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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旋风”传奇

2018-05-07刘伯翔

牡丹 2018年8期
关键词:黑话旋风江湖

刘伯翔

前段时间网上流行一首歌,叫《我们这一辈》,歌词是——

“我们这一辈,和共和国同年岁,

有父母老小,有兄弟姐妹。我们这一辈,和共和国同年岁,

上山练过腿,下乡练过背。我们这一辈,学会了忍耐,理解了后悔,

甜酸苦辣酿的酒不知喝了多少杯。我们这一辈,和共和国同年岁,

熬尽了苦心,交足了学费。

我们这一辈,真正地尝到了做人的滋味,人生无悔……”

歌声时尔低沉,时尔高昂,时尔哀怨悲愤,时而激奋高亢。声声敲打着我们这一代人最脆弱的那根神经。

这歌声说的就是我这一代人,就是被人谑称为“生下就挨饿,上学就罢课,毕业就下乡,回来没工作……”的那一代人。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我中学毕业后无事可做,对前途也一片迷茫,竟拜一个跑江湖卖艺的为师,走乡串镇过了一年多“撂地”(江湖暗语,意为街头卖艺)生涯。卖艺人相互交流用江湖暗语,俗称“黑话”,于是我便学会了黑话。后来,被父亲找回后,我被送到农场去当了知青。不知是上天安排的,还是鬼使神差碰上的,农场有几个刑满释放的土匪(东北解放前),当地人称他们“二劳改”,出于人格上的尊重,我称他们为“二哥”。

与“二哥”们互相一交流,都开“唇典”(黑话),和我跟卖艺师傅学的“团话(也指黑话,团读三声)”“对脉子”(吻合)了,于是我和这些“二哥”成了朋友。天长日久,我掌握的“黑话”算得上炉火纯青了。

我学唇典只是为丰富阅历,在崭新的社会里,满口黑话的土匪和走江湖卖艺的都早已绝迹,唇典将会永远被历史淘汰。可是万事发展都会有意外,这奇迹真的在我身上发生了——

不久,我接母亲班,进了蔬菜公司西菜站。报到前一天,母亲嘱咐我:“单位有个老头叫‘梅旋风,你可千万别惹他。”

我早就听人说西菜站有个会武功的“梅旋风”,好骂人,还打人,菜站人还给他起了另一个外号“梅疯子”,于是点头称诺。

可能因为我是干部子女(父亲是某乡党委书记),又有下乡经历,在欢迎新职工大会上发言时表达能力也不错,我被安排到科室当了保卫干事。

当时,“梅旋风”是单位更夫,我再想避开他是绝对不可能了。

科长在向我交代工作时特意提到了“梅旋风”,告诉我他是服刑假释人员,马上到期,再有两年也就退休了,对他睁一眼闭一眼算了。

我很惊奇,问“梅旋风”判刑的原因。老科长也是性情中人,善于表达,于是叹了一口气,喝了一口茶,把香烟点着,便绘声绘色地把“梅旋风”被判刑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我。

近郊有一个养猪专业村,村中人一半养猪一半种菜。村里有一个外号叫“胡大侠”的青年,依仗会点武功,不仅在村内橫行霸道,强揽了杀猪业,到菜站送菜也常常以次充好,强求检质员给他的菜打高等次、賣高价,达不到目的不是开口骂,就是动手打,吓得哪个检质员都不敢给他的菜检质。后来,单位领导责成一个快退休的老检质员负责给“胡大侠”的菜检质,并交代老检质员尽量给“胡大侠”送的菜等级打高一点,就算花钱买平安。

“胡大侠”一看菜站妥协了,有时虽达不到目的,但面对一头白发的老检质员不好骂,更不好动手,也就罢了。

不久,老检质员退休了,一个刚接班小青年给“胡大侠”送的菜按正常标准检质,“胡大侠”便开始漫骂,检质员年轻气盛,顶了他两句,被“胡大侠”一个“旋风脚”拍倒。检质员不仅年轻气盛,更是血气方刚,爬起来要与“胡大侠”死磕,被“胡大侠”一个左勾拳扫倒,鼻子鲜血直流。

