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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广漂和三头年猪:母亲曾在某年和我一样哭泣过

2018-05-02墨真

知音·下半月 2018年4期
关键词:赵磊合租爸妈

墨真

我叫时丽萍,出生于云南省丽江市偏远小山村的80后。父母都是农民,改变我命运唯一的途径,就是读书考大学。2005年,我考上了广州大学。我的人生,从此搭上了城市的脉搏。从那一刻起,我告诉自己,我要做个坚强的孩子,将来做个让父母自豪的女儿。

进大学后,我不敢懈怠,每天上课、自习,拿奖学金,考各种证……连恋人,也要挑一起努力打拼的。我的初恋男友赵磊是陕西省人,家庭条件跟我差不多。大三下学期,我考虑到经济原因,开始找工作,赵磊则决定考研。2009年6月,我应聘到广州一家公司做外贸员,实习工资2500元。为了省钱,我与两个女孩合租,我住最小的房间,里面只能放下一张床。我每天自己做饭,带午饭去单位,晚饭吃碗面,很少买衣服……赵磊考上了北京一所高校的研究生。我像所有懂事的女儿一样,报喜不报忧。

2010年春节,我用攒下的钱给父母买了新衣服。父母穿着新衣服,脸上笑开了花,逢人就夸衣服好看,他们自豪地说:“这是我女儿给买的,从广州带回来的。”那两身衣服加起来,不过五六百块钱。可当他们知道价格后,都心疼钱,把衣服收起来不穿了。从那以后,我再给他们买东西,都只说零头。

那一年,父母请了亲戚好友来家里吃饭,一个表姨当面嫌弃我的工资还不如她那高中毕业的女儿高,我哑然,父母也一样。吃晚饭时,二伯说:“你父母把你供出来不容易。将来要好好报答他们。”三舅说:“你们家为了供你上大学,都没盖新房……”那一刻,我想逃跑,又无处可逃。

为了多挣钱,我更加卖力地工作。每天,我第一个到单位,最后一个走。可因为不得法,客户积累迟迟上不去。有一次,我跟了很久的一个客户被同事抢了,她还一脸不屑地说:“客户脸上又没印上你的名字,谁有本事谁做!”我没有一个人可以倾诉,更不敢跟父母讲,蒙着被子大哭一场,随后我告诉自己:我一定要在这个城市扎下根。不久,我从外贸公司辞了职,跳槽到一家培训机构当老师。我没什么经验,课时费是最低的。为了多挣点钱,我在公司宣布:谁有事上不了的课,我都可以代。我成了办公室里最忙的一个人,比主管还忙。最疯狂的一天,我从早到晚讲了十几个小时,那个月我赚了一万多元。我将钱汇给了父母,父亲哭了:“女儿,你悠着点啊,不能太拼命了!”我泪流满面。

此后两年,我供父母盖起了房子,让他们扬眉吐气了一把。父母担心我在外过得不好,我总笑着说:“放心吧,我过得好着呢。”那几年,我为了赚钱,即便过年也很少回家。每次回家,我都装扮得特别光鲜。

除了让父母生活得好一些,我还要帮扶弟弟。

弟弟高一辍学后,去了广西一家电子厂打工,工资不高,花钱却大手大脚。在弟弟懂事前,我只能拼命工作,奔忙在各个教室之间。不知不觉中,我28岁了,迈进了单身大龄剩女之列。此前,我已和初恋分了手,又谈了一次恋爱。他是广州一所公立学校的老师,跟他在一起,我第一次感受到我是一个渴望爱的女孩,而不是一个疲于奔命的淘金者。可最终,他的父母了解到我的家庭背景后坚决反对,我主动提出了分手。那天,我到超市买了酒和卤菜,在宿舍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我准时去上课。我没有资格缺席一节课。

2015年国庆,我帮父母给弟弟盖了房子,娶了媳妇,帮他做起了生意。元旦,我决定把父母接到广州来玩一下。父亲放心不下家里养的猪狗鸡鸭,托人顺路把我妈送到了广州。而关于我在广州的状况,我已提前安排好。当时我的条件已改善了很多,三人合租改成了两人合租。元旦前,合租的女孩去泰國休假,半个月内,这套三居室属于我一个人。

母亲被我带着参观房子,她一脸欣慰:“有出息了,住这么大的房子。你之前不是和人合租吗?”

