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问西东》:文人电影中的历史观与命运观
2018-04-25牛蕾
牛蕾
《无问西东》因拍摄时间距今有6年之远,甫一上映就引起热烈讨论。影片主演阵容强大,章子怡、黄晓明、王力宏、张震、米雪等实力派影星联手,跨越四段时空,为观众讲述了清华百年校史中的爱与感动。作为一部文人电影,《无问西东》极富质感与文化内涵,从普通平民视角切入,展现民族危难与家国变迁下,富有责任感的一代中国人所作的选择。影片将宏大历史感与厚重命运感相融合,从民国时代、抗日战争、“文革”前夕和现代四个时间段分别展开叙事,每一段故事之间既相互独立,又互为因果,以“真心”为内核,展现民族风骨与人性光辉。作为一部故事情节完整、叙事线索丰富的文人电影,《无问西东》注重主观抒情性,富有浪漫主义情怀,用写意的方式展现美,用富有年代感的意象选择寄托文人哲思与历史情怀。
一、 宏大历史感与厚重命运感的融合
《无问西东》的时间线索跨越了一百余年,四段故事中,除了主人公都是清华的学生外,还存在故事因果上的连接与深层内核的统一。20世纪20年代,军阀混战,时局动荡,新文化运动带来的“民主”与“科学”思想试图开启民智,中国近代化开始全面发展。清华学生吴岭澜在化学成绩被计入“不列”而国文英文全部满分的情况下,依然想要选择实科,因为“最好的学生都选实科”。时任清华大学教务处主任的梅贻琦告诫他,要面对自己的真心:“人把自己置身于忙碌当中,有一种麻木的踏实。但丧失了真实,你的青春也不过只有这些日子。什么是真实?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做什么,和谁在一起,有一种从心灵深处满溢出来的不懊悔也不羞耻的平和与喜悦。”影片将“真心”二字抛出并透过历史人物之口对其做了阐释。泰戈尔访华,吴岭澜深受触动,他终于明白了思考人生的意义并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情,发问、思考,是人类社会前进的动力。不仅仅是正视自我,亦是正视历史,他选择了文科,并在毕业后留在清华任教。20世纪40年代,国家危亡,国立清华大学、国立北京大学与私立南开大学相继南迁,在昆明成立西南联大。富家公子沈光耀面对的选择是忠孝难两全,面对破碎山河,他最终选择了弃笔从戎,并最终英勇牺牲。飞行员面试官曾对他说:“世界上不缺完美的人,缺少的是真心、正义、无畏和同情。”“真心”二字再次被提出,这一次是沈光耀面对了自己的真心,在国家危亡的时刻做出了勇敢的选择。20世纪60年代,在特殊的政治环境下,王敏佳通过被污蔑、被毁容后的“死而复生”看清了爱人陈鹏的真心,真心是不论样貌与贫富的真实陪伴与信任。最后一段故事发生在现代,公司职员张果果在尔虞我诈的职场中看清了自己的真心,相信向善人心,终于获得了“真心的快乐”。百余年的时间跨度下,四组清华学子在每一个特殊的历史时刻都能够真实地面对自己,影片以不同时期的重要历史事件作为依托,将个人命运与家国历史相融合,以宏大的历史视角看待微观个体的人生际遇,更有一种先天悲悯的情怀在内。
“如果提前了解了你要面对的人生,你是否还有勇气前来?”影片的价值导向颇有先秦儒家知命观的哲学意味。在必然之中存在着选择的偶然性,在偶然性中又有着导向性的必然。孔子相信天命的存在,在《论语·颜渊》中有“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论语·尧曰》中有“不知命,无以为君子”;《论语·宪问》中有“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都表明了儒家思想中“畏天命”的命运观。有学者认为:“对天命的敬畏是源于天人之间的距离和把天命视为超越的、高高在上的主宰者所引发的神圣感。”[1]这解释了“天命”在中国传统儒家思想中的缘起和地位。而《无问西东》的“知命观”,则进一步向世人发问,在无可更改的命运下,你是否还会遵从历史的脚步,还有勇气面对生命中的痛楚与别离?将影片宏大苍凉的历史感与个人生活的命运感相结合,悲壮中透露着真实,无奈下也显温情。
二、 个体与时代的多條线索交织
影片中四个时代下的年轻人都有着同样的状态——迷惘。吴岭澜迷惘着选实科还是选文科,沈光耀迷惘着回家还是报国,陈鹏迷惘着那个所爱之人是否需要他的照顾,张果果迷惘着自己为什么不快乐。他们所有的选择都通向影片的内核所在——真心。在这个基础上,影片运用时空交错的四条线索展开叙述,颇有叙事难度。
首先,影片在平行时空下进行分别独立的四段叙事,并在每一段叙事中都充分强调了主人公的个体价值。吴岭澜对于生命意义的思考从未停止,并通过泰戈尔访华这一历史事件终于意识到“思考生命并不是可耻的事”;沈光耀出身名门,却选择了在战火硝烟中为国捐躯,在他眼里,生命没有贵贱之分,人生的意义不能够用长度衡量;陈鹏本打算放弃科学研究的工作,只为“有想要照顾的人”,在他身上我们看到了爱情的本真与纯粹;张果果所处的现代,与前三段时空有些许割裂,但契合当下年轻人的人生困境——我们为什么不快乐?因为世俗的捆绑与本心的丢失,我们失去了生之为人的与众不同的个体价值。对于第四段故事的选择,存在颇多争议,时空的大幅度跳跃与转换对影片的整体感确实存在一定的割裂,但不可否认的是,其内核与精髓是息息相通的。笔者认为,对于电影艺术而言,内涵始终是评价的第一要义,“只有以真实的现实为基础……它才可能既是艺术又是现实。因此,这首先是一个内容问题,而后才是形式问题”。[2]张果果这段故事便是历史延续到现实中的结果,是文化结果论的一种表现形式,也能够与年轻观众取得更大程度上的情感共鸣。
