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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听鸟

2018-05-08祖克慰

躬耕 2018年1期
关键词:画眉黄鹂西施

祖克慰

黄鹂:自在娇莺恰恰啼

很多年来,我一直认为,黄鹂是生活在我家乡最美的鸟。它一身丽羽,雍容华贵,它是雀鸟中的皇后。也只有皇后,才配穿一身亮丽的黄。因为黄色,是地位的象征。

黄鹂,它的华贵,不惹尘埃。大树是它的宫殿,树枝是它的舞台,它在舞台上载歌载舞,它的舞姿,袅娜腰肢温更柔,鹧鸪飞起春罗袖,羽翼飞舞断魂流水;它的歌声,低昂有致,千啭百回。一如“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黄鹂,它是大自然的舞者,是大自然的歌唱家。

黄鹂,代表着忠贞的爱情,是它们,把爱情演绎得唯美浪漫。在山林里,它们成双成对,穿梭在绿树丛中,形影不离。成年的黄鹂鸟,如果被人捕获,就拒绝进食,为情而亡。因此,黄鹂又被人们称为“情侣鸟。”它们在树梢上筑巢,夫唱妇随,养儿育女,终老一生。它们虽高贵,但却过着平民一样的生活,远离俗世,清高孤傲。

黄鹂,它从远古走来,历经多少个春秋岁月,风雪雨霜,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历代的文人墨客,对它宠爱有加,反复吟咏。杜甫、白居易、王维、韦应物、晏殊、杜牧……留下了许多不朽的诗篇。

我认识它们的时候,已是一个青春少年。

在北方,黄鹂似乎是不多的。我童年时代,喜欢鸟,家乡的很多鸟,我基本都认识。唯有黄鹂,却难得一见。家乡是伏牛山余脉,由大山而浅山,由浅山而丘陵。到了我们家乡,就成了伏牛山的孙子辈山坡了。黄鹂鸟可能是嫌我们那里山低树稀,缺少气势和灵气,迟迟不肯光顾我的家乡。

那一年,我童年的玩伴,一个叫蕾的小姑娘来到了我的家乡。蕾穿一身黄色的连衣裙,黄得艳丽,这样的衣裙,也只有生活在城镇的姑娘能穿,乡下的女孩,是穿不起的。一个灰头土脸的农村少年,带着一个光鲜亮丽的小姑娘,行走在山坡上。那一袭的黄,迎来了人们好奇的目光;那一袭黄,让山野里的鸟停下了歌唱;那一袭黄,惊呆了一对鸟,洒下了一串清脆的鸣叫:“唧唧啾啾-唧唧啾啾——”一阵接着一阵,一波接着一波,经久不息。

前面的松树林里,两只小鸟,一身金黄,蹲在树枝上,不停地呜叫。看到那两只鸟,蕾很兴奋,大声说:“黄鹂鸟,黄鹂鸟。”

那年我十六岁,也就是那一年,我看到了黄鹂鸟。它的黄,像皇帝身上的龙袍,代表着皇权、尊贵、辉煌、崇高和光明;它的黄,像皇后身上的凤冠霞帔,代表着天德、端庄、典雅、华贵、智慧。这黄色,是自然的色彩,青春的色彩。

我突然觉得,一袭黄色衣裙的蕾,是那么的娇小可爱,笑靥如花的脸,清纯明净的大眼睛,黄莺出谷的声音,多么像一只美丽的黄鹂鸟。也许,蕾的前世,就是一只美丽的黄鹂。

是的,蕾是一只娇媚的黄鹂鸟,也只有蕾,能把这尊贵的黄鹂鸟,带到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因为蕾,她是黄鹂羽化的精灵。

1978年的夏天,因为一个女孩,我与一只黄鹂鸟不期而遇。

也许,那次初遇,注定我与黄鹂鸟结下不解之缘。三十多年后,我不止一次,坐在电脑边,轻击键盘,倾诉我对黄鹂鸟的爱。

那天春光明媚,两只黄鹂在翠绿的柳树间,婉转地歌唱。这个时候,一队整齐的白鹭,冲向蔚蓝的天空。我坐在草堂的窗前,看见西岭上堆积着终年不化的积雪,门前,停泊着东吴远行而来的船只。

