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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秋雁声

2018-05-07韩光

神剑 2018年2期
关键词:指导员长城战士

韩光

“什么季节最公平?秋天,平分秋色……什么季节最简单?秋天,一叶知秋……什么季节最爽?秋天,秋高气爽……”

在最后一栋老楼房后面的宽敞空地上,成片成片地铺着还没有收起的干草。这里原本是座规模不小的老营盘,在近二十年时间里却成了名存实亡的空架子,是名副其实的“百草园”。二十多天前,随着一小队人马神兵天降般的到来,沉睡的老营盘又被唤醒了。在镰刀快意的杀戮声里,恣意旺长的半人高的蒿草,不再像它们前辈那么幸运了,还没等打籽结实,就强迫着提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一个黑红脸膛的上士,仰面躺在大杨树底下厚厚的干草上,硕大的树冠为他撑起了一柄豪华的遮阳伞,从枝叶的缝隙里漏下的正午阳光,斑驳地洒在他的身上,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惬意。也就是最近这几天,阳光才让人觉得这般可爱,要是在最酷热的时候,大草原上的阳光跟飞溅的钢花似的,溅到皮肤上,肉皮就会被毫不留情地烧出一块。他身上那些颜色深浅不一的皮肤,就是被毒辣的阳光亲吻后留下的“罪证”。

上士叫韩子健,多天来没日没夜进行的整治环境歼灭战,在昨天下午提前两天结束了,累得散了架子的他,象征性地扒拉几口米饭,便昏天黑地地睡去,今早也没吃多少饭,又饱睡了一上午。醒来后,他已像吸足了水分的庄稼,健壮的身体又无处不在地散发着青春的活力了。在摆弄起多日没动过的手机时,他觉得里面一条关于秋天的微信挺有意思,自己欣赏着也想与躺在身边不远处的安长城连长分享分享,就时断时续地读了起来。

“闲着就难受吧?瞎卖弄个啥?”谁知闭目养神的安长城对此没有兴趣,不满地动了动身子,身下的干草也发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抗议声。

这家伙哪根神经短路了,韩子健转动了几下眼珠子,很快脸上就荡漾开了恍然大悟的坏笑:“想老婆啦?……不过呢也情有可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说到这,他将身体向安长城这边挪了挪,一脸深沉地说道:“同志们,这次裁军就是要完全彻底地打碎影响战斗力生成的坛坛罐罐,我们要信心百倍地投入到新的战斗中来。当然了,这次裁军,不可能不涉及个人的切身利益,就拿我们连来说吧,要从冀中平原移防到北方的大草原,从繁华的大城市到交通闭塞的艰苦地方,大家不可能没有想法,特别是成家的干部难处更多,遇到的困难更大,但更要带好头,更要经得住考验。我们身为革命军人,都要分清小家和大家的关系,坚决做到一切行动听指挥,以自身的模范行动向组织交出合格的答卷!”

指导员在连队军人大会上说的话,韩子健不但记得八九不离十,腔调也学得惟妙惟肖。安长城无声地笑了:“赖皮缠!真烦人!”但很快他还是不打自招道:“想了,咋的?”

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在韩子健脸上一览无余地绽放开来,又模仿着指导员的声调,用自己现编的词说道:“安长城同志,你身为一连之长,可不能老围着自己的小家打转转呀,它不仅仅影响你的工作劲头,还会像传染病似的影响到其他人。你要尽快克服这种情绪,为战友们做好表率。再者说了,你还很年轻,正是在军营建功立业的好时候!”说完,韩子健将脸转向安长城,问:“你说,指导员他自己能做到表态和心态一致吗?排长们也不知道能不能转过弯来?”

是啊,自己带着班长们离开连队已快一个月了,连里的情况现在会怎么样呢?安长城将两手交叉着叠放在后脑勺下,大瞪着眼睛瞅着天空,尽管繁枝密叶不能让他看到整片的天空,但看到的那一点天空却是纯洁的,许是受到感染,于是说道:“干部们都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困难,但终归会想开的!”

“教育别人小嘴叭叭的,要让指导员用自己的刀削自己的把,难呀!”

指导员是年初从师机关平职到连里当指导员的,由于在机关待的时间久了,作风有些松散,支嘴的时候多,身体力行的少。韩子健对指导员有成见,是可以理解的。但安长城对指导员了解得比韩子健多,指导员作为组织科的主力干事,原本是来镀金的,多说也就到年底吧,他仍要回到师机关去,回去不久很可能提升为副营。可随着上个月师被撤编了,他的仕途亮了“红灯”。他的爱人身体一直病歪歪的,兒子又得了先天性耳聋。如果连队不换防还好说,可马上就会来到千里之外的大草原了,他真够难的。这还不说,两个去年前后脚结婚的排长的爱人也先后怀孕了,年底也都该分娩了。另一个未婚的排长的对象跟他提出了分手,也需要指导员做工作。这还不算,三个士官已在市里买了房子,家属也在附近打工了,这三个战士的思想也会产生波动的……一连串的问题,像走马灯似的在安长城的脑海里翻腾着。

安长城的沉默不语,让韩子健误以为他又陷进了想家的泥潭中了,便用力地扒拉一下安长城,故意用讥讽的语气说道:“瞧你那点出息!你可跟我差远了,我就不想老婆!”

“扑哧”一声,安长城被逗乐了:“你还有脸说,如今连对象都没有呢,可得有资格呀!”

“画饼充饥还不行吗?”韩子健不屑地翻了安长城一眼。

“画饼充饥的前提是有饼,你有吗?”

“这你就不懂了!”韩子健很得意地笑了:“没有‘饼,才有优势呢!天下的明星美女,尽可以充当我的情人。我可以拥有佳丽三千,眼红吧!”

一个是兵,一个是干部,尽管两人的年岁差不多,但官兵之间总还是隔着条看不见的“红线”。“红线”无形,心知肚明。战士大多不会越过“红线”的。可这也不能绝对了,战士私下将干部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认识你是种幸福”,另一类是“离开你是一种解脱”。安长城在韩子健心目中当然属于前者了,所以两个人单独在一起,他嘴上没有把门的,想说啥就说啥。安长城呢也把他当成亲兄弟一样看待,他爱说啥就让他说啥。

“不要脸的咱见多了,也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你以为自己是皇帝呀?还大言不惭地想拥有佳丽三千!也不照照镜子!”安长城说着坐了起来,脸色也跟着严肃了起来:“哎,我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想想个人问题了。”

韩子健还懒洋洋地躺着,说话的神情却是认真的:“我之所以不考虑个人的问题,就是为着时刻准备上战场。如果今夜开战,我无牵无挂,可以放开手脚痛快地干它一家伙。”

安长城知道这是韩子健的心声。这点,让安长城很是敬佩。不过,也太走极端了,于是说道:“要是赶上战争,凭这身本领肯定会成为英雄的,但话又说回来,要是赶不上战争,你不亏大了吗?别等到我的‘接班人都接过了我的枪,你的对象还没影呢!”

这倒是个问题,韩子健想了想,但还是认死理:“赶不上战争,是我个人的悲哀,却是国家的幸事。我也不想有战争啊!但如果我要赶上战争呢,”说到这,韩子健的脸上露出了展望的表情:“等我凯旋回来,到处都是鲜花和掌声,我会收到许多美丽少女的吐露心曲的微信,我可以左挑右选……”

安长城又被他逗笑了:“别做美梦了,我想,怕是没有女孩子看得上你吧?”

“腾”的一声,韩子健坐了起来:“就凭我的长相,我的气质,会没有女孩看上?扯淡吧!这不是吹,我上学时就是少女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我还告诉你,我不是四次带新入学的大学生军训吗,连校花对我都动了心。”说到这,他露出了一脸坏笑:“咱可比不了某同志,只参加了一次军训,就将辅导员‘勾搭到手了。”

“某同志”当然是指安长城了。当排长的第二年秋天,安长城带着战士到省属一所大学组织军训。半个月的军校,他与活泼可爱的辅导员擦出了爱的火花,双双坠入爱河,一年后走进了爱的殿堂,如今儿子都快两岁了。

“我这叫为了事业,在婚姻问题上不打消耗战,有了温馨稳固的小家,工作起来更带劲。”安长城也学着韩子健的腔调说道:“某同志可得注意了,不要再一条道走到黑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如果再不考虑个人问题,不是弱智,就是智弱!”

本来就是黑红的脸膛,经安长城这么一气,韩子健的脸更红了,他气鼓鼓地横了安长城一眼:“我就认死理,爱咋咋地!”

安长城本想趁着这会有闲工夫,好好地开导开导韩子健的,甚至想告诉他,他爱人正帮助韩子健留心这件事呢。可韩子健显然没有耐心再扯闲淡了,就扔下句:“在处理个人问题上,你就把我当成顽固不化的另类吧。”说着,便站起来大步流星地走了。

安长城知道韩子健去干啥,就在他的背后追上一句:“你叫他们几个一起干!”

