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贾政的不“悌”
2018-05-04吴程玉
吴程玉
摘要:历来对贾政的研究可以分为两派,一派认为贾政即“假正”、“假政”、“假正经”,认为其“假”者,大多对其全盘否定。另一派认为他孝顺、努力振兴家族,只是限于当时的政治、历史等因素无所施为,但很少有人对贾政在“悌”的方面的提出质疑。“孝悌”是儒家思想中“仁”的核心和基础,是维护家庭伦理的根本,贾政在平时没有做到“敬”、“顺”,在兄长抄家削爵后没有做到“事”。纵观《红楼梦》,关于“弟悌”中所要求的“事”、“敬”、“顺”,贾政对一母所出的嫡亲兄长一个都没有做到。关键词:贾政;贾赦;悌
一、贾政即“假正”研究综述
俞平伯先生的“贾政者,假正也,假正经的意思”砚点准确的概述了贾政的性格特点,后来学者对贾政即“假正”的讨论多围绕为官、治家、侍亲、教子、交友方面展开讨论,在为官方面:贾政表现出清正廉洁,但却为庸人,毫无政绩;治家方面:他任由贾琏、风姐等人胡作非为,认人不清,用人不明,且后来自己亲自操持家务时,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治家方面的能力;侍亲方面:贾政表面上敬爱母亲,但却在明知贾母疼爱宝玉如命的情况下,还对宝玉下死手的鞭打,在贾母死后为了自身利益不肯为贾母厚葬;教子方面:多体现在对宝玉缺少管教,只知打骂;交友方面:表现为与品行不端的贾雨村结交,和身边围绕的清客相公们多是詹光(沾光)、单聘仁(善骗人)之流。
在对贾政即“假正”的讨论中,很少有人涉及贾政在“悌”方面的不足之处,在研究中偶有关于贾政与贾赦兄弟不睦的观点也只一笔带过,而其原因也多归结于贾政不愿与贾赦一样不务正业。“弟悌”是儒家重要思想之一:《孝经》中“教民礼顺莫善于悌”、《诗经》中的“恺悌君子,民之父母”、《礼记》中“故孝悌忠顺之行立而后可以为人”等,“悌”在政治上一直为统治者所提倡,在精神上也是团结家族的重要工具。纵观儒家经典,关于“悌”的具体要求可以概括为三个字:“事”、“敬”、“顺”。贾政作为一个恪守礼法、热衷功名的封建士大夫在这三方面却一个都没有做到。
二、贾赦、贾政关系考
悌道观念是建立在贾赦和贾政有血缘关系的基础上。关于贾赦和贾政不是亲兄弟的观点,周汝昌先生在其《红楼梦新证》中提到过两处:“贾政是过继的儿子”、“贾赦根本就不是贾母的儿子”,后人在此基础上分析贾赦可能是贾代善庶出的长子。目前关于贾政、贾赦身份的说法可以概况为:贾赦是贾代善的侄子、贾赦是贾代善庶出的长子、贾政为继子、贾政为贾代善嫡出的儿子。结合明清时期的法律分析贾政与贾赦关系的合理性。《大清律例·卷六》:“凡文武官员应合袭荫者,并令嫡长子孙袭荫,如嫡长子孙有故,嫡次子孙袭荫,若无嫡次子孙,方许庶长子孙袭荫。”《明会典》卷128亦有相同记载,在有嫡子的情况下,庶子不能承袭爵位。再看荣国府财产的问题,《大清律例》卷八规定“嫡庶子男,除有官荫袭,先尽嫡长子孙,其分析家财田产,不问妻妾婢生,止以子数均分。”官爵的荫袭需以嫡长子为主,其他家财应按人数均分,《明会典》第二十卷也做了相同的记载,可见在明清时期此条法规是通用的。《大清律例》规定“无子者许令同宗昭穆相当之姪承继,先尽同父周亲,次及大功小功缌麻,如俱无,方许择立远房及同姓为嗣”,说明若有侄子承继,则不可再立远房孩子为继子。根据明清时期的法律,不可能存在有嫡子时,还让过继的侄儿承袭爵位或有庶子还过继的情况。