场景里的人不是我,我与坐在草堂里的人,相隔遥远。我看到的景象,活在一页泛黄的诗集里。这是杜甫的《绝句》:“砥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诗中所描绘的场景,早已定格在一千多年前的唐朝。

那时的杜甫,历经“安史之乱”,生活漂泊不定。当他看到树梢上鸣唱的黄鹂,自由飞翔的白鹭,窗前的积雪,停泊的小船,他知道,交通已经恢复,战争即将结束。此时,听到黄鹂的鸣叫,睹物生情,突然勾起了思乡之情。

杜甫是爱黄鹂的,在他的诗中,有很多关于黄鹂的诗句,他把对黄鹂的爱,倾注在纸上,装在心中。一个一生郁郁不得志,穷困潦倒的诗人,却对黄鹂鸟情有独钟。对于杜甫来说,黄鹂鸟是一种精神寄托。

向往大自然,向往自由的生活,是人们的天性。杜甫也爱莺声,他在《斗莺》一诗中写道:“哑宅人家小女儿,半啼半歇隔花枝。”他把花枝后面鸣叫的黄莺,比成是妙龄少女的歌声。后来比喻少女美妙的声音为“莺声燕语”,大概源于杜甫的诗句吧!

像黄鹂一样娇小玲珑的蕾,有着黄鹂一样的声音。也许,一千三百年前,在唐朝的天空上,有一只飞翔的黄鹂,就是蕾。那时的蕾,还是一只黄鹂鸟,有一天蹲在一棵开满梨花的树枝上鸣叫,被杜甫看到,于是就有了这首《斗莺》。

在我的记忆中,蕾是不擅长唱歌的,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从未听到过她唱歌。倒是听过她朗诵自己的诗歌。蕾朗诵诗歌时,一只手拿着诗稿,另一只手不停地比划着,很专注,很忘情,视若无人。蕾朗诵诗歌的声音,像黄鹂的鸣叫一样,清脆悦耳。

我记得我给蕾起过一个名字:“黄鹂。”

可蕾却说:“我就叫蕾吧!花蕾,美好的青春,等待绽放。蕾,就是花啊!花蕾,倾尽一生,只为那瞬间的绽放和绚丽。”

我后来参军,在云南保山服役。我们部队军营后边是山,山上是树林和茶园,常有黄鹂鸟在树枝上蹦蹦跳跳,唧唧啾啾地呜叫。每次看到黄鹂鸟,我就想起家乡山坡上的百灵、云雀、斑鸠和鹌鹑。想起鸟,就想起我和蕾第一次看黄鹂的情景。心中总有一种莫名的冲动一一回家。

可我知道,我是军人,尽管我那时只有十八岁。但我知道,只要穿上那身绿军装,不管有天大的事,你只有服从。因为,服从是军人的天职。

軍营是铁打的,但兵却像流水一样,一波涌着一波,一浪推着一浪。我最终还是回到了家乡。我回家乡,并不是恋家,也不是儿女情长。我与蕾,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不可能走到一起。因为,一个生活在城镇,如花似玉,家境富足;而另一个生活在乡村,一贫如洗。在那个年代,城乡之间的差别,像一条鸿沟,无法逾越。

美丽的蕾,那朵含苞待放的花蕾,最终没能为我绽放和绚丽。

她像一只美丽的黄鹂鸟,飞越山坡,向着蔚蓝的天空,消失在我的视线里。留给我的,只是最初的那一袭艳黄。

那个时节,月季花正开。

记得是五月,刚过端午节,那天我在院子里看书。一串雀鸣,几声狗吠。蕾推着自行车,走进院子。蕾那时高中刚毕业,在家闲着,看看书,写写诗。烦闷时,从小镇来到乡村,看山看水,看花看草。乡村,于蕾而言,极具诱惑。

我带蕾看花。西河边老赵家,种着蔷薇,黄的、白的、红的,色彩斑斓,开得正浓。

乡村人家,面朝小河,依山而居。老赵家在村上算得上小康人家,儿子在县城工作,年前刚娶了媳妇,有文化,水灵灵的。乡村人,也爱美,院子里种满了花花草草。最显眼的,是月季,一溜十几棵。院内,还种着牡丹、鸢尾花、凤仙花、紫藤花,开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