韩子健回过头来:“还用你说,真是操心不显老,你想老婆吧!”

他真顶个干部用啊!安长城直到看着韩子健拐了弯,从自己的视线消失了,才又重新躺下,对自己说,那就再想想老婆吧!

安长城的家住在冀中平原的一个地级市,他所在的部队离市区也不足百里。妻子是知书达理的,分得清轻重,可得知他将到千里之外的地方去,眼睛还是哭得红红的。送他走时,儿子还不知道这是咋回事,竟举着胖嘟嘟的右手敬着军礼奶声奶气地说:“爸,晚上见。”妻子别过脸去,那准是又忍不住地流下了热泪……现在她正在干什么呢?儿子这么些天没见到我,会哭成啥样呢……

万事开头难。最初分开的这段时光,是这娘俩最难熬的日子!家庭的重担一下子落到妻子柔弱的肩上,是得有个适应过程,要不怎么说“军功章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呢。想起妻子送他出征时红红的眼睛,安长城心里酸溜溜的不是個滋味,如同来到这儿后的许多次一样,几次下意识地摸摸裤兜里的机手,掏出来又放回去,如此三番五次地折腾了好一会儿,最终也没勇气给妻子打这个电话。因为,他想象得到如果打电话,将听妻儿的哭声,自己的心情将会更糟糕的。他知道妻子很难,可什么忙也帮助不上,还不如不打这个电话。妻子也不是一样嘛,这些天来一个电话没打不说,连一个微信也没有发来。两个人都像是暗暗地较着劲,谁也不先通音讯,都各自默默地承受着思念的痛苦。

“革命军人一块砖,东西南北任党搬”这话,安长城自打上军校就跟着喊了,喊得嘴都麻木了!但真的要当这块任党搬的砖时,还是在他心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好在他的信念比较坚定,努力做到表态和心态一致,所以他适应新的环境还是比较快的。

安长城同志,你这种思想要不得呢!这样会影响你的工作积极性!想家的时候不怕离家千里远,就怕让家捆住了手和脚!于是,安长城狠狠地掐断了思绪,一种在陌生的环境里开创新局面的憧憬,在他心头熊熊地燃烧了起来。不过,他不是那种喜形于色的,任激情在心中澎湃,表情却平静如水。

该跟韩子健他们一道甩开膀子加油干了,想到这,安长城立即站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向着特战训练场地走去。

离老远,安长城就听见叮叮当当安装特战器材的声音,等他赶到时,一排排新安装上的器材很是养眼。

“你们的动作可真够麻利的,我也想干一会儿,出出汗!”安长城四下看着,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连长,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等你验收呢,你就到了。”

“你就爱溜须,”韩子健冲着说话的班长说:“还有一个障碍壕没清理完呢,连长不是想出出汗吗?”韩子健边说边从地上拿了把铁锹递给了安长城:“老婆你也想过了,是该出出汗了。”几个班长都哈哈地笑了。

“小菜一碟,这个活我承包了!”安长城接过铁锹,扑通一声就跳进了障碍壕里,紧接着壕里面的土便被他一锹锹地扬了上来。韩子健看着安长城劲头十足的样子,心里很畅快,借题发挥道:“兵不能闲着,一闲着就惹事;干部也不能闲着,一闲就整事。为什么管连主官叫‘领头雁,就是平时看得出来,关键时刻敢站出来。”

“你咋还没完没了,跟连长也没大没小的!”一个班长觉得韩子健的话太放肆,就在一旁敲打他。

谁知韩子健不买账,仍没让自己的话刹住车:“什么叫与战士打成一片,就是任劳任怨,把战友当成自己兄弟一样看待,干部的言行,战士都看在眼里,你做得越多说得越少,战士却越敬佩你,你说的话才有人听。不像某些人,说了也不做,人家是做出样子,他是喊破嗓子。”

安长城将一锹土扬上来后,拄着铁锹扬起脸说:“韩子健你得了话痨咋的?说我行,捎带别人不行,再说了,你也不一定知道某些人的具体难处,不要轻易下结论。”

“我也没说指导员呀,”韩子健倒不打自招地承认了,说到这还挺了挺脖子:“你说他没有这样的毛病吗?”

安长城将铁锹扔到一边,气呼呼地说:“你要再敢胡说八道,我就踢你!”

几个班长见安长城动怒了,赶紧替韩子健解围:“子健,你说得是没深没浅了,走,咱们去检查一下器械安得是否牢固,等连长清完,咱们挨个器械练一遍。”

韩子健被班长们拽走了。其实,班长们都知道就算安长城这是在吓唬韩子健,就算安长城真的踢了韩子键几脚,韩子健也不会记恨的,相反倒觉得他和连长的感情处到份上了。在基层带过兵的人,都有这样的切身体会,同样一句话,不同人说出来,味道不一样。同样一件事,不同人做,效果也不一样。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感情是一个非常本质的东西,不带感情去做接地气的动作,就是“作秀”了。作为全连的最老的兵,韩子健跟安长城的关系处得这么“铁”,不仅是安长城的军事素质过硬,还因为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让他信服。其实,不光是韩子健跟安长城对脾气,连里的绝大多数战士都信任自己的连长,只要安长城一挥手喊声“跟我上”,战士们都会瞪圆了眼睛嗷嗷地跟着冲锋的。

正当安长城将最后一锹土扔完,准备上来时,韩子健却风风火火地跑了来,晃着手机说道:“快上来,告诉你一个爆炸性新闻!”

“咋咋呼呼的!让我干活的是你,让我不干的也是你,你可真无法无天了!”安长城笑着说,便跳了上来。

“你这人咋不相信人呢,这真是个特大新闻!”

“什么特大新闻,你说说不就行啦!”

韩子健将手机递给安长城,表情复杂地说:“‘虎子却失去了一个做梦都想实现的机会!不过‘虎子真是一条汉子呀,这事不是谁都能做得出来的,他不愧是战士中的脊梁!”

安长城知道,“虎子”是另一个团的二连的主力班班长包虎光。训练时,他身上有股永远使不完的虎劲,于是“虎子”就成了他的绰号。因为他的名声太响了,几乎全师官兵都知道“虎子”是谁。作为老兵的韩子健是很少夸奖人的,他这么夸奖“虎子”有些不寻常。但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都听得一头雾水,安长城抓过韩子健递过来的手机,认真地看起了微信。

原来,包虎光在微信中告诉韩子健:“我放弃了提干,不久将与你并肩战斗!”

韩子健要比包虎光大上几岁,两人不是老乡,又不在一个团,很难有交集,但因为他俩都是训练尖子,又多次参加军师两级比武,彼此惺惺相惜,场上是对手,场下是朋友。又由于两个人的共同语言多,比别的战友处得更好。这次韩子健临来时还特意去看他,并提前送去了祝福:“你这次提干不是十拿九稳,而是十拿十稳,终于如愿以偿了,到院校你在用功学习的同时,也一定多提供我一些前沿的管用的训法战法!”既然是共和国的名连,那肯定是人才济济,为什么今年提干非包虎光莫属呢?别急,往下看问号就会拉直的。

虽然二连即将撤编了,但今年留给连队的提干名额还在。谁会成为那个幸运者呢?连队官兵的想法跟韩子健一样那肯定是二班长包虎光了!

比武确定预提干部人选,是连队一直以来的传统。今年共有10名训练尖子参加,前两名将有机会参加上级考核,最终确定谁将成为提干对象。这些训练尖子个个身怀绝技,他们一决高低时,一定很精彩。

既然这些训练尖子如此厉害,为何第一名提前“锁定”包虎光呢?原来,包虎光不仅兵龄最长,当班长的时间也最长,连里有五六个班长都是他带出来的。去年,他在连里预提干部比武中排名第二。

去年的第二名,怎么能保证今年“高枕无忧”呢?拉直这个问号也不难,包虎光在带好全班训练的同时,自己的训练成绩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毫不夸张地说,他的实力在连队很突出,即使是第二名和他也有不小差距。

比武正式开始。这些训练尖子都尽己所能地表现,他们怎能轻易言败呢?

结果不出所料,包虎光当之无愧拔得头筹。第二名却是个“黑马”,他叫战扬。战扬能参加这个比武,已经创造了奇迹。令战友没想到的是,去年才当上班长的他,竟然取得这样的好成绩。

大家的眼里写满了问号,只有战扬的老师包虎光心知肚明。战扬是大学生,更是包虎光最得意的学生。刚接触战扬时,包虎光就觉得这个新兵身上有股劲儿,这个劲儿让他一直往上走。“他将来能成为一名精兵!”包虎光早早就下了这样的断言。

带兵得一碗水端平,这是包虎光一贯的作风,可他对战扬有时却偏心。只要战扬能承受,包虎光就尽量给他“吃小灶”。前年年底,在推荐班长人选时,包虎光推荐战扬。有的干部考虑到战扬兵龄太短,认为他不能胜任。包虎光却说:“他当班长肯定称职,我敢立军令状!”

