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北川去，当北川人

2008年6月，由共青团中央、教育部、财政部、人社部四部委组织的“大学生志愿服务西部计划——抗震救灾专项行动”在原计划招募人数基础上增加招募1090名志愿者，其中向四川派遣1000人，向重庆派遣60人，向甘肃派遣30人。

这项计划所招募的志愿者要求有奉献精神，身体健康，有较强的组织协调能力，能适应灾区艰苦的工作环境，对灾区急需的心理学、建筑设计、医学、教育类专业报名者优先考虑……

一个月之后，经过短暂的培训，夏杰、吕义法、王鹏等30位来自山东省各个高校的大学生向受灾最严重的北川进发。或许在一刻，他们中的一些人完全没有想过他们在志愿服务的同时，会深深爱上这一片土地，爱上这里勤劳朴实的羌族百姓，在见证一个新北川诞生的同时，这里也成为他们的家，成为他们孩子出生的地方，成为他们奉献一辈子的地方。

夏杰：“重新认识了自己，在这里所做的事情很精彩”

“5？12”地震的时候，山东师范大学思想政治教育专业的夏杰正在学校推荐的一家公司实习，那时候他想的就是毕业之后能在自己的家乡日照找一份教师的工作，但是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打破了他原本平静的生活。

“当时第一感觉就是比较严重，遇难了那么多人，但是中华民族在抗震救灾展现出来的精神力量让我特别感动。我也想贡献自己的力量！”夏杰说。

在校团委的广播里知道了西部计划抗震救灾专项行动之后，夏杰成为第一批入川抗震救灾的西部计划志愿者。“我觉得震后这一年我不去，会后悔一辈子。”从济南到绵阳，从绵阳到北川，夏杰7月就来到了北川羌族自治县马槽乡参加救灾工作。因为地震和泥石流的影响，通往马槽乡的道路异常艰险。夏杰坐的汽车从北川县城出发，绕行了26个小时才到马槽乡。一下车夏杰才得知，整个乡政府的办公人员只有7人，原来的乡政府已经坍塌，临时重建的乡政府板房都在半山腰上。因为人手短缺，亲自为夏杰安排宿舍、铺好床铺的乡团委书记吴章永，还兼任乡办公室主任和乡政府会计，初来乍到的夏杰立刻就“顶了大用处”，承担了乡团委和办公室的部分工作。

放下行李，夏杰就开始了自己的志愿工作。

除了震情汇总通报，还要在余震后向乡民们发放物资，帮助农户重建房屋等等。面临工作任务繁重、生活习惯不同、环境不熟悉、基层情况不了解、语言不通等种种问题，夏杰主动随领导、同事下村，利用一切休息时间与老乡交流，不久就成了半个四川人。四川潮湿闷热的气候与北方截然不同，夏杰不久就得了湿疹，持续了一个多月才恢复，而抗震救灾任务紧迫而艰巨，时常一连工作20多个小时不下火线，夏杰又患上了三叉神经痛，经常彻夜难眠，靠镇痛药才能熬过去。药物的副作用又让他经常眩晕迷糊，但他都咬紧牙关硬抗下来，没有耽误一点工作。

灾后马槽乡许多青年为了重建、恢复家园，纷纷外出打工，家中多是老弱妇孺，这给共青团工作开展带来许多困难。夏杰只好动员了一支由23名大学生村官、三支一扶、西部计划志愿者、小学年轻教师及返乡大学生组成的志愿服务队，在应急抢险、农房重建、环境整治等工作中处处冲在最前线。他还争取、整合团组织手中的宝贵资源，在乡广播文化站和乡小学建立马槽乡12355心灵驿站、青少年书屋建设及青少年服务中心等青少年活动阵地，一点一滴地推动和拓展马槽乡团委的工作。

最让夏杰感动的是，自己的每一点努力，乡亲们都看在眼里，不到一年时间，他已经由一个“外来户”成了“大众亲人”，无论他走到哪里，乡亲们总是热情地拉着他，有说不完的话。