还没到老赵家,远远看见,赵家的新媳妇,正在院子里摆弄花草。门前的石榴树上,蹲着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跳来跳去。一群黑翅膀上布满白色斑点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飞舞。

正要进院子,突然传来一阵“唧唧啾啾”的鸟鸣声,清脆悦耳。蕾说:“是黄鹂。”我抬起头,茫然四顾,哪里有黄鹂的影子?蕾走近我,轻声说:“靠近墙角的那棵蔷薇,在树枝间几朵黄色的蔷薇花下,有两只黄鹂。”顺着蕾的指引,真的看到两只黄鹂鸟,蹲在蔷薇花的枝条上,仰头呜叫。

少妇。黄鹂。蝴蝶。农家小院。我突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可我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是在某年某月某一农家小院,还是在梦境里?

但记忆是那么的清晰,似乎在告诉我,记忆里的场景,不是眼前的农家小院,像老赵家种满花草的农家院,在乡村是不多见的。也不是梦境,梦的片段,是不会如此清晰的。

我突然想起,这样的场景,应该是我的河南老乡,文学先贤杜甫在一首诗里描绘的。

是的,是杜甫。在《江畔独步寻花》一诗中的场景。相隔一千三百多年,当年诗里描绘的景象,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

“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黄四娘家的鲜花遮往了庭前小路,花儿千朵万朵,沉甸甸地,把枝条都压弯压低了。流连不舍的蝴蝶在百花丛中游戏飞舞,安闲自得的黄莺,似乎是为我的到来传出一串娇啼。

黄四娘——赵家媳妇。鲜花——月季、牡丹。蝴蝶——蝴蝶。黄鹂鸟——黄鹂鸟。乡村生活的再现,这并不稀奇。几百年上千年,乡村就是这样,周而复始。温馨、祥和、闲适、和平的家园,始终如一。

杜甫笔下温馨的乡村生活,在他那个时代,并不多见。连年的战乱,山河破碎风飘絮。因此,在杜甫的诗中,更多的是忧伤。杜甫写出这样温馨的诗作,他是在告诉我们,那一刻,家园是祥和的,生活是美好的。是的,黄鹂鸟不可能在弥漫的硝烟中,在一片喊杀声中,发出欢快的鸣叫。

谁又能说不是呢?也许,黄鹂鸟的出现,是一种和平的象征。

我想起了十六岁那年,我和蕾与黄鹂的初遇。那时,刚刚结束文革,中国正在改革开放。农村,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正逐步走向富裕。

总是想起杜甫,想起他的诗,想起他诗中的黄鹂。在唐代诗人中,杜甫的诗中,多有黄鹂的影子,这与他所生活的时代背景,有着密切的关联。思乡时的黄鹂,忧伤时的黄鹂,和平时的黄鹂。一只鸟,贯穿杜甫的一生。

其实,想起杜甫时,我也总是想起蕾。蕾和黄鹂,也贯穿于我生活的始终,也许是一生。但我知道,我是乡村的麻雀,生活在社会的底层。可蕾不是,她是美丽高贵的黄鹂。就像铁轨,是两条并行的轨道,始终无法相交。

我母亲也说:“你们俩是不可能的,她是燕子,寒冬来时,她要回到南方。你就像是咱家房檐下的麻雀,虽有翅膀,但飞不出这片天地。”母亲没有文化,但对生活有着透彻的理解。是的,生活就是生活,很多事情,你无法改变。

杜甫也是,他有一腔报国之心,但生活在乱世的他,怀才不遇,漂泊无定。在杜甫的((蜀相》一诗中,他感慨道:“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面对映阶的碧草,面对婉转啼鸣的黄鹂,想起曾经雄才大略的蜀相,意绪黯然,心中升起无限的感伤和凄凉。身处乱世的杜甫,报国无门、功业未就,心中的郁闷和隐痛翻涌。此时此刻,再美的芳草,也只是应和季节漠然映阶,无所期盼;再动听的黄鹂啼啭,也失去应有的和谐和惬意!

