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漱溟大弟子王平叔的故事(上)两封特别的书信
2018-04-27■马拉
■马 拉
◇李炼、王治森、王家伟编注的《王平叔致梁漱溟的二十八封信》
2017年6月,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推出由李炼、王治森、王家伟编注的《王平叔致梁漱溟的二十八封信》,这些写于1922—1940年间已经泛黄的旧式书信,让重庆先贤王平叔的形象浮出水面。字里行间出现的中国近代史上一些大人物的名字,如张澜、陈铭枢、白崇禧等,都和他有过交集。
王平叔又名王维徹,1898年出生于四川巴县(今重庆市巴南区)姜家场,是一代大儒梁漱溟先生最早的贴身大弟子。他参加过北伐,是川渝五四运动和乡村教育的先驱人物,曾创办北碚勉仁中学,1940年病逝并葬于校园中,享年42岁。
笔者通过书信文本和王平叔子弟、师友的回忆,力图还原这位“知行合一”的重庆大儒和一代乡贤形象,让记忆打开闸门……
一堆信
“外公这一堆信,恼火惨了,繁体字,堆头大,又是毛笔字,很多都花了。还涉及当时好多的人物和历史,他哪里晓得我这个不肖之孙,才疏学浅嘛!”王平叔的外孙、重庆晨报专栏记者李炼先生,在整理这些书信时吐槽叫苦,这是他向外公“撒娇”的惟一路径。他说:“我1962年出生,外公已经走了22年。小时候,因为外公是民国人士,家中的大人,很少提起他。”
◇1922年的王平叔
20世纪80年代中期,李炼从梁漱溟寄给大舅王治和的老照片中,第一次见到了外公的模样。“有一张外公的照片,可能是1923年在北京拍的,大舅加印了给我们,我才算‘见到’了外公,他当时大约24岁。”
2004年初,梁漱溟去世16年后,其长子梁培宽在编注《梁漱溟全集》时,给李家寄来了一个无比珍贵的包裹。“里面都是外公写给梁漱溟等人的几十封信,是原件,时间是1922年到1940年。梁漱溟生前就安排培宽先生委托我大舅转交重庆图书馆永久保存。在转交图书馆之前,我把信件全部翻拍了,以作纪念。”
2008年,李炼在北碚举办的一次梁漱溟学术研讨会上,第一次见到了梁家大公子梁培宽、二公子梁培恕。李炼说:“我还陪他们去巴县看望大舅,他与梁培宽同过学。他们给我讲了外公的好多故事,还嘱咐我好好研究一下外公写给梁漱溟的那批信件。两位先生回到北京后,又给我寄来一批书籍,其中包括《我生有涯愿无尽——梁漱溟自述文录》和梁培恕撰写的《中国最后一个大儒:记父亲梁漱溟》,里面都有我外公的身影。想起两位先生的嘱咐,2014年秋天我才开始梳理外公这批书信。两年之间,与舅舅王治森和表哥王家伟反复讨论,共同修改,几易其稿。培宽先生写的《关于王维彻先生早年所写的一批书信》及《王维彻先生书信目录》,就成了我的指路明灯。2015年春天,已经90高龄的培宽先生,又专门为本书的出版写了序言。”
辞职信
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时,王平叔已在成都高等师范学校就读。他曾任四川省学联机关刊物《四川学生潮》的主编,写过许多热辣的时评。1921年春,他在张澜任校长的南充中学(今白塔中学,坐落于鹤鸣山麓)教国文,思想十分活跃。
在王平叔致梁漱溟等人的28封书信中,前两封信非常有趣。第一封是辞职信,第二封是“求职”信,有“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和“世界有个人,我想去投他”的画风。王平叔写于1922年的信件,现存只有这两封,收信人分别是张澜和梁漱溟。
这封写于1922年“阴历四月二十七日下半夜三时”的辞职信,行文无“礼”而生猛:
◇南充鹤鸣山麓的白塔
一向来生活烦闷,达于极点!何以至此?其中详情,值此仓忙中,万难毕述。撮要言之,即思想无路,生活遂失引导;兼之家庭境况,逼我过甚,此皆造成我烦闷生活之紧要原因也。四月九日,曾在白塔附近,持刀自杀,为秀熟、柬之所救得免。自是以来,稍能领得人生兴趣。然心境一日万变,仍无定向。
接到王平叔的辞职信,张澜有些吃惊,但也极力挽留。南充乡邦文献记载:张澜对王平叔“再三挽留都未能使其听从”。王平叔非但不从,其辞职信末尾更提出“无理”要求:
徹此行路费一钱莫有,徹有书籍数十百种,学校都要得着,可值百圆上下,我只以五十圆出售,半赠半卖,不知学校能买否?今我在重庆寄存之图书,悉行卖去,又可得四五十圆,如此则路费强勉可用至北京,先生可为主张否?
李炼说:“你看我外公,真是又天真又可爱又可笑,自己要辞职,‘去志急切,未能面辞,诸祈原恕’。连老板的面都不敢见,还非要老板买下他的书籍,以解决‘路费一钱莫有’的窘境。”
王平叔后来在写给梁漱溟的“求职”信里透露:“此事后来竟如此办去,所有书籍皆由学校收买。”
◇1936年,梁漱溟与长子梁培宽(右)、次子梁培恕(左)
“求职”信
1922年6月的一天,在重庆开往汉口的客船上,王平叔给即将投奔的“下家”梁漱溟写了第一封信:
我这次从交通极不便利的四川出来,经过将近万里的路程,一点别的意思没有,只是敬慕先生的人格和精神,特将我现在的一切生活丢开,来与先生同处,为亲炙的弟子。藉先生的人格精神,把我现在打算要走的生活路向,及所欲持的生活态度,重习陶铸,使他有个确定的把握。这就是我此行排万难而不顾的意思,不知先生能够允许我这样不?我现在决意,真正的决意要走的生活路向,及决意要抱的生活态度,与先生全同。
在“求职”信中,王平叔谈到一年前出版的梁氏“秘籍”——《东西文化及其哲学》对他的影响:“先生的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书,我已详细看过三次,于我生活上的救济,实在很大,我之所以能生存至今日者,全赖此耳。”
当时梁漱溟强调传统和民族本位,他在“秘籍”第3版(1922年商务版)的《我的告白二》中广招门生:
凡我所知所能都愿贡献给人,如来共学,我即尽力帮忙;不拘程度年岁,亦不分科目,不订年限;大家对我自由纳费,不规定数目,即不纳亦无不可;先以北京崇文门缨子胡同我寓所为通信处,如果人渐多再另觅讲习集会地方。
由此看来,王平叔先辞后就,并非鲁莽之辈,而是梁漱溟早就白纸黑字,明文相招。而他一头扎向北京崇文门缨子胡同梁氏门下,梁漱溟究竟收不收他?我们下回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