情境时,她们尽量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处理,当出现自身资源耗竭等不得已的情况,才会主动找别人帮忙。她们不想麻烦别人,很少向他人倾诉自己的难处和需要,面对高额医疗费,主要靠自己多年省吃俭用攒下来的积蓄来应对。方女士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她父母早逝、自己早年离异,独自把孩子养大,已习惯了独立。2009年8月她被确诊患乳腺癌,2013年4月发现乳腺癌已转移到胸椎,先后接受了乳房切除术、子宫切除术、12次化疗、40多次放疗。虽然出现心脏痛、伤口溃烂、背骨痛等严重的副作用反应,仍拒绝女儿的陪护,几乎每次都是独自去医院治疗。
“自我支持策略”形成的主要原因如下:第一,受中国户籍制度以及长期城乡二元结构的影响,我国很多社会福利政策长期与户籍挂钩。倾向使用“自我支持策略”的3位受访者中,有2位是外地户籍人口。2013年访谈时,外地户籍人口如果没有在居住地参保并缴费达到一定年限,则无法享受居住地的基本医疗保险。如果有在自己的户籍所地参加医疗保险的话,可回户籍所在地报销,但往往路途较远、手续繁琐,对于癌症患者有诸多不便。除了医疗保险外,大病救助、最低生活保障等社会政策主要也是面向当地户籍人口。廖女士家庭特别贫困,无法参加医疗保险,作为外地户籍的流动人口,难以申请到社会福利,手术后她没钱化疗,仅服用半年中药。第二,我国目前服务于患者的非政府组织和社区照顾资源还比较缺乏,很多地区的互助平台尚未搭建。对于没达到社会福利政策申请条件的、周围人无力给予支持的患者,即使想申请经济援助或照顾支援也较难找到相关的社会资源。第三,个人的社会支持网较薄弱。这部分乳腺癌妇女由于家庭网络成员联系松散、亲属较少在身边,加上社交圈较窄,老乡、工友等周围人的同质性较高,使其能获得的支持较少且形式单一,难以满足多方面需求,最终只能靠自己。第四,个性较独立,倾向于事事靠自己。潘女士是另一个典型案例,她只身从外地来到南海一家纺织厂工作了18年,一直未婚。当她需要帮助时,通常只有工友能给予非常有限的支持,主要是帮忙煲汤、到医院探望。面对高昂的医疗费和艰辛的治疗,潘女士基本上只能独自应对。
由于“自我支持策略”具有很大的局限性,因而很少人采用。这一策略使用者的自身资源十分有限,能依靠或想依靠的外在资源很少,加上与家庭网络成员的互动交流较少,容易出现角色紧张、体力透支、悲观无助等危机。并且,长期使用这一策略可能会使家庭责任感和社会责任感下降,减少周围人提供帮助的机会,也不利于乳腺癌妇女维持和拓展人际关系。
当然,“自我支持策略”并非毫无益处,它也具备一定的优势。首先,这一策略有利于发扬独立精神、培养坚韧不拔的品格。在家庭结构趋于小型化、邻里关系日益淡薄、单位同事支持弱化的情况下,采取“自我支持策略” 能较快适应社会环境的变化。其次,这一策略有利于培养患者的助人精神。由于自身经历过孤立无援的困境,面对需要帮助的人,往往会不由自主地生起怜悯之心。访谈发现,采取“自我支持策略”的乳腺癌妇女虽然很少获得社会支持,但都特别乐于助人。受访的潘女士在等候复查期间,看到需要帮助的患者,主动提供帮助;住院期间得知病友或病友的家属住进医院,她会到病房探望。另一患者廖女士虽因贫困而没有接受化疗,当周围人找她借钱时,她仍尽量帮忙。再次,“自我支持策略”的保密性较高,有助于保护患者的隐私及尊严,避免“丢面子”和羞耻感。
(三)多元化支持策略
“多元化支持策略”是乳腺癌妇女主要使用的支持策略,有10位受访者采取这一策略。它具备以下特点:第一,该策略使用者倾向于同时使用多种支持资源并采取不同类型的支持策略,因而支持网规模较大、支持来源较广。从表2和表3可以看到,采取这一策略乳腺癌妇女的社会支持网总关系规模均值为12.40,超过所有受访者的社会支持网总关系规模均值(10.83)。采取“家庭网络支持策略”的受访者中,仅23.5%拥有十种以上的支持网关系;而采取“多元化支持策略”的受访者中,80%拥有十种以上的支持网关系,最多的有十七种支持网关系。即便是获得同一社会支持类型,采取“多元化支持策略”乳腺癌妇女获得支持的来源较广。第二,该策略使用者获得社会支持的形式多样。正如已有研究发现的,社会支持网的关系规模越大,说明社会支持越多元、异质性程度越高。[20]采取该策略的妇女通常能在物质、情感、陪伴、劳务、信息、就业等多方面得到帮助。丁女士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例子,2007年她被确诊患乳腺癌Ⅲa期,手术后接受8次化疗、25次放疗。她认为:“自己能熬到现在,算是奇迹,”其中很重要的是家人和亲戚的大力支持。丈夫和孩子是丁女士的“救命草”,丈夫在她住院的七个多月里,每天亲手煲汤、开车一个多小时送到医院;子女们也鼓励她。亲戚、同事、朋友们纷纷提供物质支持、情感支持和信息支持。其中,哥哥是她强大的经济后盾,第一时间承诺资助,二十几万的医疗费用90%由哥哥支付,所以丁女士没有经济负担。她还得到一位女同事的全程陪伴、全身心照顾和工作上的帮助。因家庭经济条件较好,雇佣了保姆和司机,丁女士从中获得陪伴支持和劳务支持。在大家的多元化支持下,丁女士不仅身体康复得很好,也恢复了在家庭和职场的重要角色。第三,社会支持的双向性和回报体现得更明显、更及时。这是由于“多元化支持策略”使用者的社会资源较多,她们有意识通过及时的回馈作为利益上的补偿,以此维持社会支持网成员间的关系。