唐代宗大历五年,臧玠在潭州作乱,杜甫逃往衡州,原本投奔舅舅的杜甫,在耒阳遭遇暴雨。无奈,杜甫由耒阳到郴州,逆流而上,但又遭遇洪水阻拦,只好改变行程,顺流而下折回到潭州。大历五年冬,贫病交加的杜甫,由潭州经往岳阳途中,在一条小船上凄然孤独离世,客死他乡。

我不知道,在经往岳阳的途中,沿江两岸,是否有黄鹂的鸣啭。我想有的,热爱黄鹂的杜甫,一定会听到沿江两岸不停鸣叫的黄鹂。被诗人热爱着的黄鹂,也一定会陪伴着诗人,用歌声送诗人最后一程。那一年的莺声,是诗人听到的最美的声音。

这就是命运,那怕你才情八斗,那怕你有满腔爱国之心,但你也无法改变命运。诗圣杜甫是,我等草民也是。

终于,在1986年的深秋,蕾像一只黄鹂,从我的视线里消失,飞向远方。嫁给了一个商人。记得临别的那天,蕾说:“我再也不写诗了,我写诗,给谁看给谁听呢?”是的,没有了倾诉的对象,诗,还有生命嗎?

随后几年,我辗转在家乡的几个乡镇,最后走进县城,走进城市。离开家乡后,我很少回到家乡的山坡。因为,山坡已不是原来的山坡,树也不再是原来的树,鸟也不是原来的鸟,世事变迁,物是人非。

家乡的黄鹂鸟,是不是还在稀疏的树梢上飞舞,我没看到过。

我突然就有一种回家的冲动。很多年了,我每次回家,总是匆匆。匆匆地看看母亲,匆匆地和母亲说几句话,又匆匆地离开。那个我生活过二十几年的家,似乎与我越来越陌生,陌生的我不想多看几眼。

我知道,我回家,是因为母亲。可是,我因母亲回家,却不能因母亲而停下脚步。其实,也不是因为工作忙,也不是县城里的家事务繁杂。我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总是这样匆匆。也许,老家,已不再是我记忆里的老家。

是的。我记忆里的乡村,与我眼前的乡村,有着很大的区别。曾经温馨的乡村,变得让我不敢相认。村庄里,少了些人声,少了些禽畜声,少了些鸟声。村庄,陌生而又孤独。除了家人,你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我总觉得,这不是我的乡村我的家。

我有时也去山坡上转转,山坡上什么也没有,松树、槐树、柿树、栗毛都没了;黄鼠狼、刺猬、狐狸也没有了影子,百灵、黄鹂、山麻雀、斑鸠、鹌鹑也不多见。山坡上,荒废的梯田长满荒草,刚栽种的树苗,在风中摇摆。山坡,一片寂静。

我想,我是不是因为匆匆,而忽略了我希望看到的东西。我不相信,成群的鸟,会在家乡的山坡上消失。

2015年秋天,我回到老家。走向山坡前,我问母亲:“山坡上有没有鸟?”母亲说:“有。”我说:“我去山坡上转转。”

我决定去东山坡。东山坡还有一片松林,开荒造地时,因为坡是麻骨石,没有土层无法造地,这片林子就保留下来了。

还未走进松林,就传来一阵鸟鸣声。听了听,有麻雀,有百灵,还有斑鸠。从林子北边转到林子南边,看到很多鸟,甚至还看到了不常见的白鹊钨,灰背伯劳。但没有看到黄鹂鸟。走出松林,身后传来一阵,“唧唧啾啾”的鸣叫声,两只黄鹂,在松树的枝条上,悠闲地呜叫。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这声音,是那么的亲切。

画眉:百啭千声随意移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说的是画眉。画眉的叫声,宏亮、圆润、清脆,极具气势。在鸟类中,不多见。

画眉,棕色的羽毛,光滑紧实,身体修长,眼睑圆形,眼圈白色,眼边各有一条白羽,匀称地由前向后延伸,呈蛾眉状。于是,它叫画眉。

画眉的鸣叫,与其它鸟类的区别,不仅仅是声音高亢激昂,婉转多变。它们的鸣叫,长时间持续不断。快叫时,激越奔放,似珠落玉盘;慢叫时,如行云流水。令人荡气回肠,叹为观止。因此,有人称它为“林中歌手”或“鸟类歌唱家”。