不只是乡亲们，身边干部们对他的关心更让他难忘。2009年春节，夏杰回家探亲，马槽乡乡长肖云峰发现夏杰没什么余钱给父母买东西，就自己掏钱为夏杰的父母准备了土特产，感谢他们把儿子送到山区来为马槽乡做贡献。平时晚上下班后，乡党委、政府主要领导也经常把夏杰叫到屋里谈心，谈北川对年轻大学生干部的渴求，谈新北川发展的条件和远景。正是在这样的谈心中，夏杰一遍又一遍地回忆、梳理以往的学习、工作经历：北川的确需要新鲜的血液，北川也的确留下了自己的足印和情感，自己留下也的确能留下一份事业。

随着全县中心工作由抗震救灾转到灾后重建上来，夏杰负责的工作也发生了变化。借助大学所学知识和专业特长，他主动挑起了信息宣传重担，并负责协助党建、廉建等工作。在工作中，夏杰积极主动向同事学习，克服自己实践经验不足的问题，不断熟悉政策法规，熟悉北川、马槽的基本情况，为全乡灾后重建及产业发展工作提出新思路，得到了领导的肯定。

在志愿服務的第一年，夏杰参加了国家公务员考试，报考了上海边防武警总队，并以优异的笔试成绩进入了面试，而当时灾后重建“三年任务两年完成”刚刚开始，夏杰放弃了上海公务员的面试，决定在马槽乡多留两年，真正完成自己志愿者的使命。针对全乡实际，夏杰做了很多对全乡灾后重建中涌现出来的新人、新事、新风貌、新经验、新典型的宣传，为全乡实现灾后重建又好又快发展营造良好的舆论氛围。

三年志愿者服务期满后，夏杰选择了报考当地的公务员。他说：“真的对北川很有感情，在我的心里，北川就是一个新生儿。从出生到长大，你在他的成长过程中还贡献了自己的力量。所以我选择了留在北川，因为舍不得。”

就这样，夏杰以优异成绩通过公务员考试，成为当地的一名公务员。但夏杰仍以志愿者的身份为荣，以更加饱满的姿态投入到志愿服务中。北川西部计划志愿者成立团支部，夏杰被公选为团支部书记。2011年7月，他与全省西部计划志愿者优秀代表联合向四川省委写信汇报了在“5？ 12”地震灾区三年的工作情况和成长经历，得到时任四川省委书记刘奇葆同志批示和高度评价，夏杰的事迹也被作为典型编入了“四川省2011年大学生志愿服务西部计划宣传片”。2013年9月，作为西部计划志愿者代表参加了团中央组织的“中国梦，西部情”西部计划十周年座谈会，并在会上发言。

因为表现优异，夏杰被调入北川县委组织部，他在北川县城的几年，是北川从灾后重建到自主发展的几年，组织工作干部的对口帮扶、紧急提拔和省市援震挂职，过渡到提高干部素质，为北川发展振兴选拔优秀干部的阶段。“组织部确实是一个会让人变得很严谨、很细致、政治性很强的一个单位。来到这儿工作，感觉自己得到了很大的锻炼。自己的思想政治素质、工作能力、纪律作风，都有了很大的进步。”

在北川，夏杰有了爱人，有了孩子，有了自己的家，而夏杰也成了新北川人。

吕义法：“这里需要我，我就要留下”

“5？12”大地震的时候，即将从山东中医药大学毕业的吕义法正在济南市中心医院。“当时自己是非常震惊的，整个医院都在讨论灾区的情况，我的心里特别不舒服，在灾害面前，人是这么的渺小、这么的脆弱。可能是在医院工作的缘故，周围朋友关注的同时，我想的更多的是自己能为灾区做些什么。”

就在吕义法对灾区人民担忧的时刻，他在学校里看到了西部计划增招抗震救灾专项行动志愿者的海报。对于西部计划，吕义法并不陌生，稍早的时候，他就想报名去新疆，无奈父母强烈反对，最终这个梦想被搁浅，而这一次，他必须去。找父母深谈，他说此时地震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应该不会再有太多的危险，而且震区需要他这样专业的志愿者，如果不去，自己一定会遗憾。最终，在他的软磨硬泡之下，父母点头同意了。

在济南和成都经过短暂培训之后，他踏上了自己的北川之路。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是真正到了北川，还是有些震撼的，受灾非常严重，即使没有地震，这里也要比东部沿海地区落后很多，但是这里的人民却是非常勤劳和朴实的，虽然很多人在这次灾难中失去了亲人，家里的房屋也倒塌了，可在他们的脸上还能看到希望，他们想重建自己的家园。”吕义法说。