从故事情节上讲,在第一百七回皇帝开恩将荣国公的爵位从贾赦身上转给贾政,若贾政不是嫡子,他不敢也不能接这世袭的爵位。“凡世袭官员,如有因罪革退,例不准本犯子孙承袭者,其世职与亲兄弟承袭。若无亲兄弟,即袭与兄弟之子孙。若无亲兄弟及兄弟之子孙竟至除革者,无论官之大小,俱将原立勋绩之处与被罪缘由及原立官之子孙,一并查明,请旨定夺。”
明清时期的法律对过继、袭爵、分家的问题是有统一的明确规定的,曹雪芹生活在这一时期,他的思维模式和行为习惯受到当时法律法规的影响,他的作品也应是体现当时社会意识形态的。而根据当时的法律、社会习俗和《红楼梦》里所描述的情况,不存在贾赦、贾政不是一母所出的亲兄弟的情况。
三、贾政的不“悌”之处
第二十回交代贾家的风俗就是“凡做兄弟的,都怕哥哥”,而纵观全书,贾政在“悌”方面的却做不到“敬”。
关于贾政不敬贾赦的行为主要体现在荣府的房屋配置。贾赦为袭爵的嫡长子,但在第三回黛玉初进荣国府时,介绍了这位袭爵的嫡长子住在东边的花园隔断出来的院子,而贾政则住在荣禧堂——荣国府的正房。且不论作为母亲的贾母让贾政住荣禧堂这种偏爱小儿子的行为是否合适,贾政能住进荣禧堂就是对其兄长的不尊重。
在第九十二回贾赦、贾政和冯紫英等同席吃酒时,贾政因母珠和甄家的事感慨人生聚散无常,冯紫英道:“果然尊府是不怕的。一则里头有贵妃照应;二则故旧好,亲戚多;三则你们家自老太太起,至于少爷们,没有一个刁钻刻薄的。”贾政道:“虽无刁钻刻薄的,却没有德行才情。白白的衣租食税,那里当得起?”贾政的一句“没有德行才情”也將同桌的贾赦包含在内,他言语之间毫无顾忌也是不敬兄长的体现。
“顺”上的缺失。《红楼梦》全书中,提及到贾政、贾赦两人出现在同一场合的描写有十六回,两人的对话描写全书中也仅有两回。第一次两人的交谈出现在第二十五回宝玉、凤姐病危,贾赦不肯放弃,依旧寻僧觅道,贾政阻其言到“儿女之数,皆由天命......由他们去罢”,若说贾政放弃对宝玉、凤姐的治疗是因为顺应天命,是自己的观点,但对贾赦的寻僧觅道的否定,则是违反了悌中的顺,更何况这救的还是贾政自己的儿子。第二次有关于语言对话的描写是在第七十五回贾赦赞扬贾环的诗,“贾政听说,忙劝说:‘不过他胡诌如此,那里就论到后事了?”,再一次当着全家的面对贾赦进行了否定。关于两人的对话描写仅有两回,全都是贾政对贾赦的不顺从。
贾政对贾赦的态度也能从其他人的行为中窥视一二。第十九回袭人问宝玉去给薛姨妈过生日的事情,宝玉回说大老爷的生日我都没去等语,袭人却表示大老爷比不得薛姨妈,宝玉应去给薛姨妈请安,在袭人眼里,作为贾府大老爷的贾赦连薛姨妈都比不得。贾赦与薛姨妈对宝玉来说都是亲戚,但贾赦是贾府的爵位继承人,在身份地位上不是薛姨妈能比的;论亲疏关系,贾赦是宝玉的亲大伯,是在家族的男性关系中,仅次于父亲的人,对宝玉来说也应是更为亲近和尊敬的人,但在袭人看来,宝玉缺席大老爷的生日正常,薛姨妈的生辰却不能不去问安。若是贾政对贾赦能做到敬与顺,宝玉、袭人又怎会有这些行为。
