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弯的细水河

芝墨

一条河弯弯曲曲地流淌着，泛着粼粼波光。河水清澈见底，泥床清晰可辨。那些摇曳的水草，游动的鱼，走得慢吞吞的河蚌，以及半透明的河虾，自由自在地在河水里徜徉，愉快地生活着。这条河有个名字，叫做“细水河”。

关于这个名字的由来，谁也说不上来。有的说，也许是河道狭窄，才有了这个名字。有的说，大概是河水细细流淌，温婉绵长，才有了这个名字。不管是何缘由，细水河一刻不停地流动着，滋养着河岸两旁的村庄，以及生活在村庄里的男女老幼。

有时候，小米会坐在细水河的边上，望着河的对岸发呆。

细水河的这边，是小米的家;细水河的那边，是小米外婆的家。

十年前，小米的爸爸乘坐一艘扎著红绸缎的大船，带着迎亲礼，横渡这条小河，把小米的妈妈从河的那边接到了河的这边。从此，河的两岸结了亲，那条有了一些年纪的摆渡船也成了小米经常乘坐的交通工具。

“小米，你成天看着这条河，河有那么好看吗？”吴阿婆来细水河边洗菜，看见小米坐在河边的台阶上，盯着细水河出神，好奇地问道。

小米朝吴阿婆点点头：“嗯，好看！”

“哪里好看？”吴阿婆追问。

“哪里都好看！”小米回答。

在小米看来，细水河的景致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景致。这条活泼的小河在阳光下泛着金子般的光辉，美好得令人陶醉。从早上一直到晚上，这条河几乎每一刻都有不同的景色。一条鱼突然间冒出水面，是那么好玩！一只水鸟低飞而过，是那么有趣！蜻蜓最喜欢立在水草露出水面的尖尖上，像一架架美丽的小飞机。还有，风有时候很调皮，鼓起腮帮使劲一吹，河面的波浪便重了，多了，变得更加好看了。

小米愿意从早上看到晚上，只为了细水河里这些千变万化的姿态。这条长长的小河真是活力十足啊！小米看着看着，嘴角就向上弯了起来。他在河边的草地上躺下来，高兴的时候打个滚，逗几只青绿色的蚂蚱玩。

“看见了吗？那边是我外婆的家！”小米对蚂蚱说。

当然，蚂蚱不会回答小米的话。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

小米有个很要好的朋友——大麦。大麦跟小米年纪相仿，长得又高又壮，皮肤黝黑。不过，每当小米和大麦比赛爬树，或者比赛跑步的时候，小米总是占领上风。为此，大麦很是气馁。

“小米，不玩了。”大麦嘟着嘴巴说。

“好吧，我们休息一会儿。”小米说。

大麦和小米闲聊着，聊起了关于天空的神话，关于大地的故事，也聊起了各自的外公外婆。

大麦的外婆家住在山的另一边。每一次，大麦的妈妈要求大麦跟她一起回娘家的时候，大麦总是推三阻四。

“太远了！”大麦对妈妈说，“我不去！”

于是，妈妈的手指就“亲密”地挨到了大麦的耳朵，疼得大麦嗷嗷叫，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她一起绕过那座山，去了外婆的家。

小米却非常喜欢去外婆的家。只要妈妈提起外公外婆，小米就问：“我们去吗？什么时候去？”

妈妈说：“过一阵子吧！”

家里总有忙不完的活，割猪草、煮猪食、喂羊、喂鸡、喂鸭，这些农活几乎占据了妈妈所有的时间。除此以外，妈妈还要洗衣服、做饭，打扫家里的房屋和院落。

有时候，小米看着妈妈忙碌的身影，觉得她像一个永远也停不下来的陀螺。

“妈，您歇会儿，我来扫地。”小米争着抢着要帮妈妈的忙。

妈妈欣慰地看着小米扬着扫帚，把垃圾轻轻地扫到一旁，扫做一堆。

“好了，好了，我来吧！”才歇没多久，妈妈又把扫帚抢了过去。

等到终于得了闲，妈妈就领着小米，坐上摆渡船，从细水河的这岸，慢悠悠地划到细水河的那岸。

一上岸，小米就欢快地跑了起来。明明是见惯了的风景，置身此地，却又感觉不一样了。从河的对岸看过来，和实打实地站在这片土地上，仿佛是跨越了整个世界。再朝自己的家看过去，也是不一样的风景。而这条蜿蜒绵长的细水河哦，依然荡漾着，泛着粼粼波光，和往常一样，又和往常不一样。

小米像一只快乐的小鸟，蹦跳着，奔跑着，朝着外婆的家走去。妈妈跟在小米的身后，说：“慢一点，别跑！”

来到离外婆家不远的地方，小米不走了。那么期待看见外公和外婆，临到门前，又怯了步。小米让妈妈走在前面，自己跟着她走;又或者和妈妈肩并着肩，一起踏进外婆家的大门。

外婆看见小米，往往笑得眉眼弯弯。

“这是谁呀？让外婆看看清楚！哟，这是我的宝贝小米呀！”外婆说话的声音很温暖，跟她的大手掌一样温暖。被外婆的手牵着，小米感觉特别幸福。

外公擅长编织。他编织的箩筐和竹匾十分精致耐用。最独特的，是外公编的草鞋。小米很喜欢看外公编织草鞋，用一条长板凳系着，把柔软的稻草搓成牢固的草绳，把草绳弯一弯，绕一绕，打个结。小米看着外公编草鞋，就像在看一场精彩的魔术表演。