我总觉得,画眉,这样的名字,这样的声音,这样的眉眼,它一定与女人有关。

是的,它与一个叫西施的女子有关。西施,越国的美人,生活在诸暨苎萝村浣纱溪畔。天生丽质,说的是她。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说的也是她。

春秋时期,吴国灭亡,为避免被越王勾践迫害,范蠡与西施隐居德清蠡山石桥。西施爱美,每天清晨,她就来到小溪边,以水为镜,照镜画眉。两条弯弯的细眉,像两弯月牙,纤腰配细眉,千媚百娇,楚楚动人。

又是一个清晨,西施来到溪边,两只黄褐色的小鸟,来到溪边,围在她的身边歌唱。鸟们看到西施在溪边画眉,画得清秀好看,就相互用尖喙为对方画眉。居然,它们画出了一道美丽的白眉。

后来,每当西施画眉时,小鸟就跟着西施画眉。范蠡看到西施画眉时,身边有小鸟陪伴,便问西施:“这是什么鸟?长得这么好看,叫得这么好听。”西施笑着说:“你没看到,我画眉,它们也画眉,我们就叫它‘画眉吧!”

西施之前,画眉鸟叫什么名字,不得而知。但我想,它一定有个很好听的名字。或者它没有名字,就是一只美丽的鸟。想想西施画眉,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应该是范蠡为西施画眉,鸟们看到范蠡为西施画眉的情景,就仿而效之。

再想想西施,一个江南水乡的女子,窈窕身姿,杨柳细腰。清瘦的脸,明亮的眼,丰满的胸。这样的身材,这样的眉眼,范蠡为西施画眉,画的一定是柳叶眉。能为佳人画眉,应该是一种幸福吧!可惜,佳人哪里?

把画眉比作女子,还真有一比。养鸟的人,是不是也把画眉当做女子一样养着。我没养过画眉鸟,我不知道。但我想,养画眉的人,一定对它千娇百宠。

养鸟人,如果不把画眉当小女子一样养着的人,肯定不是一个好的养鸟人。

其实再好的养鸟人,把鸟圈在笼子里,也不如让它们在大自然里,自由地生活,快乐地歌唱。我这样想,但养鸟人未必这样想。因为,人类占有的欲望,是无穷尽的。

欧阳修写过一首《画眉》:“百啭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

他在诗里给我们描绘了这样一幅画面:来到树林里,满山的山花,姹紫嫣红,画眉鸟在树丛中肆意地蹦蹦跳跳,隨心所欲地婉转歌唱,是多么地悠扬动听。如果把它们圈在笼子里,鸟笼再好,也唱不出这样美妙的歌声。

自由自在的生活,人们需要,鸟也需要。

听画眉的鸣叫,只有走进大山,才有自由和快乐的歌声。

我站在伏牛山上,听鸟鸣。我认为,大山里的画眉,它们的叫声,与众不同,我是这么想的。

山上有很多鸟,百灵、杜鹃、黄鹂、斑鸠,白头翁。鸟声从四周传来,它们在林子里,有的我能看见,有的我看不见。有的藏在林子里,有的蹲在树梢上,有的站在石头上,有的飞在天空中。它们用声音,证明自己的存在。

我突然听到一种声音,脆响的那种,“叽啾-啾啾-叽溜,啾啾啾-叽溜溜-叽啾啾……”鸟鸣声随着风钻进我的耳朵。如此清脆的响声,只有画眉。是的,是画眉。我顺着风的走向,看到两只画眉,蹲在一棵松树上,你一声我一声,像是在对话。

那两只鸟,色羽鲜润,光滑柔软,豆绿的眼,滴溜溜转,尾翅如剪。嗓音干净嘹亮,让人心荡神驰,钩魂摄魄。

画眉鸟,在我家的山野里,已很难看到。也只有在伏牛山深处,才可以看到。早些年不是这样子,山野里,常常可以看到三三两两的画眉鸟,在林中呜叫。1990年代,家乡开荒造梯田,满山的树,被砍伐一空,很多鸟,离开了家乡。