当时是早晨五点钟左右(为保证上市蔬菜新鲜,菜站都是早晨收购),“梅旋风”还没下班,去门卫室打水,正好碰上“胡大侠”行凶。

如果这时“胡大侠”住手,事情也就过去了,可“胡大侠”活该命有一劫,又把一个过来劝阻的菜站工作人员用“大别子”(摔跤动作)摔倒,还把被摔倒的人踩在脚下。

“梅旋风”看不下去了,也忍不住了,出手一掌,“胡大侠”倒退五六步,一屁股坐到地上。接着,“胡大侠”翻身爬起,到他的车驾驶室取出一把杀猪刀,号叫着向“梅旋风”扑来。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梅旋风”袖子一抖,绳鞭从袖口脱落,再一抖四米多长的绳鞭直射空中,锋利的标头发出一声哨音。“梅旋风”收回绳鞭,身体一转,人们还没看清怎么回事,“胡大侠”手中的杀猪刀甩了出去,持刀的手却安然无恙。

“胡大侠”知道遇上对手,想罢手,又觉得丟不起这人,如不拼个你死我活,今后就不好在社会上混了。他一咬牙,拾起杀猪刀又扑了上来。“胡大侠”很聪明,他一边往前冲,一边做了一个“仙人指路”动作,左手两指并拢前指,右手持刀举于脑后躲避中标,他断定“梅旋风”不敢用绳鞭击打他脑袋和身体,如果“梅旋风”真的敢,那后果就是伤害,属于刑事案件。

“梅旋风”真的气极了,血冲脑门,他知道如若“胡大侠”冲到近前,他这条老命就交代了。只见他一震脚,一声吼,半尺长闪着寒光的绳鞭标头呼啸着飞出,刺进“胡大侠”右腿,而且是透心凉。

七天后,“胡大侠”做了截肢手术,术后他报了案。很快,“梅旋风”被区公安分局刑警队带走了。考虑到“梅旋风”伤害案中有见义勇为情节,他被从轻判了两年徒刑,缓刑两年,回原单位执行。

那以后,“梅旋风”大战“胡大侠”的故事传得沸沸扬扬。

听了老科长叙述,我倒想尽快见到“梅旋风”了。刚好单位新上任了保干,又临近“国庆”假期,科长决定第二天招集全菜站更夫开会,布置节日期间加强保卫工作事宜,同时使其和我这新保干见见面,已经通知下去了。恰巧上级公司明天也召开节日安全工作会议,科长去开会,便责成我主持会议。

当时菜站下属八个蔬菜商店,每个菜站一个更夫,加上菜站两个更夫,正好十人。第二天下午,九个更夫早早来到保卫科,唯独“梅旋风”迟迟不到。

半个小时后,“梅旋风”一身酒气进来了,我和他一打照面吃了一惊,这“梅旋风”果然“气度不凡”:五十八九岁,中等个头,敦敦实实,肩披蓝布褂子,里面是个棉坎肩,穿得不伦不类。头发长得盖住半个耳朵也不剃,国字脸上长满大麻子,浓密得连鬓胡子向外翘起,即威风凛凛又邋邋遢遢,这相貌不禁让我想起钟馗和济公。

“梅旋风”一看别人都坐在椅子上,给他留的是个小平板凳,便嘟哝一句:“你们都坐靠背子,让我架四脚子(坐凳子)啊?当我罩儿塌了(眼睛瞎了)?”一纵身跳起坐到科长办公桌上。

大家不知他说啥,哈哈一笑:“又唠鬼嗑儿呀?”

有人问:“梅师傅咋又来晚了?”

“梅旋风”一瞪眼:“架梁(小便)去了,用瓤子(大便)去了,咋的?”

“梅旋风”说第一句话时,我没反应过来,他说出第二句后,我立刻判断出他说的是江湖黑话——唇典,不觉心头一震。

震惊过后,我心中暗喜,知道我能对付这“梅疯子”了。但考虑到要维护自己形象,在众人面前我不能和他团话(团读三声,对讲黑话),便站起来走过去:“梅大爷来晚了?上厕所去了?这么大岁数了,哪能让您坐板凳,来,坐我椅子。”

“梅旋风”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口中“咦”了一声,又道:“不就跑围子(围着院墙转)遛钱(巡逻)吗?每月就这么点蓝头(钱),都不够搬火山子(喝酒的),还总对什么迈子(见面,碰头,这里指开会)?”我想了想,回答他:“打更巡逻是四防安全重要措施,大家工资都一样,您老少喝一点酒钱不就够花了吗?”

