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凡的笑

黄韫彦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了。冰凉坚固的铁笼里，白羽静静地躺着，雪白的羽毛被染上了点点殷红，血迹早已风干。我恍若置身梦中，嘴里喃喃道：“完了，完了。”

白羽是卓凡的爱鸟，卓凡是我的同桌，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把白羽托付给我，原因说来话长，事情还得追溯到一个星期以前——

“这是我昨天在家里烤的饼干，大家尝尝吧！”卓凡打开饭盒的盖子，慵懒散漫的空气中立刻弥漫起浓郁的奶香。“好香啊！”周围的同学都被吸引过来，手臂从四面八方伸过来。我拿了一块饼干塞进嘴里，嗯，酥脆细腻，浓醇的奶香萦绕在唇齿间，令人回味无穷。

卓凡自己也拿了一块细细品味。“卓凡，你的厨艺好棒哦！真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后桌的王妮陶醉地赞美道。她的同桌接过话茬：“女生呀，以后要就要嫁卓凡这样的男生，天天享口福！”王妮不停地点头赞同：“嗯，才不要嫁你这种五大三粗的呢！”

我又拿起一块饼干塞进嘴里，对坐在旁边的卓凡说：“要是能去你家吃你亲手做的饭菜就更棒了，顺便还能见见白羽呢！”我一直很想看看卓凡养的鸟，他说白羽展翅飞翔的样子很美。在白羽还是个鸟蛋的时候，卓凡意外地捡到了它，把它带回家养大。

卓凡嘻嘻一笑：“好啊，你只要想来，我随时欢迎。只是，我妈不知道会不会回来……”“咦？你妈回来有什么不妥吗？”“没有啦！就是她有时……脾气不太好。”卓凡苦涩一笑，突然潇洒地把饼干盒往我面前一推，“吃！吃吃吃！”

卓凡在单亲家庭中长大，家里还有个年老体弱的姥姥，他妈妈工作繁忙，经常加班到很晚，做饭和照顾姥姥的活儿都由卓凡承担。我有时真的很崇拜卓凡，明明跟我同样年纪，却比我懂事能干得多。他在学校里总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处处为别人着想，因此人缘很好，我能和他做好朋友，也算是一种幸运吧。

“乖巧？不不不，它最喜欢到处乱窜，有时候把鸟屎拉得遍地都是，我妈因为这个经常骂我呢！”卓凡咧着嘴笑，黄昏的斜阳把他的脸照得亮堂堂的。我也嘿嘿地笑了。我们推着自行车走在去他家的路上，欢声笑语洒满了金色的小路。

“到了，车停在这儿吧。”他把自行车斜倚在墙边，利索地取出钥匙开门。地上的鞋摆放得整整齐齐。“姥姥现在应该在房间里看电视。咱们上楼去看看吧！”他扔给我一双拖鞋，我换上鞋跟随他轻轻地上了楼梯。

卓凡推开一个房间的门走了进去，我站在门口张望，看到床上半躺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姥姥，我带同学来家玩，就是我跟您说过的夏允。”卓凡走到床前，柔声说。姥姥的目光有点呆滞。卓凡绕过床去拉窗帘，又向姥姥寒暄了几句：“今天有没有睡午觉？”“晚上想吃什么菜？”姥姥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地笑着。

“走，做晚饭去！”卓凡笑嘻嘻地拉着我下楼，到厨房里一边哼歌一边系上围裙。我忍俊不禁：“这围裙还真适合你。”“哼哼，接下来让你见识见识卓大厨的手艺！”卓凡摩拳擦掌，洗菜切菜炒菜出锅一气呵成，氤氲着雾气的厨房里飘起阵阵菜香。

“尝尝！”一盘晶莹剔透的土豆丝端上餐桌，卓凡抹一把汗，又继续钻回厨房。我咽了咽口水，夹起一筷子，送入口中。咸鲜可口，香滑爽脆，比我妈妈做的还要好呢！一盘盘佳肴端上桌来，我扯住卓凡的围裙泪流满面：“要是我天天都能吃到这等美味就好了！卓凡你嫁给我吧！”他摆摆手，把围裙摘下来：“别吃光了啊，我去扶姥姥下来吃饭。”

我坐在桌前静静地等着，过了一会儿，卓凡搀扶着姥姥缓缓下楼，把她小心翼翼地安顿在椅子上。“姥姥，这是您喜欢的笋干焖肉，多吃点！”卓凡给姥姥夹菜，又转过头对我说：“你也多吃点啊！”