我每次进山,看到画眉,总是想,这画眉,就是我老家的画眉。其实,这山,也是我家乡的山,就离我家几十里远。就像一颗大树的根,这山是大树的根部,粗大;我老家的山坡,是大树的根梢,细小。山坡太小了,留不住画眉,它就飞到大山里。

还有这种可能,画眉本来就是大山里的鸟,看到我们那里山清水秀,林子茂密,就飞到我的老家。后来老家的山不青水也不秀,就又飞回来了。但我不这么想,我看到画眉,总觉得它们就是我老家的那些画眉鸟,或者是它们的子孙。

我知道,这是我的画眉情结。其实画眉,是没有家乡观念的,哪里适应生存,哪里就是它的家园。是的,画眉的家乡,是美丽的大自然。

不管怎么说,画眉,我已多年不见。不管怎么说,它们的歌唱,已多年没有听到过。今天,在伏牛山深处,听到画眉的鸣叫,我的心,禁不住一阵阵的悸动。

我问身边的文友,喜欢鸟叫吗?知道画眉鸟吗?他们说:“喜欢,谁不喜欢呢!这鸟,花鸟市场多的是。”他们又说:“鸟的叫声都差不多,唧唧啾啾的,偶尔听听,挺新鲜。听多了,也就烦了。再说,我们上山,也不是专程听画眉叫的。”

可我是,我就是来听鸟鸣的。随行的文友,他们是挖兰草的。我没有告诉他们,我是来听鸟鸣的,那显得我多么的高雅。在乡村在城市,到处都有鸟的叫声,听一声鸟叫,有必要跑到深山吗?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是,花鸟市场里的画眉,能叫出这么动听的声音吗?不能。在这空旷的大山里,一声画眉叫,十里可闻。你想不听也不行,风会把声音送到你的耳朵里,旋转着,钻进你的耳朵,鸟声撞击耳膜,有尖锐的痛感。

他们在找一棵兰草,或者几棵,再或者一片。他们找得很认真,低着头,瞪着眼,东瞅西看,在草丛中,在灌木丛中,在林子里,漫无目标地寻觅着。

画眉的叫声再次响起,叫得很热烈,持续地,经久不息。好像是其它的鸟惹恼了它们,一定要争个高低,一定要盖过其它的鸟们。它们就这么地叫,没完没了,震得松枝乱颤。

“兰草,这么多兰草。”我听见他们发出一声尖叫,叫声有点夸张。树上的两只画眉,似乎是受到了惊吓,突然收着声音,忽扇着翅膀,射向天空。

最早的画眉叫黄鸟,就是现在,也有叫画眉为黄鸟的。画眉后来成为画眉,始于黄鸟效仿西施画眉,被西施命名为画眉鸟。但此为传说,没有史料佐证,不可信。

画眉最早出现在文字里,是在南朝《乐府诗·吴歌·子夜四时歌七十五首》中呼出了画眉的名字:“新燕弄初调,杜鹃竞晨鸣。画眉忘注(同住)口,游步散春情”。画眉,它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到了宋代,欧阳修的一首((画眉鸟》,让画眉名扬大江南北。

我家乡是否也把画眉叫黄鸟,我不知道。因为,在我家乡,画眉是不多见的。很多人对画眉并不熟悉。其实画眉,并不是你想看到就能看到的。画眉鸟胆小畏人,人一旦接近,就会受惊而逃。它们不但怕人,而且也畏惧其它鸟类的攻击,行踪较为隐蔽,多在树枝上呜叫。有人说,听其声易,见其鸟难。

说实在的,我在家乡时,真正见到画眉时,也没有感觉到它们怎么胆小。只要不是靠得太近,就不会飞走。它们蹲在树枝上,仰着头,身子直立,不停地叫。偶尔,还会看看你,然后继续呜叫。

我小时候想养画眉,在山坡上找过画眉的巢,但一直没有找到。我现在还在想,画眉是不是不在我的家乡筑巢,生儿育女。记得也找到过一些筑在树上的鸟巢,但不知道是不是画眉的巢。在我的记忆里,家乡的鸟,除了喜鹊、缠缠丝、喳喳鸡,它们的鸟巢筑是在树上外,好像没有其它的鸟,把巢筑在树上或者是芦苇上的。我看到的鸟巢,显然不是这几种鸟。我一直怀疑,画眉的巢,是不是筑在林子里很隐蔽的地方。我想,应该是的。

因此上,直到今天,我依然不知道画眉的巢,到底是不是筑在树上?我看到的不知名的鸟巢,是不是画眉鸟的巢?