这回“梅旋风”听明白了,腾地从桌子上跳了下来:“你开唇典?里码人(同行)?你这岁数不靠(像)啊!”他又上下打量我两眼,突然一抱拳:“对对脉子,在下‘酸口蔓儿(姓梅),你甩个蔓(报个名)儿,团一口(用黑话说一句)。”

我把他扶到我的椅子上,对他说:“梅师傅,咱先开会,明天我去看你。”平素刚烈火爆的“梅旋风”像见到了阔别多年的亲人,听到了久违的乡音,顺从地坐到椅子上,但拉着我的手久久不肯撒开,我看到他有泪水滚了下来。

会议开得很顺利。

第二天正好“梅旋风”休班,午饭前,我拎了两瓶“富裕陈酿”和一包酱牛肉去看“梅旋风”。

“梅旋风”无儿无女,孤身一人,住在单位单身宿舍。

老远就见单身宿舍门口站一人,我断定那不是“梅旋风”,近前一看还真是“梅旋风”。难怪我开始没认出来,他竟然收拾得像换了一个人,杂乱的头发不见了,是一个标准的三公分平头,连鬓胡子剪短了,而且修剪得平平整整,脸红红的,放着光。上身穿一件紫色暗花带纽绊便服棉袄,从棉袄上清晰可见的折叠痕迹上看,我判断这是老人压箱底或年节穿的衣服。下面是棉绒灯笼裤和布底鞋,整个人变了样,既精神又潇洒。

老人冲我抱了抱拳,见我拎着东西,便笑道:“我就估摸你会带火山子和好‘爵果儿(好吃的)。”

我把手里东西交到老人手里,抱拳过胸,将拳向左上方耳部拉了两下,这是江湖上最高规格的施礼方式,一般用于对长辈。

“梅旋风”却赶忙说:“不敢当,不敢当,你是点子头(当官的),我是平字头(百姓),不敢当啊!”

说着话,我们进了屋。屋内收拾得很板正,一张平台子(桌子),一铺土臺子(炕),土台子上的扑风子(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地中央放一小平台子,上面摆着一盘“青条子炒滚子”(黄瓜炒鸡蛋),一盘“浮水子炸滚球子”(油炸花生米)。

老人把包着的酱牛肉放到桌上,笑着说:“你怎知道我得意吃老粗瓜(牛肉)?”

我没回答,只是瞅着他脸笑,感觉老人这一收拾还真挺精神,和昨天判若两人。“梅旋风”被我瞅得不好意思了,摸了摸头,告诉我上午去罗汉堂(澡堂)闹海(洗澡)了,还扫苗(剃头)、勾勾盘(刮脸),因为他遇到里码人太高兴了。

三杯相识酒下肚,老人才问起我这小小年纪怎么入的江湖道,我便把我有一段“撂地”经历告诉了他。“梅旋风”叹了口气,举杯和我对饮后,惆怅满腹地说:“我以为江湖这条路算是绷嘴子(死,这里指死路)了,想不到还有万年青(后人)啊!”

我举杯敬了“梅旋风”一杯,请他讲讲他的经历。老人深深叹了一口长气,自饮了一杯,又自己斟满杯,放下酒瓶,两眼望着窗外,放射出遥望远方的光芒——

“梅旋风”本名梅绿林,祖籍河南武术之乡陈家沟,是个孤儿,十岁时进艺术班子拜师学艺,随班辗转,足迹遍及大江南北。当时日本鬼子在中国横行霸道,几年后,一次艺术班子在哈尔滨火车站前广场撂地,车站旁有一个日本浪人开的玩偶剧团,日本浪人说“梅旋风”的艺术班子抢了他们生意,把撂地场子给砸了,还抓走了班主。

梅绿林没有了生计,一怒之下上了牡丹江张广财岭,寻找土匪落了草。老当家的见他年龄小,很机灵,还会武功,就让他做了贴身童龄马弁。

梅绿林为匪四五年,一次跟随压寨夫人去牡丹江看戏,被守城东北抗日联军识破,结果被俘。因他当时只是十几岁的孩子,又没血债,他便被解放过来当了侦察兵。梅绿林在东北解放和剿匪战斗中多次立功,全国解放后退伍被分配到东北卜奎城。可他走南闯北,一个人游荡惯了,便没到民政局报到,而是到文化局办了一张民间艺人演艺证,凭着一身武艺和硬功,开始了走江湖卖艺生涯,而且很快名扬东北。

当时,在东北比较有名的江湖艺人共有四位,分别是四平冯绍棠、白城周谋远、滨州邱天柱和名扬关内外的“梅旋风”梅绿林。东北江湖上曾有“铁头冯霸四平,鹰爪周占白城,大刀邱走赤峰,‘梅旋风镇关东”的传闻,可见“梅旋风”其威名远扬。