贾政的不“悌”之处还表现在“事”上。第一百六回贾赦被抄家收监之后,贾政最关心的是自己有没有被牵连;当贾赦被关押在牢,亲眷前来问候的时候,贾政问亲眷的第一个问题是“我的风声怎样?”在确定自己不会被牵连后方放下心来,听候贾赦的审判。在这期间,贾政感叹贾赦丢了世袭的职位,感叹贾赦被抄家惊扰了母亲,感叹自己要养两府之人的无能为力,同时也庆幸因北静王之力,抄家时没有连累到自己,书中整整三章的内容描写关于贾府被抄家的事情,却没有一处提到贾政考虑到其兄长的安危。
贾政在贾赦出事后从没考虑过尽量帮其减罪,或帮其奔走,对关押在牢的兄长也只因众人的嘱托去拜托了两位王爷并些世交亲友,没有出钱打点贾赦在牢里的生活,若有问起,也只说“已经托人,自有照应”。第一百七回北静王问贾政可知自己兄长所犯的罪行时,贾政先回到自己这些年来一直在外做官,就是当京官时也只兢兢业业,并不理家务,故未留心这些事,全程只想努力保全自己,并未给兄长做任何开脱,最后贾赦身上的几项罪名还是御史查证不实取消的。贾赦被发往台站效力,贾母说应给贾赦、贾珍几千银子的盘费,贾政则表示“旧库的银子早已虚空,不但用尽,外头还有亏空。现今大哥这件事若不花银托人,虽说主上宽恩,只怕他们爷儿两个也不大好。就是这项银子尚无打算”,不但如此还说“昨日儿子也没有细查,只看家下的人丁册子,别说上头的钱一无所出,那底下的人也养不起许多”,意为现在府里也甚是艰难,自己在这项事情上实在没有办法,最后老太太拿出自己的体己银子解决了这件事。贾赦虽然被抄家,但是贾政这一房是有钱的,在第一一五回和尚送还丢失的宝玉索要一万银子时,王夫人满口答应,并表示可以拿出一万银子,贾政在有能力帮助落难的兄长的前提下,仍不愿施以援手,也不想为贾赦的将来筹划。若说贾政平时看不上贾赦的纨绔行为而不愿與贾赦多来往是因为洁身自好,但在兄长遭此大难之时,却仍不管不问、推脱逃避,这就违反了悌中的事。
在第一百二十回因遇大赦放还回家的贾赦,在抄家之后自是家道艰难,而贾政作为袭了爵位的弟弟,不但没有任何表示,还在与王夫人讨论家事时说“别房的事,各有各家料理,也不用承总。我们本房的事,里头全归于你,都要按理而行。”以贾政素来的做法,再加上这“本房”,二字,怕是在钱财上要与贾赦划分界限了,如此无视兄长的艰难处境,急于划清界限。
贾赦作为典型的纨绔子弟,他的所作所为,贾政是瞧不起的,但关于如何对待品行不端的哥哥,古人也给出了“敬拙而不苟”的答案。贾政对于贾赦的“拙”,做到了“不苟”,但并没有做到“敬”。贾政为了自身的利益住进荣禧堂,掌管荣国府;在兄长出事后想的是不要连累自己,没有为兄长奔走说情;在兄长被抄家外放急需他帮助的时候,也只推说家道艰难;在兄长放还回家,无爵无官,最需要自己帮助的时候,却急于在钱财上与其划清界限。太平时不能做到对兄长的“敬”和“顺”,在兄长落难需要帮助时,也没有出手相助做到“事”,贾政总总行为均表现出其不“悌”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