所以,养画眉,只是一种梦想。

我家乡现在是没有画眉了,很多年,我没有看到过。就是南阳的花鸟市场,也很少看到画眉。有肯定是有的,但我去过几次,没有看到。

前几年,我在单位的林子里看到过画眉。单位在南阳白河边,西边是独山,就是中国四大名玉一一独玉的产地。独山现在的植被保护完好,山上到处都是树,郁郁葱葱。你站在山下,看不到一块石头,除了树还是树,一片的绿。

单位原来被一片桃园包围着,前边是桃园;后边是桃园;右边是桃园,再向右,是独山;东边是白河。近千亩桃园。环绕四周,环境十分优美。经常有成群的鸟,在单位附近的林子里飞来飞去。

现在南阳李宁体育园建在这里,大部分桃园被砍伐,修成了宽阔的马路和林立的楼房。只有单位院子前后,还有百十亩桃园,数十亩紫荆、桂花。鸟虽然没有过去多,但还有几十种种鸟,整天叽叽喳喳。

一天晚饭后,我在桃园附近散步,听到有鸟呜叫,叫得格外动听,循声望去,像是画眉鸟,蹲在一棵桃树上,不停地呜叫。我很激动,想凑近看看,但刚靠近,那鸟就飞走了。究竟是不是画眉,没有看清,为此遗憾好几天。

再次听到画眉的鸣叫,是2015年的春天。

那天,我和朋友在老家的河边散步,突然听到有鸟声传来,声音急促、凄厉。循声望去,在一片杨树林子里,扯着一张粘鸟的网。走过去。看到网上粘着几只鸟,两只八哥,一只斑鸠,一只黄鹂,还有一只是画眉。

两只八哥,一动不动,走近看,已经死了。斑鸠耷拉着头,不再做挣扎,但仍在喘息。黃鹂鸟还在呜叫,有气无力的样子。画眉可能是刚刚撞到网上的,看到我们过来,忽扇着翅膀不停地扑棱,叫声尖利。

我们老家,经常有人来粘鸟,主要是粘斑鸠,据说,一只斑鸠,能卖到十几元。我回家乡,总能看到粘鸟的网,每次看到粘鸟的网,我总要把网扯下来,为此,还与粘鸟人发生过争执,差点动起手。每次看到误撞到网上的鸟,心里就不是滋味。

我和朋友扯下鸟网,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剪子,帮鸟剪网线。那只斑鸠被网线缠着翅膀,救下来时,看看也没伤到皮肉。放到地上,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然后“咕咕”几声飞走了。黄鹂鸟缠着了腿,剪下网线,在地上溜达了一阵,就飞到树枝上,“滴沥滴沥”地叫。画眉也是缠着了腿,帮它剪网线时,瞪着惊恐的眼睛望着我,还不停地挣扎。剪下它腿上的网线,还没等我查看是否有伤,它就挣脱了的手,飞到树枝上。

看到三只小鸟都无大碍,我们长出了一口气。只是那两只八哥,躺在地上,再也没有飞起来。看了,心里不免有点难受。

我和朋友刚走出杨树林,就听到一阵“叽啾一一啾啾——叽溜,啾啾啾——叽溜溜-叽啾啾……”的鸣叫声,一阵接着一阵,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清脆悦耳,持续了大概一分多钟。

朋友说:“画眉鸟也通人性,它用叫声为我们送行呢!”我说:“也许是感恩吧!”

我相信,画眉鸟是在感激我们救了它,无以为报,只能以歌声与我们道别。或者,它的呜叫,就是在说:“谢谢你!谢谢你!”

遗憾的是,很多人不知道,鸟是有感情的,鸟也是通人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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