由于“梅旋风”武功和表演技术超群,很多城市的杂技团都想招收他,但老人不愿受约束,始终和冯绍棠、周谋远、邱天柱三人时分时合在东北撂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国家取缔了江湖艺人,收了“梅旋风”的民间艺人表演证,老人英雄无用武之地,加上年事渐高,便回到卜奎城找到民政局掏出了已发旧泛黄的“退伍军人安置证明”。民证部门了解了他的经历,考虑到他是功臣,又无儿无女,承认并接受了他这迟到了近二十年的退伍军人,帮他落了户口,安置到西菜站做了更夫。

“梅旋风”在江湖上漂泊闯荡了大半生,总算落了个老有所养,但不久就出了问题。由于“梅旋风”性格豪爽,一直是钱挣得容易花得痛快,又喜欢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生性豪饮,每月几十元的工资根本不够花,他便到财务科借钱,不借就急,河南方言夹杂着江湖黑话谁也听不懂,只知道他在骂人。大家把他说的话叫“唠鬼嗑儿”。单位谁也不敢惹他,领导明知借他钱是有去无还,还是叮嘱财务科长每月多少借他一点,买个安定。就是这样,他还是不够花,成天叼咕“腿短(缺钱),腿短”,别人不懂,问他啥叫腿短,他眼一瞪:“没蓝头(钱)!火山子灭了(没酒喝了)。”众人还是不明白,笑着躲开了。

听完“梅旋风”叙述,我什么都明白了。一个旧中国走过来的老人,畸形的社会塑造了他畸形的性格,钱不够花,又无法和别人沟通,他能不急吗?能不骂人吗?

我笑着对“梅旋风”说:“您别急,容我慢慢想想办法,要不先给您找个老伴吧,免得一个人孤单。”

“梅旋风”连连摆手:“就我这菊花盘儿(麻子脸)和满靶子(脑袋)的雪毫子(白发),哪个地牌(女人)能要我呀?再说我整天‘腿短,也养活不了人家呀!”

我刚想说什么,老人压低声调告诉我他这辈子根本没“压过裂子”(性交),甚至都没“采过球”(摸乳),还是金童子,说完爽朗地大笑起来。

“梅旋风”开怀大笑,我却心里酸酸的,觉得老人很可怜。我换了话题:“您‘梅旋风报号是根据啥起的?”老人刚止住笑,一听我问他为啥叫“梅旋风”,脸上又洋溢出自豪的笑容,他起身端起清炊子(茶壶)泡了一壶色汗儿(茶水),从墙上摘下软甩头(绳鞭),然后拉住我的手:“走,今天高兴,让你看看我为啥叫‘梅旋风。”

单身宿舍外绿荫下有一小广场,平平的地面是老人每天练功的地方。“梅旋风”把软甩头放到树荫下供人休息乘凉的长凳上,返身走到小广场中间,摆摆手让我往后站,突然大吼一声,一震脚,腾空而起打了一个漂亮的“转身旋风脚”,人落地后随即再腾空,双脚向后猛扫,身体旋转三百六十度,落地后再起跳,随着手掌配合旋转“啪啪”拍打脚面的声音,一气绕广场一周打了十几个转身旋风脚。让我惊奇的是年近花甲之人,腾空竟然一米多高,旋转之快,双脚横扫之迅猛,一般年轻练武人都做不到,真不愧“梅旋风”之称号。

打完“旋风脚”,老人又拿起绳鞭,再次摆手让我往后站,然后手腕一抖,标头被甩出四米多远才落地。老人摆了一个犀牛望月姿势,再一抖,标头崩回,被“梅旋风”用脚面轻轻接住并向后带了一下,猛一脚将标头踢出,标头带着哨音射了出去,看其力度可穿透门板。这只是绳鞭套路“起势”。随即老人舞动起来,时尔如银龙缠身,见鞭不见人,时尔似白蛇吐信,鞭头直向我面门射来,又再距我仅半寸时“唰”地弹回,吓得我一激灵。我暗叹老人功底扎实,鞭艺炉火纯青。