战扬当上班长后,工作可圈可点,全班的训练成绩也让人刮目相看。现在,他又用这个第二名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比武结束当晚,包虎光把战扬叫了出来,对他说:“祝贺你,你是好样的!”

“班长,得祝贺你,你终于赶上了提干的末班车。但你一走,我得少学不少东西!”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没问题!”

“可实践证明,咱俩差距还不小呢!”

见战扬用渴望的眼神看着自己,包虎光一一指出战扬的短板,还将自己的训练心得毫无保留地讲给他。战扬认真地听着,然后在心里反复琢磨。过了一会儿,战扬突然手舞足蹈起來,说道:“班长,你句句都说到点子上,真是这么回事儿!”

包虎光笑着说:“这都是我的看家本领。”

战扬用力地点头说:“这回我这个‘陪考,也不会太丢人了。”

包虎光听后大声地说:“你这个想法不对。你要当仁不让!”

战扬略有担心地说:“班长,你就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包虎光听后,格外严肃地说:“咱俩场下是战友,场上是对手。如果你战胜了我,我会跟自己获胜一样高兴。”

战扬思量着这些话的深意,随后认真地说:“班长,一定把握住机会!”

战扬的这句话说进了包虎光心里。这次是包虎光提干的最后机会。从当兵的第一天起,他就一直盼着能提干。可此时,包虎光却高兴不起来,一个念头时时萦绕在他心头。

第二天,包虎光铁青着脸对战扬说:“这次提干考核,虽是比武,却犹如打仗!你要屏蔽所有的私心杂念。”

包虎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战扬还没想明白,包虎光就迈着大步走了。战扬跑过去对他说:“班长,我听你的,我将这次‘陪考当成真刀真枪的实战!”

包虎光听后点了点头。当战扬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包虎光不耐烦地说:“别婆婆妈妈的了,好好练吧!”

一周后,上级组织的预提干部选拔考核开始了。去考试的路上,包虎光的嘴闭得紧紧的,始终没有挤出一个字来。战扬的表情却显得很轻松,他想开几句玩笑,让包虎光放松一下。

可一想到这次考核的严肃性,就忍着没说话。

考核结束了。包虎光和战扬还在回单位的路上,战友却议论纷纷———

“怎么能是战扬赢呢?”

“包班长事先不该给战扬指点迷津!”

“战扬是包班长手把手带出来的!”

“战扬也太不像话了,口口声声说去‘陪考!”

令大家没想到的是,包虎光是笑着回来的,脸上没有一丝失落感。而战扬却像一只斗败的公鸡,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包虎光刚进班里,连里的干部就跟了进来,这个安慰几句,那个宽慰几声。而包虎光却开心地笑了起来,这让大家都摸不到头脑。

包虎光说:“我笑,因为高兴!”

就在大家面面相觑时,包虎光的话再次傳进他们的耳朵里:“我才是抱着‘陪考的想法去的。按理说,我应该牢牢抓住这次提干机会。但就算我当上了干部,我的年龄也不占优势了,不如把机会留给战扬。他是大学生,年龄又比我小四五岁,后劲比我大……”

大家听后,纷纷将敬佩的目光投向了包虎光。

昨天二连正式撤编了,在包虎光的强烈要求下,上级同意将他分到特战一连。也就是昨天上午,战扬接到部队院校的入学通知书。当晚,包虎光与战扬整整聊了一宿。

当迎来新一天的阳光时,战扬在包虎光的陪伴下离开了连队。快走到营门时,战扬转过身来,对着包虎光庄严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此时,战扬的眼圈红了,他紧紧地握着包虎光的手说:“班长,等着我,我毕业了一定找你去!”

包虎光用力地握着战扬的手,没再说什么。他知道,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战扬早已读懂……

大家传看完包虎光的微信,心情都难以平静下来。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这次提干对包虎光来说是水到渠成的事,也是他人生最最关键的一步了,他却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太不可思议了。

“怎么说都太可惜了!”韩子健他们都不由得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然后都将目光定格在安长城的脸上,想听听他是如何看待这事的。

安长城的表情也很复杂,沉吟一会才缓缓地说道:“记得有首诗这样说的,‘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包虎光是因为深深地爱着这支部队,才这么做的。”接着问韩子健:“什么季节眼睛最亮?”好像知道韩子健没有心情回答这个问题,或根本不想听他回答似的,自问自答道:“秋天的眼睛最亮,明察秋毫嘛!”

说完,安长城就扔下弟兄们,大步走向了第一个障碍物,稍稍地活动了一下腰身,飞身跃了过去,紧接着又跃过了第二个障碍物。

“他这是在用行动为包虎光点赞呢!”韩子健说完跑到第一个障碍跟前,也像安长城一样飞了过去,其他的班长也接二连三地在后面紧跟着“飞”过障碍物。

这天九点,安长城接到营教导员打来的电话,紧接着又给指导员打了个电话,这之后,他再也不能平心静气地看新下发的战术教材了。

盼望已久的战术教材是昨晚下发的,安长城如获至宝,几乎看了个通宵。今天上午准备再接再厉时,却让上面的两个电话搅得心神不宁了。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安长城在屋里转起了圈来。

正在这时,去训练障碍的韩子健他们回来了。韩子健翻翻桌上摊开的教材,问:“遇到拦路虎了?”马上他又否定自己的判断,自言自语地说:“你这个高才生,也不至于呀!”

见连长这副神态,其他班长都轻轻坐到了一边。韩子健也严肃了起来,站在安长城的面前关切地问:“遇到了什么难题?别窝在心里,你说说,兴许大家能想出什么好主意呢!”

安长城动动嘴角,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仍转着圈。韩子健猜想这事一定不小,而自己又帮不上什么忙,于是也悄悄地退到一边去了。转着圈的安长城突然停住了,亮着眼睛对韩子健说:“你和二班长现在就坐场里的直升机回去。”

“让我俩回去行,但回去干吗,你得交代清楚呀。”

安长城就把要他俩做的事说了出来。

“没想到指导员觉悟还挺高的!”

“现在不是评价谁的时候,你们抓紧走吧!”

韩子健向简易机场没走出多远,又拉着二班班长回来了:“我一个人回去就行,他留下训练吧!”

“你自己能行吗?”

“行!”韩子健胸有成竹地说:“你忘了吧?包虎光不是也在咱连吗?”安长城拍下自己的后脑勺,笑了。

不久,马达声便隆隆地传了来。安长城很高兴,如果不是恰巧直升机来送给养,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直到直升机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再也看不见了,才往回走。二班长也没走,一直陪着安长城。在走着的时候,二班长小声问:“连长,连里有什么事吗?”他是韩子健带的兵,不像韩子健跟安长城那样随便,但跟安长城的客气是那种对老大哥的尊重。这点安长城完全感受得到。

“没什么,考虑到班长全在这边,老家那需要加强下力量。”

早不回去,晚不回去,偏偏班长们要开始新训练时,让韩子健回去,事情绝不会像连长说的那么轻描淡写,可连长没说,肯定是不想让自己知道,或者说就没必要让自己知道。不该问的不问嘛。二班长加快了速度,他是要回屋里抓紧时间学习教材,并做好随时听连长调遣的准备。干部能跟战士处到这分上,干部就是个好干部。而成为战士心目中的好干部,也不是一日之功,是靠平时一点一滴形成的。战士不会只听干部说漂亮的话,更要听其言观其行。如果光会戴着面具说大话套话,干部根本不可能赢得战士的信任。只有把战士当成自己的亲兄弟看待,倾注了真实的情感,战士才会跟你心贴心。感情是一个非常本质的东西,不带着感情去做接地气的动作,就是“作秀”了。情感是有温度的,这种温度,功夫在平时,装是装不出来的,秀是秀不出来的。

安长城推门进去时,班长们都埋头看着教材,就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起教材看了起来。可老是走神,只得将教材放下,闭上了眼睛想养会神。可这时营教导员的话在耳旁响了起来:“……指导员确实有实际困难,我和营长碰了碰,想推荐他到武装部去,如果不行的话,年底他也够自主择业了,他不想自主择业也可转业到地方安排工作,总之,他都可以照顾家了……他工作的劲没松,一个人拳打脚踢的,挺不容易的……”

接完营教导员的电话,安长城马上给指导员打了个电话,快一个月没在一起了,必要的寒暄是不可少的:“指导员你辛苦了,我和班长都在这边,你累得够呛吧?”

