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至2016年菲律宾电影产业观察
2018-04-25张侃侃
张侃侃
一、 2015至2016年菲律宾电影票房数据分析
2015年、2016年的菲律宾电影市场被商业性的爱情片主导。票房从134,000,000比索到500,000,000比索,跨度很大。2015年菲律宾电影总票房前十名为:《第二次机会》《美女與闺蜜》《我的宝宝我的爱:#KiligPaMore》《疯狂而美丽的你》《情事》《卢纳将军》《菲利克斯·马纳洛》《你是我老板》《离别曲目》《名曰缘分》。[1]单从国内票房来看,星电影公司是2015年菲律宾电影产业的最大赢家。在国内票房前十的国片中,星电影出品或合作出品的影片共计七部,即排名第一的《美女与闺蜜》(与万岁电影合作出品)、排名第二的《第二次机会》、排名第四的《疯狂而美丽的你》、排名第五的《情事》、排名第八的《你是我老板》、排名第九的《离别曲目》(与万岁电影合作出品)、排名第十的《名曰缘分》(与电影一号原创合作出品)。万岁电影也不可小觑,除参与上述合作出品,还制作了排名第七的《费力克斯·马纳洛》(与英格莱西亚·尼·克里斯托合作出品)。排名第三的《我的宝宝我的爱#KiligPaMore》、排名第六的《卢纳将军》分别由十月艺术电影、M-Zet制片、APT娱乐、GMA电影、MEDA制片出品以及阿提库洛·乌诺制片、量子电影出品。其中,《第二次机会》和《情事》的全球票房分别为556,000,000比索和320,000,000比索,《疯狂而美丽的你》海外票房为2,000,000美元。
单从票房表现看,2016影坛可谓依然是星电影的天下。其出品的电影在国内票房前八名中占据七席,它们分别是第一名暨菲律宾影史最高票房国片《超级再生父母》、第二名暨星电影历史票房第二《巴塞罗那:无言的爱》、第三名《未婚妻子》、第四名《关于她的一切》、第六名《永远做我的小可能》、第七名《温瑟、凯丝、詹姆斯》、第八名《我们仨》。其中第五名为APT娱乐、GMA电影、M-Zet制作的联合出品《想象你和我》。[2]与近年的票房优异者横向比较显示,《超级再生父母》是2016年度唯一一部全球票房突破500,000,000比索的电影,超越2015年的星电影出品《第二次机会》的556,000,000比索和星电影、万岁电影联合出品的迄今菲律宾电影国内票房冠军《美女与闺蜜》的526,000,000比索,同时拿下菲律宾电影首映日最高票房纪录75,000,000比索,令《巴塞罗那:无言的爱》和《想象你和我》远远次之。500,000,000和300,000,000比索之间,空缺了突破400,000,000票房的作品。突破300,000,000比索票房的作品仅有一部,即《巴塞罗那:无言的爱》,但与前几年同级别电影的票房表现相比,并不突出。突破200,000,000比索票房的作品有2部,也都跻身本年度菲律宾电影票房前八名,它们是《未婚妻子》和《有关她的一切》,两者之间倒是相差了将近40,000,000比索。突破100,000,000比索票房的则有5部作品,即《想象你和我》《第三者》《永远做我的小可能》《温瑟·凯丝·詹姆斯》《我们仨》,但它们也只是刚刚过线而已。星电影无论采用独立出品还是联合出品(合作者最多为万岁电影),都是近十年来菲律宾电影票房的第一引擎。当然,一些新兴的制片公司如十月艺术电影、M-Zet制作、APT娱乐、GMA电影也不可小觑。
二、 近年菲律宾商业电影与独立电影的辩证