回到屋内,清炊子里的色汗儿温度正好合适,老人取来两只撇子(大瓷碗)斟满,二人一边抿色汗儿(喝茶),一边搬火山子,其间唠嗑不停。直到老爷儿(太阳)落下,兔盘子(月亮)升起,两瓶火山子见了底,桌上只剩几粒滚球子(花生米),我才起身告辞,老人一直送我到单位大门口。临分手时,“梅旋风”拉着我的手说:“好好干,我‘巴虎(看)你能当大点字头。”

两天后,站领导接受了我的建议,给“梅旋风”提前办了退休手续,又返聘回单位仍做更夫,这样老人挣到了双份工资,“蓝头海了”(钱多了),工作热情高了,再也不骂人了,见了人就打招呼,有人听到他在没人时还哼两句谁也听不懂的豫剧。

“梅旋风”说得很准,一年后老科长退休,我升任保卫科科长,不久调入上级公司,从科员干起,步步升迁,直至坐到蔬菜果品批发公司老总的位置上。

这期间,我与老人见面少了,但每逢端午、中秋和春节都必去看望他,春节还要陪他搬火山子。我叮嘱老人有事用单位“快嘴子”(电话)找我,他只找过我一次,说“念科了”(有病)了,吃“抻腰子”(大米饭)吐酸水,想吃“星星散”(小米)做的“捻稀子”(粥)。

当时小米不好买,我驱车到乡下给他买了二十斤。

光阴荏苒,白驹过隙。大浪淘沙,时代更迭。历史车轮飞转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蔬菜市场全面放开,国家取消了菜站“皇粮”——经营费用和亏损倒挂补贴,企业转型无路,举步维艰。二十世纪末,国家又出台了中小企业出卖转让政策,西菜站被开发商购买了,但是开发商遇到了一个大大的难题。

开发商想要在西菜站原址建居民小区,大部分建筑都推平了,却不敢动单身宿舍一砖一瓦。“梅旋风”满脸怒气,手持绳鞭威风凛凛站立门前,推土机刚一接近,老人一抖臂,标头“嗖嗖”连续飞出,推土机两盏大灯瞬间粉碎。随即“梅旋风”来了个“仙人指路”,两指朝驾驶员一指,抡鞭便打,驾驶员吓得从驾驶室上跳下就跑,他人还没落地,身后的风挡玻璃“哗啦”一声粉碎了,老人动真的了。

开发商、包工头没办法,去找黑社会,出重金请求帮忙。对方一听是“梅旋风”,不仅连连摆手,还把包工头骂了一顿。开发商无奈,起诉西菜站要撕毁合同。这时有人提到了我。原菜站留守处人员和开发商来找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按日本礼节说一句一鞠躬,我只好“出山”了。

老人一见是我,啥也没说,转身进屋了。我随老人进到屋内,发现屋内已收拾得干干净净,“扑风子”捆扎得方方正正,和一个装杂物的木箱并排放在地上,上面横着一根扁担。

还没等我开口,“梅旋风”就拉住我手,眼含热泪告诉我说:“国家有国家的难处,他懂。国家的政策咱必须执行。可哪有这么欺侮人的,没给安排住处不说,连个招呼都不打,上来就扒房子,这不把人往死里逼吗?”

我告诉老人我给他找了最好的老年公寓,并已付了一年的租金。老人摇摇头:“哪也不去了,落叶归根,八十多岁了,该回老窑堂(老家)了,把这把老骨頭埋回老窑堂。”

我还要说什么,老人把大轮儿(火车)票掏出给我看,四千公里的路,老人买的是硬座。我再也忍不住了,抱着老人呜呜地哭了起来。

第二天,我去火车站送“梅旋风”,临上车前,我掏出一千元钱,告诉他上车一定要补个卧铺。老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去了。

列车缓缓启动了,老人站在车窗前冲我摆手,我抱拳在胸前划了一个圈,又向左边脑后拉了两下,这是江湖上的拜师礼。老人迟疑了一下,也双手抱拳左右晃动后把拳向右下肋拉了两下,这是江湖拜师礼上师傅的回礼。

我控制不住情绪,热泪奔涌……

日月穿梭,时光飞逝,一晃快二十年了。我曾给老人寄过两次钱,都被退了回来。一次单位有人公出,我托他去陈家沟代我看望老人,他回来告诉我老人根本没回老家。

老人如活着,现在应是百余岁高龄,健在可能性已不大。老元良(师傅)啊,你现在可好,如健在,我祝您幸福安康,如已驾鹤西游就托梦给我,咱爷俩儿在梦中再上火山子、抿色汗儿,吃您最爱吃的

老粗瓜。

老元良啊,我想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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