“你们才辛苦呢!连里的官兵都挺支持我的工作的,我也学到了不少东西,也长了些见识,也有了些想法……你放心吧,我会尽力工作的……”

指导员压根没提自己的事,这让安长城感到挺意外,想了想认为彼此还是坦诚些好,就说:“你家里的难处不小呀,真够难为你的了,要不回去几个班长吧?这样你的担子可能轻点。”

“不,不!”指导员说得特别坚决:“这边的事我咬咬牙就挺过去了,让班长们静心学习吧……”

这个电话是自安长城来到这里后,第一次给指导员打的电话,他们先后通过七八次电话,都是指导员打来的,之所以这样,安长城是有着自己的考虑的,自己既然不在连里,连里的一切就该由指导员来指挥,如果问这问那好像不相信他似的。指导员找他商量事时,他也不将自己的主观意愿强加给指导员,而是尽可能地幫助指导员修修补补。但安长城明显地感觉到,指导员抓工作抓得越来越到位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再也不同他唠叨了。就说这次吧,指导员不但没说自己的事,还让他不要为连里的分心,好好地组织班长学习新教材,真有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

可安长城还是不放心,最终让韩子健回去了,他相信只要韩子健和包虎光发挥作用,连里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安长城将思路理到这,心情才放晴了……

其实,事物不是一成不变的。自安长城走后,在指导员的身上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师要撤编了,新成立的特战旅又要移师到千里之外的大草原,官兵的思想异常活跃。“要想工作有劲头,干部得先带好头”,这句话是他写经验材料时经常用的一句话。这时他想在实际中派上用场。

于是指导员找排长挨个谈话,当找到刚刚失恋的三排长谈话时就碰了“钉子”。“失恋是痛苦的,但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你懂,与其让痛苦折磨自己,不如轻装上阵,干出一番成绩来。只要干得好,何愁天涯无芳草!”那天上午,指导员是以这样的话作为自己的开场白的,他对自己说的这番话很满意,说完就盯着三排长,满眼期待着共鸣。

谁知,三排长并不感兴趣:“漂亮的话谁都会说,可我不认为我在哪里都能遇到芳草。”指导员想三排长正上着火,也没计较,仍接着按自己的思路说:“失恋了,有点小情绪是可以理解的。但凭你的素质,确实能在部队大有作为的,你找对象还用愁吗?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我俩相处有三年了,都谈婚论嫁了,她说分手就分手搁谁心里能好受啊!”

“你这是在钻牛角尖,都谈婚论嫁了,她还跟你分手,这不说明她的爱有问题吗?”

“大道理我讲不过你,我只看眼前的利益,如果咱们不移防哪会这样呢!”

指导员本想给他扣上“不讲政治”的帽子,想到不能再火上浇油了,只得草草地结束了谈心。接着,指导员又分别找了另外两个排长谈心,那两个排长倒说得挺痛快,“我爱军营,更想在军营建功立业,就是爱人没几个月就要分娩了,我这一走谁来照顾呢?”其实,两名排长已不言自明了,不想向后转,但想最好留在附近的部队。

没有思想工作是万万不能的,但有时思想工作也不一定是万能的。道理好讲,但不一定能讲出效果来;道理都懂,但不一定所有人都能心悦诚服地照着做。怎么办?这是指导员来连里遇到的最难心事。正在这时消息灵通的人士打探来了一个好消息,团里考虑到连队干部的特殊情况,争取了一个到军分区的名额。

一石激起了千层浪。各怀心事的三个排长在一起嘀咕了一阵子后,锁定了目标:“非指导员不可呀?他是从师里下来的,又深得领导信任,人脉肯定广。加上他的情况确实也比咱们的严重,不是他会是谁呢?”“说不准呀,这个指标就是戴帽下来的呢,要不是指导员不在咱连,说不定不会给咱连的。”“也许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归宿,所以将大话说得比谁都响,那只是做样子的!”

这个消息没来之前,就有小道消息了,得到了证实后,指导员觉得官兵们看他的眼神都变了。指导员觉得背后有无数只眼睛跟着,像一支支箭一样落得后背全是,在想象着的时候,他的脸不知不觉地红了,要知道自当了干部后,他的脸已很少红过呢。

如果说指导员没想自己留下的事,那是假的,可要说像官兵猜测的那样也是不真实的。他不是没有想家里的困难,但想的结果却倾向于年底转业,自己凭本事怎么地都能进市里的组织部,但官兵这样想象他,却让他骑虎难下了。转业也是“逃兵”,虽然离开了也会被战友没完没了地嚼上一段时间的……

指导员瘦了,眼睛显得更大了。但不论他内心多么痛苦,工作却没有懈怠,他觉得如果松懈了对不起连长。有些事往往就是这样,两个人的生活习惯和爱好可能不一样,但在工作上两个要是相互信任,也能步调一致,就算是彼此单独执行任务,也想着共同的责任。

直升机赶在午饭时间落到团部的,螺旋桨还在快速地转动着的时候,韩子健就跳了出去,几乎是一口气跑回了连里。

看到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韩子健,指导员吃惊地瞪着眼睛说:“我不让连长派班长回来吗?你回来有什么事?”

韩子健跟指导员说话,可没有跟安长城那样随便:“连长怕连里没有班长,干部们太累,就让我回来了。指导员你放心吧,有我和包虎光在,战士们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指导员眼睛亮了一下,问:“连长他们挺辛苦吧?”

“那边是挺累的,不过只干一件事,连长跟我说,家里这边的事千头万绪的,你很不容易。”

安长城真理解人。指导员心里暖暖的,信心好像多了几分,同时也感到韩子健也是可以推心置腹说话的人,就柔和地问他:“你说,我怎么做才能让战友们信任呢?”

韩子健眨眨眼说:“像包虎光那样做就行。”见指导员沉默不语,就敬个军礼退了出去。他这么急,是想马上就见到包虎光。

“像包虎光那样就行!”指导员反复地嚼着这句话,越嚼越有滋味,可当他反问自己“你真的能像包虎光那样吗”时,却不禁打了个寒战。不要耻笑指导员,当和平官當习惯了,冷不丁让他做出异乎寻常的决定,这是需要勇气的。包虎光跟战扬处得跟亲兄弟似的,可指导员跟官兵还没处到这个分上,让他牺牲自己的切身利益,还真下不了决心,可身为连队党支部书记,还必须做出让官兵佩服的抉择。难啊!

“难道你的觉悟比战士还低?”“包虎光不拖家带口呀!”“可包虎光要是当上了干部,他就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这可是他一生的大事呀!”“他放弃也许是一时冲动呢?”“不,他的抉择是经过深思熟虑做出的!”“那是因为他是优秀党员!”“你是指导员,更应该做表率!”“……”指导员将自己分成了两个人,一问一答得针锋相对。

韩子健是在自己的一班找到包虎光的。韩子健进去时,包虎光正与战友们打军事游戏,因为选择主攻方向意见不统一,大家争得面红耳赤,以至于韩子健在他们的身后站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发现。包虎光没来几天,就与自己班里的战士们打成一片了,这是很难得的。不仅是彼此陌生得有个磨合期,更主要的是自己班里的战士比别的班战士更挑剔些,冲这点韩子健更佩服包虎光了。

“要不这样吧,每种战法咱都打一下,看看哪种更好?”

“行!”战士们都支持了包虎光的想法。

一顿昏天黑地的厮杀,几个跟包虎光意见相左的战士都挠挠后脑勺,服了:“还是你的想法更好些。”

战友们这才发现韩子健,都围了过来问这问那。韩子健顾不上回答战友们的问题,紧紧地握着包虎光的手,包虎光的手指同他的一样都硬得像钢条。稍有些常识的人都知道,这是摸枪摸出来的。韩子健蠕动了几下嘴唇,那是他一直想对包虎光说几的句贴心话,突然觉得那是废话,就咕咚一声咽回到肚子里去了,可新的话还没想好。

“强将手下无弱兵,咱班的战士个个都是好样的。我来没几天,却没少学东西,开了眼界长了见识。”论兵龄,包虎光比韩子健兵龄晚几年,他是从内心尊敬韩子健的。

韩子健更佩服包虎光的“武功”,舒畅地笑着说:“你带的班虽然是解散了,战友分到别的连队里了,但‘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他们会把你教给他们的本事传开来的,这样等于你在同时带八九个班呢!”同时,韩子健又有了个新想法,只不过还没成熟罢了。

班里的战士见到班长回来,便围着韩子健问这问那,韩子健便将新的营区自然情况简要地说了一遍。不想,战士听后都欢呼雀跃起来。

一个有文学细胞的战士,竟喜形于色地说:“新营地真好!‘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看你臭美的,这下是合了你的心意,你可以尽情地展开想象的翅膀,不用像现在似的为赋新诗强说愁了。”

“大草原,我向往的地方,大草原,你给我插上了梦想的翅膀,大草原我要张开双臂拥抱你……”

“哈哈,我们爱大草原!”战士们都哈哈地笑了。

韩子健见战友们都很向往新的战斗地方,自然也很高兴,就拉着包虎光悄悄地走了出去。

指导员抽空请假回了趟家,通信员发现指导员走的时候表情很是凝重,“好像是赴汤蹈火去了”,回来时,指导员“脚下像踩了风火轮似的,轻松加愉快”!一直加着小心的通信员心情也好了起来。

指导员快速地喝了杯凉开水,杯子还没放下就问通信员:“战士们呢?”