菲律宾商业电影和独立电影之间的关系,其实并非一般印象中的势不两立、水火难容,而进行着一种持续、有益的互动。尽管侧重点和程度有所不同,商业电影和独立电影都需要面对成本收支、拍摄环境、工艺水准、营销策略、公众权利、公共关系等方面的挑战,许多规律是相通的。两套系统对电影产业的健康发展都很重要,缺一不可,它们各自的实践者也决不能自我封闭。
独立电影《请讲英文》既符合浪漫喜剧的类型模式,又对传统题材有全新的诠释,受到广大观众的喜爱。2月份上映的《名曰缘分》创造了134,000,000比索的票房,而它的成本只是来自电影一号原创电影节的2,000,000比索奖金。它成功的原因之一是电影叙事符合当代观众对爱情的想象。《卢纳将军》并未采用明星演员和传统媒体营销,起初票房艰难。正当临近下线时,观众开始在社交媒体上传播该片的信息,鼓励更多观众前往观看,最终拿下256,000,000比索的票房。《艾索特利卡:马尼拉》是一部混合着清新、迷人、怪异味道并体现出讽刺、幽默、实验立场的电影。在香港国际电影节首映,作为2014电影一号原创开幕影片的这部力作在2015年继续获得院线、影展、艺术团体的青睐致敬,并获得菲律宾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奖电影批评家之选和Gintong Ani奖。
同时,大片场也尝试汲取独立电影成功的故事概念,将其拓展为更加华丽的版本,如星电影分别在4月份和7月份出品的《你是我老板》以及《离别曲目》。简而言之,星电影面对商业利润和社会担当的创作策略是:为社会反思裹上娱乐的糖衣,不直接进行社会议题的讨论,而是尽可能激发连带讨论。
迪亚兹是菲律宾独立电影的领军人物,电影美学比其他人更加激进和理论化。即便如此,他还是在《悲伤秘密摇篮曲》中启用了一线明星演员。《离去的女人》也一样,出现不少大众熟悉的面孔。商业电影和独立电影长期形成的一整套话语与实践系统(演员档期、经济利益、表演方法、诉求分野等),令演员与表演也分流为两个阵营,因此明星出演独立电影也被炒成新闻,互为营销。打破固有壁垒的一个好处是,主要演员群体将获得更多雕磨演技的机会。迪亚兹从不对演员挑剔,并在导演方法上一视同仁,因为在电影的世界里,大家都是演员,没有流行不流行的区分。
从《悲伤秘密摇篮曲》和《离去的女人》的发行可以看出,国际电影节获奖独立电影作品回到国内,仍然需要依托大型商业电影公司发行。迪亚兹在艺术创作环节严格执行独立电影方法,同时并不排斥电影产业资源的利用。《悲伤秘密摇篮曲》剧本初稿在18年前就已完成,资金却是陆续到位,有鹿特丹虚波特·鲍尔斯基金,也有釜山亚洲项目市场资金。[3]《悲伤秘密摇篮曲》在菲律宾国内通过星电影发行上映,加上口碑传播,在好莱坞大片同时上线的情况下,实现非常不错的上座率。此外,国际电影节获奖作品携带的民族情感与文化自信也是不可忽视的原因。“商业+独立”模式也体现在2016另一重头导演曼杜萨的创作中:《罗莎妈妈》在美国市场由FIRST RUN发行。他也在2016年底与TV5确定了每月电视电影“布里兰特·曼杜萨呈现”的合作。
三、 菲律宾电影政策近年推进
莉莎·蒂诺在2016年8月中旬成为菲律宾电影发展委员会新一任主席,她3年任期的目标,包括“以保护主义政策确认电影是一种产业,加强地方电影社群建设,处理电影市场与发行问题,教育发展电影观众,吸引更多國外电影人来菲创作”。