之所以形成“多元化支持策略”,首先与我国目前的社会福利政策水平有一定的关系。政府部门和社团组织主要是为符合条件的弱势群体提供经济援助,例如医疗保险、医疗救助、最低生活保障,这些在一定程度上减轻患者的经济压力,但是保障水平相对有限,有些患者的医疗负担仍然很重。比较发达的社区为居民提供基础设施和休闲娱乐场所,定期组织康乐活动,这能促进乳腺癌妇女身心康复和社区融入。但总体看来,已有的政策福利较少满足患者身心照顾、情绪疏导、健康资讯、就业机会等方面的需求。因此,乳腺癌妇女需要多渠道获取多方面的支持。其次,“多元化支持策略”与个人较高的文化程度和就业状况有关。除了薛女士,其余9位采取该策略的受访者患乳腺癌前均有工作。截止访谈时间,她们中8位有工作,与没工作的妇女相比,她们更有意识扩展支持网,具备较强的经济实力,获得更多的社交机会。再次,与家庭类型有关。采取“多元化支持策略”的受访者中90%处于核心家庭,无需带孙子女,家务负担不重,所以较有时间和精力去参与社交活动,这从表2和表3可以看出。复次,因个性开朗、人缘好,这部分人更愿意寻求或接受他人的帮助。这些因素使得部分乳腺癌妇女形成并采取“多元化支持策略”。
与其他两种策略相比,“多元化支持策略”更具优势。采取这一策略的妇女具有的社会支持网规模较大,支持网成员所能提供的支持类型更多样化、资源更丰富,乳腺癌妇女从中能获得所需资源以应对各种问题,多方面甚至是全方位地满足各种需求。与外界的互助,有利于乳腺癌妇女进一步维持、强化和拓展社会支持网。此外,这一策略更具弹性,更有利于乳腺癌妇女适应变化的环境。当家庭网络成员关系出现变化或家庭成员不足以提供支持时,家庭外的支持可作重要补充。
“多元化支持策略”也有一定的局限性。它需要策略使用者投入一定的时间、精力和财力去维系与支持网成员的关系,因而那些忙于工作及家庭事务的妇女以及身体状况不佳或经济条件有限的妇女往往鞭长莫及。此外,“多元化支持策略”在保密性方面不如前两种策略,由于与外界互动较多,增加了“癌症”曝光的可能性,甚至会强化“癌症患者”的心理暗示,过度关怀也使部分患者觉得烦恼。
四、总结与反思
综上所述,为了应对乳腺癌,乳腺癌妇女采取的社会支持策略包括“家庭网络支持策略”“自我支持策略”和“多元化支持策略”。这三种社会支持策略有各自的特点、成因及优劣。通过比较可以发现,“家庭网络支持策略”和“自我支持策略”的使用者,其家庭网络成员联系紧密度有差异,前者家庭网络成员联系较紧密,后者家庭网络成员联系较松散。这两种支持策略的家庭外支持网都相对薄弱,可能会使个人或家庭出现应对上的危机,但保密性较高。比起前两种支持策略,“多元化支持策略”在诸多方面更具优势,例如社会支持网规模更大、支持来源更广、支持类型和形式多样化,因而能多方面满足个人或家庭的需要,面对变化的环境时更具弹性。但这一策略的保密性不如前两种支持策略,并且需要策略使用者具备一定的经济实力、投入更多资源去维系、拓展她们与支持网成员的关系。总体上看,社会支持策略的形成受到我国当前社会福利和政策环境以及策略使用者的社会支持网特点、社交圈、家庭状况、个性和心理等因素的影响。
目前乳腺癌妇女仍普遍采用“家庭网络支持策略”,而采用“自我支持策略”的人很少,一般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采用。“多元化支持策略”更具优势,但要达到一定的条件才能发展这种支持策略。这三种支持策略并非相互排斥,每位乳腺癌妇女在不同情境下可能使用不同的策略,也可能不只采用一种支持策略。为了更好地应对乳腺癌造成的各种影响,乳腺癌妇女需要发展“多元化支持策略”。
在社会福利方面,可考虑从以下几方面完善相关政策和法规。首先,全面落实资助困难群众参保政策,确保将特困人员、低保对象等困难人员纳入居民医保和大病保险,加强托底保障。针对患癌的或患危重病的外地户籍人口,可考虑社会福利与户籍脱钩。对于有经济能力的居民,在参与基本医疗保险的基础上,鼓励其参与商业医疗保险。其次,在实施社会政策、发放福利和提供服务时,应注意保护癌症患者的隐私和尊严。再次,呼吁政府及其相关部门尽早出台针对癌症患者的权益保障法,对于“歧视或侮辱癌症患者”的行为,根据情节的严重程度给予相应的惩处。复次,大力培育和发展专门服务于患者的非政府组织,发展以家庭为本、社区为基础的照顾服务,以志愿者、付费包括政府购买服务的方式开展,既能减轻家属的照顾负担,也能多方位满足患者身心、资讯、就业等多元化需求。鼓励癌症患者与亲戚、邻里、病友之间互助,促进社会融合,也为患者提供回馈他人的机会,消减单纯接受社会支持所产生的亏欠感。最后,在社区普及“癌知识教育”,从而重视疾病防治、降低和控制“污名”和排斥。