“让韩班长和包班长带去了训练场。”

“好!我去看看!”指导员说着便甩开大脚走了出去。离老远就听见战士们热火朝天的喊杀声。指导员在旁边看了看,没看明白所训练的内容,就问韩子健:“这是在练什么?”

“这是在练韩班长教的特战训练内容。”不待韩子健开口,包虎光抢先回答道:“韩班长说,在没有正式训练特战内容前,先让我们学些基础动作,将基本功打得扎实些。”

指导员高兴地冲韩子健笑着说:“这个办法好,我也不能当局外人呀,韩子健你给我开个‘小灶吧!”

韩子健闻听愣住了,包虎光拍拍他的肩头说:“还愣着干啥?指导员让你教他呢!”

“好好!那指导员我就教你啦,不过你得有个思想准备呀,特战训练可苦呀!”

指导员显得有些不耐烦:“啰唆什么?你快教吧,你能吃得了苦,我更没问题,我可不当‘落后分子。”

指导员的话说得韩子健心里暖暖的,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这天晚上,三个排长开了个小会。这是他们自发地在一起开的。一排长的年龄比二排长和三排长都大些,他先开口说道:“没想到咱们都戴有色眼镜看指导员了,事实证明指导员的境界比咱们高,上面给咱连的那个名额指导员不要,我也不要了,你们商量吧。”

沉默了一会,二排长说:“三排长的对象跟他亮起了红灯,那就给他吧,指导员和你都做出了样子,我要是跟他争,肯定被人笑话的。”

“这个结果跟我预想的一样,有困难就应该老大哥们先上,三排长你这就给对象打电话报喜吧!”

看着两个排长祝福的笑容,三排长眼圈红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们的好意我领了,但这个名额我也不要!”见两个排长都睁大了双眼,三排长又说道:“大家都争这个名额时,我也当仁不让,不争白不争,你们放弃了,我也想通了。我对象各方面条件是不错,我们的感情也是不容怀疑的,但她这么做显然是她还没有读懂军人理解我,就算我被她‘拖住了,对照指导员及你们两位,我的良心也不会得到安生的。再有,这次裁军是走精兵之路的关键一步,为每名军人都提供了一个宽广的舞台,咱连干部我是最年轻的,我能当‘逃兵吗?不能!我是铁了心的!”

三个人明亮的目光交织在了一起,会心的微笑毫无遮拦地绽放在每个人的脸上。这笑是多天来没有的,他们三个在一起毫无戒心地笑怕也是第一次吧!

“凭我对肖慧的了解,她对爱情是个专一的姑娘,怕是还会跟你重归于好的。”

“应该是这样。”二排长也很赞同一排长的判断。

“重归于好的话得她说,我是不会主动找她的。就算她提出重归于好,我还得考验考验她呢!别再三天两头地整出什么样幺蛾子事,再让我牵扯精力!”三排长这样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咱们三个是不是铁了心不想个人的后路了?”

一排长说:“我俩的岁数都比你大,这个决心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定下的,要变卦也是你!”

“男子汉大丈夫吐口唾沫就是钉,我是不会变卦的,我想说的是指导员都已跟着战士们训练了,明天咱们也训吧!”

“这还用你说!”二排长不满地看了三排长一眼。

“慢着,先别走,还有个事我想同你俩商量呢。”一排长的话把他俩给拽了回来。两个排长又都坐了下来,静静地等着一排长开口。

“我在想咱们有了共同的目标,是不是应该为指导员想想啊?”

“对呀,指导员确实有困难,应该!”

三个人的意见又一致了,就去了指导员哪里。指导员放下了手中的笔,笑着问:“你们三个一起来,是不是……”

“我们不是来给你出难题的,我们的问题都解决了!”

“就给咱连一个指标,你们商量的结果是什么呢?”

“我们谁都不要!”

“什么?那么这个指标不瞎了吗?”

“怎么能瞎了呢?我们不要,可以给你呀!”

“给我?”

“对呀!不给你给谁?”接着三排长将三个人商量的结果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指导员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三个人似的,一字一顿地说:“你们说的可是心里话?”

“怎么不是心里话,不信我掏出心来让你看看!”三排长都急红了脸。

指导员再次沉默了,又好一阵子紧紧地抓着三个人的手用力地摇了摇:“你们真是我的好兄弟呀!”

三个人都舒心地笑了。

“指导员,从明天起我们三个也跟着韩子健训练了。”说着三个人就想往外走。

“慢着,你们三个人的话说完了,我的话还没说呢!”

三个人只得退回来坐下。

“我是有困难不假,可我是指导员,我得带头。如果这点困难都克服不了,我在你们心目中就不值钱了。我还不只代表我自己,我也代表着其他党务工作者。我不能给我自己摸黑呀,也不能因此让官兵不再信任组织了。”

“指導员你这话可有点上纲上线了。”

“可不是咋的,你多虑了!”

“我们是诚心诚意的!”

指导员还是坚决地摇摇头。这个结果是三个排长事先没有想的,先前彼此的隔阂像冰雪遇到阳光一样一点点地融化了。

“指导员,你的态度让我们感动,但我还是劝你留下。”一排长真诚地说。

“这样吧,你跟嫂子说吧,她若同意,我听她的。”

指导员拨通了妻子的手机:“雪竹,连里的三个排长说,只要你想让我留下,连里的那个名额就给我了。”说完,指导员将手机递给了一排长。

“嫂子,我是一排长……”

“哈哈哈!”没等一排长将话说完,电话里就传来了嫂子的笑声:“你们这么为我家着想我很高兴呀!说明他跟你们处得真跟亲兄弟一样啊!他是不是让你问我的态度呀?其实呀,他的意见代表了我的意见,只不过这话由我说出来,他更放心罢了。”

“嫂子,你们已为我们做出了榜样,还是让指导员留下吧,这样不耽误他的前程,也照顾了家庭!”三排长是个急性子,他从一排长的手中抢过了手机。

“你是三排长吧?你对象要跟你吹灯,你都不留呢,他要是留下,觉悟不比你低了吗?可能我说的话有些严重了,我知道你是为我们好,可我也是深明大义的人,分得清家事国事!再者说了,他是个工作狂,事业心又那么强,就是留下来他能照顾我娘俩多少呢!你别劝我了,我是不会拖他的后腿的!”

三排长还要说什么时,嫂子却将电话挂断了。

“嫂子给你们表态了吧?这回信了吧?”指导员一脸自豪。连里发生的事,安长城很快都知道了,他立即给班长们开了个会,告诉大家连里的情况,大家都开心地笑了。最后安长城说:“连里的事千头万绪,指导员和排长们干得都很出色,咱们更要加把劲,先练一步,更要练精!”班长们个个摩拳擦掌:“连长,你放心吧!”

又一周的深夜,连队开拔了。一连的官兵在指导员的带领下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了营门。在登上去火车站的运输车时,都情不自禁地回过头去看了看生活的营房,都难免心生些留恋,更多的是对新的战斗生活的憧憬。

此时,街道没有多少车辆,在路灯的照耀下,公路显得宽阔明亮。人们都进入了梦乡,根本不知道生活在这座城里的军人今夜走了。也许明天,或者过些天才口口相传这件事,也许有人后悔,子弟兵为咱们做了不少好事,咋没送送他们呢!