吕义法被分到北川擂鼓镇胜利村的帐篷安置区医疗点做基本的医疗服务。在这好几百顶帐篷里，住着上千名灾区群众，每天都有不少人因为头疼脑热拉肚子，来此拿药。忙不说，最让他头疼的是乡亲们说的方言，吕义法完全听不懂。幸运的是这里还有一名当地的志愿者，有时能给他充当“翻译”。

说起那段日子，吕义法说真的挺不容易。帐篷里晚上没电，吕义法只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难受的是，没完没了地下雨，被褥一直都是湿漉漉的，但是不盖又不行，因为山区的夏夜着实有些冷。此外余震不断，不远处的大山在暗夜里不时“咆哮”几声，有一天夜里，帐篷突然抖了起来，吕义法感觉人一直在晃，旁边松动的山石在滚落，摇松的山土在下塌。吕义法说：“那一次，还是比较担心的，我来四川前就没经历过地震，来到这里之后，虽然有余震，但是碰到这么厉害的，还真没有过。”

除了这样的担惊受怕，还有就是这里单调艰苦而又平淡的生活。吕义法说最好的办法就是白天忘我工作，晚上读书，为痛失家园和亲人的灾区送去温暖和帮助，把自己逐渐充实起来。

没多久，受灾群众被安置到板房，同时吕义法被安排到位于擂鼓镇板房区的北川县羌族自治县临时医疗服务中心工作，除开展日常诊疗外，还做些办公室工作。吕义法大四加入中国共产党，任过多年的学生干部。来北川后，和同事们深入偏远山村、学校、工地开展义诊时，他总是走在最前面。

就这样到了2009年7月，此时的北川灾后重建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吕义法选择了续签，继续留在北川做志愿者。他说：“这是我走上社会的第一份工作，对这份工作我是有信心的，这里的朋友对我也很照顾，我们也有义务进行工作，并且把这个工作做好。”

2010年9月，北川县羌族自治县人民医院建成投入使用，吕义法通过北川卫生系统招考考试，继续留在北川人民医院工作。那时候的他说，“我对北川有了感情，已经舍不得离开，而且这里需要我，我就要留下”！

2012年7月，吕义法参加医院中层干部竞聘上岗，入选担任院达标办主任一职，开展院二级甲等综合医院创建。他的压力也随之而来，因为当时医院创建工作运用新标准来评审，非常细化。吕义法负责其中的统筹协调以及整个医院的达标工作，最终在全院上下所有人的努力之下，2013年12月顺利通过专家评审，2014年5月，医院被授予二级甲等综合医院。

而在这期间，吕义法还完成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与当地的一个姑娘组成了自己的小家庭，并把自己的父母接到了北川一起生活。现在的吕义法已经是北川人民医院人事科的主任，还有了一个四岁半的女儿。“在北川十年了，我在這里慢慢成长。现在，这里有我的家、我的亲人，我就是是北川人，能够继续为北川人民服务是我的荣幸！”

王鹏：“我爱这片土地，这里就是我的家”

2008年，王鹏就读于鲁东大学通讯工程专业，在大学就荣获国家级运动员称号的他想着大学毕业之后能够在山东找一份稳定的工作，闲暇时能够打一场酣畅淋漓的篮球赛，就已经是非常开心的事情了。

“5？12”大地震的时候，王鹏正在郑州的一所职业学院实习，看到新闻里的每一个惨烈镜头，他的内心都像针扎着一样疼，当时的第一感觉就是要去灾区，去看看自己能做一些什么。没有任何犹豫，他就坐上了从郑州开往绵阳的火车，到达绵阳体育馆的时候，他有些震惊，“场面比较惨，都是受灾的老百姓，老人小孩都有，不少都是失去亲人的，还有从全国各地赶过来的志愿者，那个镜头我永远忘不了”。王鹏到了没多久，家里的电话就追来了，母亲在电话里近乎崩溃，自己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他也明白父母的心情。最终，王鹏还是希望父母宽心，在绵阳体育馆志愿短暂服务后就返回了郑州。