我被她那夸张的样子逗乐了:“妈,合租那早就是老黄历了,这房子你闺女还租得起。将来,我还要买一套这么大的房子,接你们到广州来生活。”母亲满脸喜悦:“什么都有了,就缺个男朋友了。”我逗她:“以你闺女的条件,还怕没男人要吗?”母亲笑得那么开心。

其实,母亲来之前,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寒酸。鞋子就两三双,衣服不超过10件,平时上课我都穿工装,两条衬裤都被我磨出了洞。我把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和室友的照片,打包塞在橱柜里,生平第一次花了1000多元,从里到外都换了新衣服。其余的,我根本不用操心。室友的东西应有尽有,我也毫不客气,统统“据为己有”。我用她的衣物、鞋子、化妆品等跟母亲炫耀着,母亲听见那些价格,目瞪口呆。接下来的几天,我再带母亲出去玩为她花钱,母亲也不再抗拒了。

母亲离开前一天的下午,单位喊我开紧急会议,我放她单独在家里。等我忙完到家,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母亲端来了一碗热汤,看我喝下去。那晚,她坚持跟我睡在一张床上,嘱咐我要按时吃饭,不要太累。以后所有的收入,都要攒起来买房。母亲回去后,父亲也打来电话叫我不能光顾着赚钱,把身体搞垮了。我大大咧咧地:“我妈都亲眼看见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母亲笑着说:“晓得了,我闺女能着呢!”

2016年秋,初恋赵磊邂逅了我,他研究生毕业后,已经在华为上班三年了。我俩复合三个月后就领了证。我们拿出全部积蓄,按揭购买了一套60平方米的小房子。父母通过视频,看见了赵磊和我的家。他们高兴得眼泪直流:“我闺女这次真的有家了。”我和赵磊把婚期定在2018年春节,回我老家办酒。父母开心得几天没睡着,2017年春节一过,母亲就买了三头猪仔精心喂养,只等我回家办酒。

2017年9月,我跳槽到了一家外资公司,这家公司入职门槛很高,同事都是国外名校毕业。我能进来,凭的是一节课一节课积累下来的英文功底和实战经验。但这家公司的条件很苛刻,试用期半年,而且四个试用员工只能留下一个。2018年春节前夕,上司丢给我们每人一个新项目,做得最好的留下,其余3个走人。我太想回去办酒,和父母养的三头年猪一起,告诉所有人:我嫁得不错,进了跨国公司,我是父母的骄傲。可职场无情,稍有差池就前功尽弃,我只有辜负父母,辜负那三头年猪。赵磊支持我跟父母说,我去印度学习了。这个谎,不言心酸,无需悲壮。听说我不回去办酒了,爸妈其实都很失落,但还是说支持我。

赵磊回自己家过年去了。弟弟从县城回家陪我爸妈过的年,我催弟弟帮父母把年猪拉去卖个好价钱,他说:“爸妈不让卖,他们把肉猪杀了,把肉腌好了,我估计是给你寄过去。”

过年期间,我都在加班。大年初三的晚上,弟弟扛着半匹猪的腌肉,和父母突然出现在我门口。我吓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弟弟也叫了起来:“我说你出国了,爸妈非说你在家,你还真在家里!”

母亲似乎没有丝毫惊讶。她拿着我和赵磊的结婚照端详半天后,哇地哭了起来:“真的结婚了,我好怕你又骗我们。”弟弟被母亲吓坏了:“妈,大过年的你哭什么!结婚还能有假!”

那晚,我和弟弟才知道,母亲上次来广州独处的那个下午,她在走廊和几个熟识我的邻居聊天,很容易就知道了我的真实情况。她在橱柜里翻出了我隐藏的旧衣服,抱着我有破洞的衬裤哭了半天,最后她怕我难堪,还是放回了原处。

我不知道,如果当时母亲对我嚎啕大哭,我会以什么样的方式面对她?我更不知道,在母亲心里,广州是女儿的天堂,还是什么?母亲只有初中学历,她的世界很小,但广州之行后,以前唉声叹气、喜欢抱怨的她开朗了,在邻居们拿子女攀比时,她会说:生活再苦,我也得对着女儿笑,也要报喜不报忧。

弟弟还算争气,生意做得不错。他给我打了三万元钱:“姐,你以前给我的钱,我算你入股。这是第一笔分红,别嫌少!”我相信弟弟,在他任性无知的年纪,我在艰涩的亲情里没有选择抱怨和痛恨,等来了柳暗花明。我问母亲:“你怎么知道我没出国?”母亲回答说:“我可不希望你在。如果你真出国了,我就带你爸在广州玩玩,给他这个土老帽做导游。”

因为我忙项目,他们只呆了两天,也没出门,忙着给我做各种年猪美食。初六,他们就回去了。临走的时候,母亲说:“我更喜欢广州了。”我想取笑她,却哭了一脸。

编辑/杨晓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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