不到半个小时,运输车便停在了站台上,在指导员的带领下下车的战士整整齐齐地坐在站台上。一支训练有素的连队,它的顽强作风是靠平时养成的。夜风已经很凉了,打在身上,身体稍单薄的战士禁不住暗暗地打了几下哆嗦,可就是没有一个动的。

可不一会儿战士的目光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牵着似的,不由地向着入口方向张望了起来。当指导员也跟着看时愣住了。只见指导员的儿子飞快地跑了过来,指导员不由得站了起来。只见指导员的儿子气喘吁吁地跑到指导员的跟前,一下子扑进了爸爸的怀里,小嘴不住地亲着指导员。过一会孩子指指路灯,指导员领会儿子的意思,便抱着走了过去,儿子指指地,指导员轻轻将他放下来。孩子从衣兜里拿出了皱巴巴的一张纸,冲着灯光展了开来,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爸爸好样的,爸爸我爱你!”这个上幼儿园大班的孩子,字能写得这个样子,也不知下了多少功夫呢。指导员的眼睛湿润了,用脸不停地蹭着儿子的小脸蛋。

指导员的爱人站在一旁甜甜地笑着。一排长和二排长分别站在挺着大肚子的妻子近前,不知都说了些什么,反正没见两人的嘴停下来过。这时,安长城的儿子突然哭了:“我要爸爸,我要爸爸!”任母亲怎么哄,也哄不好。这里,指导员的儿子就跑了过去,对着小弟弟比画什么,这种语言只有指导员和他的爱人懂,那意思是告诉小弟弟要坚强。这个奇怪的动作,转移了小弟弟的注意力,不一会就开口笑了,于是母亲便将儿子放下,两个孩子玩了起来。

双手得了空,安长城的爱人就将一把把的大红枣往战士手中塞,战士们起初还推脱着,安长城的爱人不知说了些什么,战士们都高兴地接受了。肖慧先是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后来也学着样,给战士们送大枣了。安长城的爱人突然想起了什么,便喊三排长:“人家送你来了,你倒杵在一旁看风景。”三排长听了训斥,才慢吞吞地走过来,不知跟肖慧说了些什么,两人在远些的地方站住了。有的战士时不时地往他们那瞟上一眼,好像说得挺投缘的,因为声音嘈杂,却无法听清说的内容。

火车就要进站了,这时官兵们才安静了下来,指导员冲着安长城的爱人说:“绝没想到你们能来,你送的枣战友们会甜到心底里。我也会给安连长带点大枣,他吃了准会更有劲头的。”

安长城的爱人努努嘴:“这是嫂子的主意,她提议,我们都支持,肖慧更是张罗这张罗那的。”肖慧闻听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你有什么要捎给连长的?”

安长城的爱人从小提兜里拿出一个光盘:“这是孩子的录像,让他看看吧。”

“连长更想看你的!”三排长打趣道。

“我的当然也有!”这话引起了一片笑声。

“我们不在这里了,你多跟她们沟通,”指导员瞅着自己的爱人说道,“我们冷丁儿走了,她们会空落一阵子的,你多找她们唠唠。”

“我是她们的嫂子嘛,这不用你提醒。”

“我当通信员,会经常去你们家的,大事小情我会跑腿的。”肖慧说。

火车进站了时,两个孩子各自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你们再说几句话吧,我指挥上车。”三排长看了一眼肖慧,就吆喝了起来。

火车徐徐地起动了,四个女人紧紧地站成了一排,肖慧紧紧地挽着一排长和二排长妻子的胳膊。这时指导员的儿子醒了,母亲对他比画一下敬礼的动作,儿子在母亲的怀里听话地敬起了军礼。这一幕被战士用手机拍了下来。

尽管夜更深了,战士们却异常兴奋,有的趴在车窗前张望,有的相互说笑着。他们都像飞出笼子的小鸟,叽叽喳喳的。韩子健和包虎光也都很兴奋,可他们兴奋的方式与战友们不一样。两人站在车厢的连接处,彼此能听到怦怦的心跳声,好一会包虎光打破了沉默:“老韩,你真该处个女朋友了。”

“你有吗?”

包虎光不屑地笑了:“没有,我哪有劝你的资格呀?”

“她是干什么的?”

“在家种地,”包虎光猜得到了韩子健心中疑惑,就说:“你是以为她的脑袋不开窍吧?我也劝她出去打工,她自有她的道理,我劝她时,她说:‘村里这些地没种太可惜了,我就当个种粮大户吧。她挺能干。”

“你提干的事,她知道吗?”

“知道,我下的这个决心,也有她一份功劳。”

“她是怕你当上了干部将她蹬了?”

“你想哪去了,我俩从小就青梅竹马的,她同意我放弃是觉得战扬比我更有前途。”说到这,包虎光就转了话题:“你的想法有些偏执,有个对象也就有个想头,也多了分牵挂。你看今天嫂子们来送咱们多感人呀!”

“你的建议,我会认真地考虑,不过新的战斗马上开始了,咱们是特战一连第一代的战士,要为连史留下点什么。”

包虎光的眼睛也特别明亮,心里说,就为这我才坚决要到一连来呢!

一连官兵来到新营房住的第一天晚上,发生了一场风波。

原来,上级将一个撤编单位的一百多名编余战士交给特战旅代管到年底退伍。一连分来了十来个这样的战士,也是跟连里的官兵脚跟脚到的。

分开一个多月的战友终于重逢,安长城他们都很兴奋,将地面打扫得一个草棍都没有,窗户擦得能照见人,各班的暖瓶灌满了新烧的开水。一个班长说:“我想班里的战士都快想疯了。”另外一个班长建议:“明天上午咱们应该给战友汇报一下学的特战内容,让他们开开眼。”

正在这时,安长城来说:“二班长,你跟我去接分到咱连的战士去。”看着班长们不解的目光,安长城将原因简单地说了说,就带着二班长匆匆忙忙地去了旅部。

“这是什么事?咱们布置得妥妥的,他们横插一杠子!”

“可不是咋的,你们住在哪呀?”

“他们很快就要退伍了,都是战友将就一下就过去了。”

……

班长们正议论着的时候,安长城领着战士回来了,并领进了一班的宿舍。

“连长放在我班吧,一班長不在。”二班长说。

“他就那点觉悟?”安长城又笑着对新分来的战士们说:“你们在一班睡吧,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找连干部。”

“连长,我们知道自己的处境,随便把我们放到哪都行,不要因为我们影响了连队的秩序。”其中一个最老兵这样说道。

“是的,我们只能养养身板等着向后转了。”另一个战士毫不掩着低落的情绪说道。

“你们在我连待一天也是我连的兵,你们只要穿着军装就是战士,如果要是有了战事,你们都会是舍生忘死的勇士!”安长城说完就走了。

“他们就住一班吧,有事跟谁说都行!”二班长说完也走了。

“一连对咱们不错呀!”

“知道就好,都对自己要求得严点,别给人家惹麻烦!”

这个时候,指导员带着战友们踏进了营门。战友重逢,有说不完的话,安长城将指导员拽到一边,两人嘀咕了起来。

不一会儿,三排长下达了集合命令,安长城宣布战士们的宿舍情况,没有听到一个党员的名字。晚上答案揭晓了,原来连里的十来党员在睡在连队的活动室的地上。好在割下的干草派上了用场。这事让战士们心里暖暖的。

一班那个喜欢军旅诗词的战士,深情地吟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正当官兵们安营扎寨完,准备开训时却传出了一个爆炸性的新闻。顾旅长提前半年退休了。顾旅长叫顾长城,是师改旅前的师长。如果不是裁军,说不准年底他会走进将军的行列里呢。他本想利用这半年的时间将特战旅抓得像模像样的,给后任的旅长打下个好底,然而他却突然变卦了。

原来,还是一个月前当顾长城得知集团军党委决定,让刚从国防大学毕业的武强接替他时,才做出提前退休的决定的。武强是原九团团长,是他最看好的得力爱将。

“什么?现在就让武强走马上任?你不还有半年的时间吗?”军长在电话里吼道。

“军长,我经历过几次裁军了,又是跟随你多年的老部下,我的脾气你是了解的。个人的进退与使命相比,何足挂齿!我这样做,是想让战扬早日进入情况,为他在战场上取胜积累经验。”顿了顿,顾长城声调变了:“军长,功成不必在我,我却在乎成功。为了特战旅的明天,这时让他接班最合适!这是我告别军旅生涯时,向组织提出的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要求,请你代我向组织反映,并很快做出决定。”

当顾长城带着全旅人马开进大草原时,他退休的命令也下达了。下午,顾旅长参加了他军旅生涯的最后军人大会,也是第一次全旅军人大会。他隆重地向官兵介绍了武强,最后说道:“一支所向披靡的先锋劲旅,绝不会因临战换将而丧失战斗力,相反会更紧密地团结在一起,力量变得更强大,我深信你们会在武旅长的指挥下,特战旅由此将掀开新的一页!”在椅子还没坐热,特战旅的旅长顾长城就退休了。

顾旅长离开的那天,天刚亮就下起了秋雨。全旅官兵早就静静地在旅大门口两旁排起了两条绿色的长龙。

顾长城所到之处都能听到唰唰的敬礼声音,可他目不斜视,仅凭余光,他就能知道敬礼人是谁。当顾长城经过每个官兵面前时,官兵都下意识地挺了挺腰身,站得更直了,像一棵棵青松那样挺拔。

顾长城的眼睛不知不觉湿润了,心想,虽然自己的军旅生涯结束了,但战友们都会以舍我其谁的勇气担负起保卫祖国的神圣使命,每名战友都是顾长城……

人是要有点精神的。有时需要激流勇进,有时却需要激流勇退。不管选择了哪一种,只要是审时度势做出的决定,都会生产异乎寻常精神冲击波,它召唤着人们去做应该做的事。

包虎光的到来,无疑增强了连队的实力,但也给安长城出了道难题。一连的班长都是个顶个的,年底也没有退伍的,可要想让包虎光更好地发挥作用,必须让他当班长,这样连队现有的班长就得拿掉一个。拿谁呢?拿了之后,班里的战士能接受吗?这事整得安长城心里挺难受的。然而,全旅很快就转入正轨了,必须马上定下决心。

正在安长城闹心时,韩子健来了:“为配班长的事闹心呢?”