其次,在影片的高潮段落,四段故事形成了互为因果的交叉叙事。吴岭澜在毕业后选择留校任教,在昆明的一次日军空隙中救了沈光耀;沈光耀作为飞行员,每次返航都会在难民村上空投下食物,而陈鹏便是那些无家可归的幼小孩童中的一个,是“晃晃叔叔”的糖和罐头才让他活了下来;陈鹏的“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让李想幡然醒悟,在雪域高原上牺牲自己,救下了张果果父母,才有了张果果的存在。这四段故事,前一段是后一段的因,后一段是前一段的果,因果相连,互为补充,形成了结构完整、叙事严密的表达体系。在138分钟的时长内,四段故事的详略安排亦称得上恰当得体。吴岭澜的故事虽不长,但奠定了全片的情感基础。“电影就是在用时空的组合来写作,无论时空组合是什么形式,真实性视听令人可信地给观众带来真实感。”[3]而《无问西东》的时空组合是大胆的,也是极具诚意的,在影片中观众可以感知到最生动、最鲜活的“真实”,这也是影片最大的成功之处。
三、 文人电影中的浪漫主义情怀
文人电影是相对于戏人电影而言的一种影视艺术形态,后者发源自史传传统,更为注重影片的戏剧冲突与叙事的完整性,注重写实与现实生活的再现;前者则传承自中国古代文化中的诗骚传统,注重主观的言志与抒情,是文人阶层的精神寄托与情感载体。已有学者对文人电影下了定义:“具有注重文化含量的高雅品质,富于人文关怀,具有透辟的人性烛照力;强调主观表现,以情绪、情感打动人;非情节化的叙事策略;以长镜头、远景镜头为主要语境取向。”[4]由此看来,《无问西东》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文人电影,其情节发展在很大程度上已经贴近了大众化的审美取向,做到了通俗易懂,一波三折。但影片中强烈的浪漫主义情怀又让影片所要表达的情感与情绪的韵味超越了情节的波折性,成为寄托主创哲思的精髓所在。
《无问西东》具有丰富的人性烛照力。“文人电影多以某一隅的小人物为描写对象,通过对他们的生活、情感、命运的描摹,给予他们最深切的关怀和透视性的审视。在严肃认真的社会责任感之外,传达出文人性的深沉哲思与心绪感怀,并强调对个体情感的独特人性分析及人文关怀。”[5]正如《无问西东》中每一个主人公身上都有着的不同的人性闪光点:吴岭澜对生命意义的不懈追问与思考,战火中仍在地道里沉着吟诵泰戈尔的诗歌;沈光耀对家国复兴的责任感,对“真心、正义、无畏和同情”的理解与实践;陈鹏对爱人的不改痴心,对爱情的忠贞不渝,都是影片所要歌颂的人性闪光点。正如上文所说,影片肯定了每一个个体的存在价值与意义,肯定了人类美好德行的生生不息,肯定了清华“立德立言,无问西东”的文化传统,更肯定了每一个个体对历史的推动作用。
鲁迅先生说:“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6]影片所体现出的文人电影的追求,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影视工作者的“真心”。影片运用写意浪漫的多种意象去传递时代之美,陈鹏为毁容的王敏佳寄去的雪花膏,被包裹在清华的层层落叶中,有一种诗意盎然的美;战火中饥饿的孩子们与传教士一起唱祈愿幸福的歌,有一种空灵平和的美;沈光耀的母亲为前来报丧的大小林准备一碗银耳莲子汤,受了那磕头一拜,让人们体会到母爱这一种天下共通的情感深刻包容的美。全片气韵生动,在诗性意境中注重主观抒情,在浪漫情怀中将文人电影中的深厚历史观与命运观展现在观众眼前,具有感人至深的力量。
结语
《无问西东》是一部可以给人以力量的影片,在清华百年历史变迁下,再现了每一代清华人忠于自己内心的选择,也给了当下的人们自由生活的勇气。“愿你在被打击时,记起你的珍贵,抵抗恶意;愿你在迷茫时,坚信你的珍贵,爱你所爱,行你所行,听从你心,无问西东。”文人永远追逐美,而作为一部不那么中规中矩的文人电影,《无问西东》给了人们追逐美的信念与希望。
参考文献:
[1]郑家栋.神性论:儒教观点[M]//何光沪,许志伟.对话:儒释道与基督教.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8:232.
[2]米特里.电影美学与心理学[M].崔君衍,译.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2:138.
[3]王海波.现代电影美学语境下的现实主义解析[J].艺术评论,2017(11):76.
[4][5]李辉.论中国的文人电影[D].呼和浩特:内蒙古师范大学,2007:2-3,9.
[6]魯迅.且介亭杂文[M]//鲁迅全集:第6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