注释:
[1] 陈万青、郑荣寿:《中国女性乳腺癌发病死亡和生存状况》,《中国肿瘤临床》2015年第13期。
[2] hujie:《中国乳腺癌现状(综述)》,2014年8月17日,http://oncol.dxy.cn/article/83474,2017年7月20日。
[3] 唐金海:《乳腺癌综合治疗》,南京: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2008年,第2页。
[4] 毛雪琴、藩 芳、孙靖中、江 虹、张洪静:《围术期乳腺癌病人情绪的观察》,《中华护理杂志》 2004年第6期。
[5] 鲍 雨、黄盈盈:《经历乳腺癌:疾病与性别情境中的身体认同》,《妇女研究论丛》2014年第2期。
[6] 万德森:《社区肿瘤学》, 北京:科学出版社,2008年,第10-13页。
[7] 周林刚、冯建华:《社会支持理论—— 一个文献的回顾》,《广西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3期。
[8] Caplan Gerald,SupportSystemsandCommunityMentalHealth:LecturesonConceptDevelopment, New York: Behavioral Publications, 1974, pp.76-78.
[9] Nan Lin,“Conceptualizing Social Support”, in Nan Lin, Alfred Dean and Walter M. Ensel(Eds.),SocialSupport,LifeEvents,andDepression, New York: Academic Press, 1986,p.18.
[10] David Spiegel,“Effects of Psychosocial Support on Patients with Metastatic Breast Cancer”,JournalofPsychosocialOncology, vol.10,no.2(1992),pp.113-120.
[11] 狄 岩、洪 雷、姜 达:《社会支持在乳腺癌发生发展中的作用》,《中国全科医学》2005年第9期。
[12] 徐爱萍:《综合社会支持对提高乳腺癌化疗期患者应对效果的研究》,《湖北民族学院学报》(医学版)2010年第3期。
[13][15][16] 阮曾媛琪:《中国就业妇女社会支持网络研究——“扎根理论”研究方法的应用》,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106-121,106,121页。
[14] 金碧华: 《支持的“过程”:社区矫正假释犯的社会支持网络研究》,博士学位论文,上海大学社会学系,2007年,第117-128页。
[17] Ng AK,Bernardo MP,Weller E,et al.,“Long-term Survival and Competing Causes of Death in Patients with Early-stage Hodgkin's Disease Treated at Age 50 or Younger”,JournalofClinicalOncology, vol.20,no.8(2002),pp.2101-2108.
[18] “工作状况”为“其他”的包括:8位是家庭主妇,5位因病而无工作,2人请病假,1人退休。关于“最后一份工作的月均收入”,有23位给出较明确答复,6位没回答,1位给出模糊的答复。关于“过去一年的月均收入”,有20位给出较明确回答,有8位不适用该问题(其中4位是家庭主妇,3位因治病而无工作,1位请病假),另有2位给出模糊的答复。
[19] 30位受访者的社交活动种类数均值为4.4,所以笔者以均值为界,分为1-4种和5-7种两组。30位受访者的社会支持网总规模均值为10.83,所以笔者分为社会支持网总规模6-10种和11-17种两组。
[20] 张友琴:《老年人社会支持网的城乡比较研究——厦门市个案研究》,《社会学研究》2001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