“明知故问!”

“这事还愁?不用吹灰之力便搞定了。”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只有他俩在一起时,安长城也会偶尔不使用文明语言的。

“真是当事者迷呀,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嘛,”韩子健本想再绕一会才说出答案来,但怕安长城情急之下打自己几下子,便一字一顿地说,“韩——子——健啊!”

“那你呢?”

“我自然有去处,只要你和指导员点头。”

安长城还在思索着的时候,指导员推门进来了,不打自招地说:“你们的话我在门外都听见了,我支持韩子健的意见。”

韩子健露出了英雄所见略同的表情:“知我者,指导员也!连长,你别在费脑细胞了,这事多好理解呀,论兵龄我比咱连的其他班长都大,有几个还是我带的兵,这你是知道的。他们有后劲儿,正是大显身手的时候,所以一个也不能换!”

“那怎么安排你呢?”

指导员抢过安长城的话头说:“这个问题我来说吧,韩子健是想当让咱们代管战士的班长。”

“噢!是这么回事呀!”安长城恍然大悟地笑了。

“不,指導员你只说对了一半!”看着两人都不解起来,韩子健补充说道:“我只当个白丁!”

“你这不是一落千丈吗?你这是哪根神经短路了,你是整天吵吵着要甩开膀子大干一场吗?谁咋地你了,你就撂挑子了。”安长城还想说更难听的话,意识到指导员在场,就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指导员觉得这事是有些蹊跷,里面肯定有什么自己和连长不知道的道道,就对安长城说:“他是咱连的中坚力量,我想他所做的事肯定对咱连的建设有好处,就成全他吧。”

韩子健看着指导员说:“你看人是准的,不像某同志那样!”又像淘气的孩子似的对安长城吐了吐舌头,“指导员同意了,这事就这么定了,我得做说服包虎光的工作去了。”

“子健,这那行呢!”包虎光的脸阴得跟马上就电闪雷鸣一般。

“这个可以行!”韩子健的脸却活泼得如初春的朝阳。

“子健,别跟我油腔滑调的,严肃点!”包虎光的表情跟马上就该下雨了似的。

“好,那咱就严肃点!”韩子健的脸像一朵乌云将太阳遮住了一般,阴得也跟包虎光一样了,“我问你,你将提干的名额让给了战扬,不就是因为他比你有后劲吗?我这样做是一个道理!”

“这可是两码事!”

“那就拿咱俩比吧,我说不准今年就退伍了,你却还有几年呢!咱俩谁当一班班长更合适呢?你别有顾虑了,让你接替我,也是我学你的样子力推的结果。再者说了,”说到这,韩子健狡猾地笑了,“你早就有夺位的打算了,要不你刚来后为啥单跟我班的战士打得火热?”

“子健,”包虎光气得吼了起来,“我刚到咱连来,是经常去你班,因为你带兵有一套,主要是想向战士们多学点东西,我可没想别的!”

“有理不在声高!你吼啥呀?”韩子健露出一副明察秋毫的面孔,“看看,心虚了不是,我也没说你抱有别的目的呀!”说到这,韩子健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用这个的腔调跟包虎光说话,应该有老大哥的样子,马上认真起来:“让你接替我当班长,绝对是一着好棋,班里的战士一定像支持我那样支持你的,甚至比对我还好。你放开手脚干吧。至于我嘛,我也有用武之地。”

晚饭后,一连召开了军人大会,连长在会上宣布了包虎光担任一班长的任命。代管班也不再叫代管班了,称为第十班,班长为曾当过班长的刘亮。解散后,看着突然变成了“白丁”的韩子健,随着十班人开班会去了,不少战士很是不理解。

连队没把自己当成另类,十班战士们都很自豪。但因为班里多个韩子健心里也不免犯嘀咕:“难道他是连里派人来监视咱们的?”战士们都坐好了,刘亮却不知到哪去了。他到哪去了?他找连长和指导员去了。去干什么?那还用说,辞职啊!

“你的经历我们都了解了,你的素质很全面。你的顾虑我们也知道,但你放心,韩子健会好好配合你的!”

安长城接着指导员的话头说:“你们是咱连的第十班,绝不要有临时思想,干什么都要当生力军!”

刘亮挠挠头,退了出来,回到班里战士们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刘亮只得艰难地开口了,可话说得吭哧瘪肚的。韩子健这时喊了声报告:“班长,我想先唱支歌……”

这是唱的那出呀?开班务会前,还从没有独唱的先例呢,战友们都不知道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刘亮更是被韩子健“将”得不知所措,光说出了“老韩”两个字,就没了下文。

也没等刘亮表态,可能韩子健也估计到了他这个态也难表,就将自己站成了一根枪条,粗门大嗓地唱了起来:“战友战友亲如兄弟,革命将我们召唤在一起,你来自边疆,他来自地,我们都是亲如兄弟……”原本凝固的空气,随着歌声流动了起来,有的战友嘴唇竟也无声地一张一合着,从节奏上判断,完全与刘亮的歌声在同一频道上。

班里最老的兵主动唱歌,唱的又都是他们百唱不厌的歌,战士的表情生动多了。韩子健唱完,规规矩矩地坐好,却让自己鼓励而亲切的目光,喷得班长满脸都是。

刘亮晃了晃肩膀,仿佛抖落掉了什么,又晃了晃肩膀,仿佛又担上了什么。战士从班长的目光里找到了他往日的影子。班长的话不再前言不搭后语了,而像机关枪一个劲地突突着。老点的战士心知肚明,新战士却还在不停地琢磨着,一首歌咋就治好了班长的“结巴病”呢?

这之后,刘亮还称韩子健为“老韩”,但语气里少了拘束,多了亲切。一些不成熟的想法,首先征询韩子健的意见,自己解决不了的难题,也向韩子健讨教。姜是老的辣。这些问题在韩子健眼里都不在话下,可他也从来都不是竹筒子倒豆子,把答案一下子就亮出來,而是像小溪流水样一点点地渗透,多半是蜻蜓点水。刘亮是个很聪明的人,要不连里咋让他当班长呢!经韩子健半明半暗地点拨,很快就显出了恍然大悟的样子。这时,两人都开心地笑了。这笑是从他俩的心里流淌出来的。

再往后,刘亮找韩子健商量的事越来越少了,韩子健却越来越高兴了。班里的其他人,不知咋的也都变得聪明了,有些事不用班长操心,就做得天衣无缝。

在基层当过兵的人都知道,一个班得有个主心骨,这个主心骨可能是班长,也可能是个老兵。如果老兵是主心骨,平时他不会像个碎嘴婆似的唠叨个没完,这样就影响了班长的威信,但要在关键的时候说那么一句话,却是绝对起作用的。

这个机会没出一周,自己就找上门来了。那天是周四,连里将进行开训后的第三次阶段性考核。前两次考核,十班取得了不俗的成绩,这次考核班长也特别重视,临考前他对班里人说:“弟兄们都尽点心,继续用实力说话!”

“我们用实力说了几次话了,这又有什么用呢?马上到点了,该向后转了。”

“可不是咋的,团队解散了,我们就是没娘的孩子了,再怎么扑腾,也没啥戏了。”

两个战士说的话,得到了其他战士的认可,都默默地点点头。

听着战友们的议论,韩子健也皱起了眉头,这确实是个问题呀。全旅来了有一百多号代管的战士,他们中不乏训练尖子,极个别的已在特战训练中崭露了头角,如果年底让他们退伍真是有点可惜了。安长城意识到这点了吗?韩子健很快将问号删除了,他肯定意识到了,可能无能为力,也可能等待时机向上级反映呢!很快他又将这个问号也给删除了,安长城意识到了,那么武旅长肯定更意识到了,也肯定正在想办法呢!想到这,韩子健对刘亮说:“班长,我说两句吧。训练有三周时间了,咱班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但大家忧的后路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对这身军装都有感情,可无论如何最重要的还是将自己的事干好,这样自己才更有话语权。”

战士们觉得有道理,又觉得不解渴,但都表示:“也对,想无用,不如不想。还是甩开膀子干一场吧,至少在告别军营时没有遗憾!”

考核那天,安长城本已宣布了按一至十班的考核顺序进行,见武旅长往这边走来,突然改口让十班先考。安长城的话还没落地,就引起了一阵窃窃私语,韩子健却暗喜了起来,小声地说:“旅长来了,自己是骡子是马,好好地核计一下吧!”

安长城本想整队报告,被武旅长一摆手制止了,又一摆手,安长城下达了考核的命令。十班的战士在刘亮的带领下,走进了考场,不知战士们的脚怎么那么有劲,地面踏得地面好像也跟着微微地摇动了起来……

全连考核结束了,武旅长看着成绩单:“十班就是那些代管的战士?”