“这样……这样……再这样……好了！”有时候，外公一边编着草鞋，一边向小米介绍编草鞋的经验。可惜，小米看得云里雾里，觉得自己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外婆听见外公的话，不耐烦地说：“你教小米编草鞋干啥？我们小米以后要穿皮鞋，光滑发亮的那种，可漂亮了！让他穿草鞋？我第一个不答应！”

草鞋可是走在田梗间最好的工具。它不怕湿，防滑，还特别透气，非常实用。小米心想：我乐意穿草鞋啊！虽然刚开始穿的时候觉得有些硌脚，但穿习惯就好了嘛！但是，他不敢说出来，因为大家都觉得，跳出农门才有希望，穿草鞋不是有知识的人应该做的事情。

每每想起在外婆家度过的美好时光，小米就觉得心里暖暖的，痒痒的，这种感觉十分耐人寻味。已经很久没有去外婆家了，不知道外公外婆的身体好不好，外公还喜欢编箩筐、编草鞋吗？外婆的家门口，那些花花草草是不是已经姹紫嫣红了？

这天，小米放学回家，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爸爸板着脸孔，生着闷气。妈妈红着眼眶，似乎哭过。小米叫了声“爸、妈”，可是，爸爸不理他，妈妈也没有应声。

小米以为，这只不过是平常的争吵，没有什么。可是当天傍晚，妈妈不见了。

小米问爸爸：“我妈妈呢？去哪儿了？”

爸爸说：“你小子烦不烦人？你妈妈回娘家去了！”

小米哭了。爸爸真凶！他也想去外婆家，不要这个爸爸了。

小米跑到河边，看着停在对岸的那条摆渡船，委屈地呜咽起来。

“妈！”小米朝着细水河的那边喊了一声。可是，没有人听见。或者，听见了，却没有人理他。

小米很不开心。他一屁股坐在小河边上，任泪水淌过脸颊，最终滑落。他的眼眶湿了，又被风干，再湿，再干。如此几次之后，小米抬起手抹了一把脸蛋，对自己说：“堂堂男子汉，哭什么哭！不许哭！”

小河平静极了。似乎感受到了小米的悲伤，它停止了流动，仿若一潭死水。风儿静，水儿平，只有小米的内心并不平静。他看着依旧蜿蜒流淌的細水河，感觉它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这不恰恰是人生的样子吗？忘记了自己出生时的模样，看不到未来将要走的路。此时此刻，小米有了一种全新的感受——原来，这条河的模样，就是人生的模样啊！

忽然，一条小鱼跃出水面，又“扑通”一下回到了水里。那是一条鲫鱼吗？还是一条鲤鱼？小米不敢确定。但是，这条鱼打破了小河的宁静，也让小米的心情得到了放松。

小米站起身来，拍拍屁股，朝家里走去。他拿起扫帚，把家里打扫了一遍，又把院子打扫了一番。做完卫生，小米开始洗米择菜。爸爸在另一间屋子里，沉着脸，“噗、噗”地抽着烟，指望他来做饭，那是不可能的事！于是，小米学着妈妈往常做饭的样子，开始生火做饭了。

饭做好了，虽然有点硬，但热乎乎的。菜也烧好了，虽然有些淡，但勉强可以下口食用。

爸爸终于想通了一些事情，从屋子里走出来。看到小米所做的一切，他有些惊讶，又无比欣慰。小米假装没看到爸爸眼里那丝柔软的湿意，微笑着说：“爸爸，吃饭了。”

“哦。”爸爸说。

父子俩面对面坐着，安安静静地吃起饭来。筷子和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爸爸说：“小米，明天，和爸爸一起去外婆家把你妈妈接回来吧！”

“嗯。”小米点头，心里拨雾散云，一下子明朗了起来。

第二天，爸爸带着小米，坐着摆渡船，悠悠地荡过细水河，来到了河的对岸。

妈妈看见爸爸，朝他白了一眼。爸爸假装没看见，恭敬地问候了外公和外婆。小米拉着妈妈的手，看见她笑了，笑得那么明媚，那么美丽动人。

“你怎么来了？”妈妈问小米。

小米说：“我想念外公外婆，就过来了呀！”虽然这不是他真正的目的，但也不是谎话。

和外公外婆一起吃过饭，聊了很久。傍晚来临之前，小米一家又坐上摆渡船，从河的那边，赶往河的这边。

当摆渡船停泊在水中央时，小米探出脑袋，瞧了瞧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嘿，那个水里的小小少年正朝着他微笑，笑得真叫一个灿烂啊！

弯弯的细水河，这边望不到头，那边看不到边。清澈的河水，不知道是从哪里流过来的，又将流到哪里去。小米只知道，横渡这条河，就从外婆的家，回到了自己的家。或者说，从自己的家，去往外婆的家。

这条神奇的细水河哦，养大了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养大了爸爸和妈妈，也养大了他。以后，这条河还会养大他的孩子，他孩子的孩子，如此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直到世界苍老，宇宙洪荒。但愿，细水河永远清澈见底，美得令人心旷神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