6月，王鹏在电视上看到了自己的偶像李连杰和吴京在北川中学赈灾义演，他的内心再一次被触动，他认为必须去灾区做些什么，才能让自己的内心平静，恰好这时候西部计划抗震救灾专项行动开始招募，他瞒着父母报了名，直到一切成为事实的时候，他才把这个决定告诉了父母，母亲当时就流泪了。

7月11日到达成都，三天后到达北川，这是王鹏第一次来北川，在地震发生之前，他甚至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王鹏说：“当时是团委的领导接的我们，虽然他们的脸上，他们说话，都很坚强，但你跟他们真诚的交流，还是能感觉到他们内心深处的悲伤。尽管如此，他们工作起来特别拼命，所以我一直被他们感动着”。

刚到北川的王鹏主要负责灾民的安置工作，他和另外一名大学生村官还要收集当地灾民的资料，这样的工作做了几天之后，他被分派到受灾最严重的禹里乡担任团委副书记，主要负责团委工作和灾后重建工作。因为地震导致道路中断，原本几十分钟的路程，他们只能绕道而行，从成都、汶川穿插到禹里乡。

“这一路整整开了23个小时，因为都是翻山，还有余震，山上的石头往下滚，把汽车的门都砸了好几个洞，特别危险，司机开到半路就吓得不敢开了，我当时也特别担心，但是一点都没想过后退，我必须赶到禹里乡。”王鹏说。

在禹里乡，王鹏遇到了和吕义法一样的问题——语言不通。“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吃饭前每个帐篷都要上报饭菜的份数，而当地的群众对‘4和‘10分得不是很清楚。”王鹏说，由于自己经常听错，给他们分饭菜时就会出现问题。他明白，如果语言不通，工作就无法正常进行下去，于是，他开始坚持每天到3个安置点去和灾民们聊天，对当地的方言也开始有了一定的了解。在与群众交流时他还倾听他们的所需所想，把群众要求及时向上级汇报。

王鹏说：“其实当地的群众特别朴实，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去一个村，开了一个小时的车，就没有路了，又坐了两个小时的摩托车，最后还走了一个半小时的山路，才到达山顶上一户老大爷家，老两口在地震中失去了所有子女，他们一直和我聊天，知道我是山东的小伙儿之后，专门做了一桌子菜，还说感恩山东，感谢政府，感谢党，我当时特别感动。”

由于工作出色，王鹏成为山东省滨州市与禹里乡灾后重建项目总负责人。责任更重了，但这反而激发了他的工作热情。他积极配合禹里乡与山东滨州援建项目的对接，有时候为了跟援建的专家讨论援建的问题顾不上休息和吃饭。

2010年2月，王鹏准备报考绵阳的公务员，这也就意味着他想把这里定为自己未来奋斗的方向，“在这里待了两年，确实很有感情，而且很受感动，虽然自己干的工作和学的专业不一样，但是我能感觉到作为一个大学生，我能把所学的知识灵活运用，我喜歡跟老百姓交流和交往，他们虽然遭受了灾难，但他们一直乐观而热情。他们知道我之前是练体育的，喜欢吃肉，就会把自己做的腊肉、包好的饺子给我送过来。”

因为考当地的公务员，王鹏的父母赶到了四川，这一次，王鹏对父母用了一个缓兵之计，说将来救灾工作干完了，可以申请调回山东去。就这样，王鹏顺利考上了绵阳市的公务员，成为了一名人民警察。当他完全可以留在绵阳的时候，他却费尽了周折，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申请回到北川县工作。王鹏说：“我在北川工作了几年，与这里的同事们和群众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我放不下他们。”

2010年2月，王鹏开始在新县城的永昌派出所工作，主要也是负责协调各个方面的矛盾纠纷。2012年12月，被任命为派出所副所长。主要负责刑事案件和侦破案件。2015年，王鹏和同样来北川援助的妻子结婚了，第二年，他的儿子在北川出生，接着他就把父母一起接到了北川。2017年4月，王鹏被提拔为贯岭派出所所长，负责两个乡镇辖区的治安稳定。

王鹏说：“我现在对于北川的感情难以言表，我和别人聊天，他们根本不知道我是山东人，都认为我是北川当地人。老北川的每一个乡镇我都去过，新北川修房子、选地址，包括门牌号都是我们编的。我爱这片土地，这里就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