“除韩子健都是代管的战士!”

“不错嘛,有的战士成绩竟然比不是代管的考得还好,这很难得呀!”

“他们没把自己当成代管战士,连队也没把他们当外人看待。”

武旅长欣赏看着安长城:“老师长说,你带兵有一套,果然不假。”

老师长指的是顾长城,顾长城也非常看重安长城。安长城问:“老师长现在忙什么呢?”

“在写军事文章,他说趁着退下来的时间要将自己带部队、抓训练的得失都写出来,供我们参考。”

“这点咱们都得像老师长学习呀,你正当年,好好地打基础,希望将来能担大任!”

“旅长,我没想那么多,但我会努力的。”安长城说得很真诚,可不是嘛,一个连长眼下最要紧的事,是做好眼前的事,其他事不用想,是那块料不用你想,组织就会想到的,不是那块料,就是扶不起来的阿斗,想也没用。

武旅长当然能想到这层,就挥下手,好像是在把自己刚才说的话一扫而光似的。又扫了一眼全连官兵,便迈着有力的脚步走了。

“现在我倒有个想法。”安长城从后面快走了几步,撵了上来。武旅长瞄了安长城一眼,嘴角流出了一丝微笑,但没有停下脚步,安长城只得跟着武旅长走出一百来米才停下来。

“你是为代管的战士讨说法吧?”武旅长站定后,先发制人地问。

谜底被武旅长揭开了,安长城只得“嘿嘿”地干笑了起来。

“这是个问题,咱旅有一百多这样的士兵,有些是有前途的精兵,如果让他们退伍了真有点可惜!”武旅长沉默了,眼睛向远处望去……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武强不愧是顾长城的爱将,在抓训练上,他比顾长城还狠。在国防大学期间学习时,一位教员讲课时引用的话,让他得意地为自己的狠找到了有力的注解:“一个优秀的指挥员,不是让士兵喜欢,而是让士兵强大,在战场上歼灭敌人,活着回来。”要想让战士成为精兵,就得苦练巧练铆足劲练,别无他法。而指挥员就是铁面无私地、不留死角的“狠”训,无疑是对士兵最大的爱。

武强当上特战旅旅长后,好天训,坏天也照样训。一身迷彩服、一双高筒战靴,只要是训日,武强就发疯般地“焊”在了训练场。新训的科目他先演示,险难科目他先完成。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强将手下无弱兵。他手下的兵,都学他的样,个个都拼了命地训,本事像雨后春笋般疯长。

像打仗那样训练,像训练那样打仗。特战旅很快有了天不怕地不怕的虎狼之师的模样。一向不按套路出牌的武强还不满足,不知什么时候便突然间进行战备拉动,或进行仓促进攻战斗,或进行仓促防御,“折腾”得官兵苦不堪言。好在官兵都憋着舍我其谁的一股劲,没有一个当熊包的,好在官兵们渐渐地适应了,睁着眼睛能睡觉,一声令下便能按要求精准地投入战斗中。

官兵经过一段时间的炼狱般折磨,武强少有地动了恻隐之心,指示旅作战值班室通知各营连:双休日起床时间推迟一个小时。累得快散架子的官兵欢呼雀跃,伴着起熄灯号声都麻溜地钻进被窝,沉沉的鼾声便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官兵们在训练时都拼尽了全力,个个睡得格外香甜。

早晨,安长城还是与往常一样起了床。不管多累,他都没有睡懒觉的习惯。营盘静悄悄的,他想了想还是走向了楼后。离老远就见刘亮靠在树干上待着,就径直走了过去。刘亮可能在想着什么,安长城很响的脚步声他都没有听到。安长城在刘亮的眼前站住后,他才发现:“连长!”

“你起得够早的?”

“睡不着呀?”

“通常是没累着,才睡不着;你累得不轻咋会睡不着呢?”安长城快速地眨眨眼睛仿佛明白了什么,跟着叹了口气!

“连长,离退伍没有多长时间了,多说也就二十天左右吧!”

“嗯!”安长城很喜欢眼前这个班长,但一时间找不到安慰刘亮的话。

“武旅长不是跟你说,要向上级反映一下我们的情况吗?不知有没有信?”

安长城拧了下眉头。其实,对这事,安长城比刘亮还急,十班五六个战士,是安长城十分看好的,如果补充到连里绝对如虎添翼!可……

“你们俩在谈心吗?”指导员的突然出现吓了他俩一跳。

“我俩在看边地的秋景,想听听雁叫的声音!”一向直来直去的安长城却甩起词来。

“不跟你耍贫嘴了,眼下有件要紧的事呢!”闻听指导员这话,两人表情都严肃起来。

原来,旅作战值班室刚刚下了通知:五天后,旅将与另外一支特战旅在都陌生的环境里进行实兵实弹对抗演练。那个旅在百团大战时曾令日军闻风丧胆,在抗美援朝战绩骄人。

“爽!”安长城吐出这个字后,便自顾自地回连部了。

“你不看边秋的风景啦?”指导员边打趣地说,也跟着安长城的后面急急地走了。刘亮愣了愣,眼睛突然亮得跟灯泡似的,绕过安长城他们急跑着回到了连里。

早饭前这个消息便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特战旅的每个角落。官兵的脸上流淌着自信自豪,因为他们不仅有亮剑的勇气,更有亮剑的底气!可也有一个不好的消息,堵在了代管兵的心头:上级规定为代管兵的安全着想,这次对抗不让他们参加!

“我们都是战士,咋能取消我们的参战权!”

“这个好意我们领了!在退伍前好不容易赶上了一次战斗,咋不让我们参加呢?”

“我不怕受伤,也不怕……但说什么我都要参加战斗!”

……

几乎全旅所有的代管战士都表达了同一个愿望:就是明天脱军装,今天也要去上战场!

一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雄师劲旅,就应该有这样的魂魄。武强听到各营连的情况反映,热血在他身上奔涌,一时间难以控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仿佛又找回到了当年自己的影子。凡是你手下的兵,都要带成精兵,你不光要把特战旅带成尖刀,更要带成尖刀上的刀尖。耳边又响起了顾长城交班时的嘱咐。老首长,你放心,为了战斗力,我不但要说服上级让代管兵参加战斗,更要把代管兵中的精兵留下。这话是他此时想对顾长城表达的心声。

过了一会儿,武强才尽着可能平复自己内心的激动,坐在了沙盘前,再次全神贯注地琢磨起陌生地域的地形来了。目光一遍遍地抚摸着浓缩的地形,不等比例的地形虽小,他却好似已身临其境,仿佛已无数遍地走过了群山万壑。打胜了怎么巩固成果,打败了怎么最大限度地减少损失,打成胶着战如何相互照应……凡是战斗中可能出现的情况武强都在想着对策……

就寝前,安长城将该做的事都做好了,累得不行,却无法入睡,他胸膛正燃烧一团旺旺的火。他能不兴奋嘛,明天自己将带着兄弟们冲锋陷阵了,这是自旅成立以来的第一次战斗,拼尽全力也要将这次战斗定格在连史里。这样想着,他又放起了光盘,荧光屏上的儿子小脸蛋还挂着泪珠,显然录像前他还哭着呢,此时却甜甜地笑了,母亲说一句他学说一句:“爸爸,我乖!多打胜仗,早点看我!”嗯!肯定要打胜仗……

“你看了多少次,战前还看!不怕影响情绪?”刚查完铺回来的指导员虽这么说,也凑了过去:“小家伙真可爱呀!”

安长城边看边随口说道:“你没听见吗?儿子让我打胜仗呢!我是用这种方式为自己鼓劲呢,不打胜仗对不起儿子呀!”

指导员也想到了自己的儿子,等老兵退伍后他想休假领着儿子到大院再治治耳朵,说不准会有奇迹发生呢!

一排长和二排长也都没睡,他们激动的理由是一样的,那就是将胜利作为送给要出生孩子的见面礼。“战后咱们就结婚!”肖慧的话一遍遍地回響在三排长的耳旁,“嗯,战后结婚!”三排长自言自语时,情不自禁地笑了!

包虎光还在合计着明天的事,韩子健将班长的位置让给了自己,自己只有干得更出色才对得起他。刘亮没睡,他想的是如何在战斗中展现出一个过硬军人的素质来,为留在一连创造条件。战士王佳没睡,他是十班素质较差的一个,“当回兵终于赶上了一次像模像样的战斗,这兵当得值!”一行热泪滚落到腮边,他却开心地笑了。韩子健没睡,他想得却有些离谱,“最好能为战友们挡子弹,掉个胳膊腿才好呢,这是当回兵获得的最好的军功章啊!”

夜越来越深了,树叶雪片般地落着,唰唰声格外的响。突然传来几声雁叫声,还没有入睡的人都皱了下眉头,难道说大雁晚上还在赶路吗?它们这么着急到底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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