门开了，一个略显憔悴的中年妇女走进厨房。我猜，她应该是卓凡的妈妈吧。她一进来就把目光定在我身上，我连忙放下碗筷，站起来说了声：“阿姨好。”卓凡淡淡地微笑：“他是夏允，我同学。”卓凡妈妈轻轻点了点头，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卓凡起身给妈妈盛了一碗饭，刚才欢声笑语的卓凡突然变得沉默，我心里纳闷：难道他们平时也是这样的吗？卓凡妈妈匆匆吃完后把筷子一搁，面无表情地对卓凡说：“你跟我来一下。”卓凡站起来，闷声不响地跟着妈妈走上楼，脸上的表情相当沉静。

餐桌旁只剩下我和卓凡姥姥。楼上隐隐传来说话声，我在心中为卓凡担忧，脸上却装作若无其事。姥姥推推我：“我腿脚不方便，你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然后告诉我。”“这……这不好吧？姥姥。”我拿捏不准她是不是认真的。姥姥又推推我：“去看看嘛，去看看嘛。”我只好偷偷上了楼，盘算着要是被卓凡妈妈看见，就说我要回去了，来道个别。

“昨天刚长出来的花苞今天怎么少了那么多？”房间里传来卓凡妈妈充满怒气的责问。空气短暂的凝固，我能感觉到卓凡愣了一下。卓凡妈妈继续连珠炮弹似的发泄，房间里充满令人窒息的硝烟味：“猜都不用猜，我就知道肯定是那只鸟惹的祸！我提醒过你多少次，要你把它处理掉？家里养着花，你不知道吗？明天就给我扔掉！你这不懂事的孩子，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非要让妈妈每次回家都发火是不是？”卓凡始终保持沉默。

我听着卓凡妈妈怒不可遏的责骂，心头一阵隐隐的绞痛。卓凡明明那么懂事那么优秀，却要因为一只鸟的无心之错而忍受训斥，白羽是他心爱的小生命，又岂能轻易放弃？卓凡在家里承受着这样的纠结与痛苦，他却把所有这些深深藏在心底，只给大家看到他阳光的一面。

“咔嚓”，门开了，卓凡与我四目相对，原本板着的一张脸刹那间又变成了我熟悉的那样阳光灿烂。他把我送到门口，轻声说：“我妈工作很累，要一个人支撑起这个家，有时候她的心情不是很好……她也是为了我们家好，希望你不要见怪。看白羽的事下次再说吧……”

天边，残阳如血。卓凡独自坐在屋顶上，抚摸着停在膝上的白羽，对它低声絮语：“我不能再留着你了。你知道，我也舍不得。但是……唉，广阔的蓝天才是真正属于你的家。去吧！”他用力把白羽抛向天空。白羽扑扇着翅膀飞向蓝天，雪白如缎的羽毛晕染上云霞的酡颜，矫健的身影顷刻间便消失于天际。卓凡孤零零地坐在血染的屋顶上，此刻的他才真真正正的孤独。目光触及之处，没有一只飞鸟、一尾蜻蜓，仿佛这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人。

卓凡再次把我带回家，是因为白羽在放飞后的第二天又回来了。“恐怕放走它一百次它也要一百次地回来。实在是没办法，只好给你添麻烦了。”“怎么会呢？我们家不反对养宠物的。”

我从没想过白羽会死在我的房间里。我伤心到了极点，倒不是怕卓凡因此跟我闹翻。他费尽心思保全白羽的安全，还因此多次忍受责骂，可见白羽对他而言是多么重要！要是我告诉他这个噩耗，他能承受这个打击吗？

我至今也没搞懂白羽是怎么死的。瞒也瞒不过的，我终究告诉了他。卓凡的眼眸微微一颤，嘴角浮上一丝无奈的笑：“或许这就是它的命吧……愿它在天堂快乐飞翔。”他慢慢地转过身，一步步朝夕阳走去。

正值青春年華，他早早挑起家庭重担，没有丝毫怨言;妈妈情绪化的无理责骂，他默默隐忍。面对犯下天大错误的我，他用笑容原谅。他宽容着整个世界，世界又是怎么对待他的呢？

我凝望着他离去的孤独背影，觉得他的肩膀瘦弱又伟岸。我真想为他大哭一场。

（指导老师：孙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