关于电影市场与发行问题蒂诺指出,营销的重要功能之一,是在电影界和观众之间构建利于电影欣赏和观众成长的话语,而一系列适切的话语是电影产业可持续发展的基础。促进营销的另一个层面是为电影在影院得到推广、放映整合资源。菲律宾电影发展委员会的一项智慧举措,将是举办电影营销研讨,使商业电影人和独立电影人在营销技巧方面进行对话。影院老板也会针对如何确保地方电影“曝光率”进行沟通。关于教育发展电影观众蒂诺指出,电影教育可以加强大众对本土电影的认识,形成多元且内聚的观众心理。这就需要在创作电影时,牢记“菲律宾电影为菲律宾人民”和“本土的才是世界的”,关注他们的感受、语言、需求。关于吸引更多国外电影人来菲创作,蒂诺要求所有相关政府机构协同合作,对国外电影人来菲创作进行税费优待和一站式服务,以促进地方就业和影视观光,参与该领域的国际竞争。
蒂诺的发言其实对应着菲律宾电影产业在律法政策上的若干推进。
“确认电影是一种产业”对应“4号公告”。该公告与其他涉及保险、安全、报酬的法规一起,覆盖整个影视业,考虑到其性质、规律、特征,致力于改善聘任关系,保障工作安全,提升从业者福利,规范劳动与社会法规范围内的实践,落实从业者权益。它将从业者分为五种,即(1)常规从业者(2)试用从业者;(3)项目从业者;(4)临时从业者;(5)自由职业者。同时,为落实“更加亲善和福利导向的聘任环境”和“严格遵照劳动和职业安全与健康标准”,4号公告规定影视从业人员一天工作量不得超过8小时,如果不得不超过8小时,则最长不得超过12小时。年纪较大者或60岁以上者,则不得超过8小时。除此之外,影视机构必须为从业人员提供来往工作场地的交通工具;从业人员的报酬也不得低于法律法规确立的最低标准。[4]
另一个相关的法规涉及知识产权的保护。2016年4月19日菲律宾知识产权办公室授权的菲律宾演员权益协会和声音录制协会签署共识备忘录,分别代表共同管理艺术家和生产商的版税事务。菲律宾知识产权法规定,音频用于收益目的的使用或公共播放,音频使用者需要支付艺术家和生产商一定报酬。上述共识备忘录提供的一个便利是,持有执照、有权广播协会会员所生产音频的使用者将缴纳捆绑式税款。[5]
“吸引更多国外电影人来菲创作”对应“影视观光法案”。菲律宾当局于2016年6月30日查收“影视观光法案”[6],该法案将电影产业和旅游产业进行了联结。“影视观光”即“旅行者到电视、视频、电影银幕所呈现的目的地或景点观光”,主要包含娱乐产业和国际旅行。影视观光投资不仅可以创造基础建设、国际营销、本地就业等经济价值,而且可以实现跨国体验、沟通、认同的文化价值。影视观光的促进可采取两种方式:各地影视的本地制作;将历史文化资源或取景地打造成旅游目的地。
四、 菲律宾电影节展近年发展情况
以扶持振兴本土电影产业为初心,只放映国片的大都会马尼拉电影节,到上个世纪末一直是本土商业电影的重要票房来源,近年来却遭遇频繁的质疑声音。2015年最大的问题是票房作假和《以父为纲》未获最佳影片。矛盾的另一重要导火索是自电影节肇始以来,不论掌管者是谁,理应如期按比例流向各个机构的拨款总是被延迟、减少,甚至作为官员贿赂非法挪用。[7]
2015年的Cinemalaya电影节除主竞赛单元,还有亚洲独立电影、独立电影国、Cinemalaya回顾、独立电影节最佳、纪录片、新短片展映、Cinemalaya赢家、菲律宾文化中心加瓦德奖(Para sa Alternatibong Pelikula)、Cinemalaya论坛、Cinemalaya2015展览。Cinemalaya还成立了自己的电影学校Cinemalaya电影研究所,对电影各个环节的人才提供专业培训。该年电影节只进行了短片竞赛放映,并资助每部作品150,000比索。虽然Cinmemalaya宣称将提高50%的补助金额,长片单元却可能出于成本原因被推迟至2016年8月。总之,Cinemalaya电影节略显疲软,而电影一号原创电影节和奎松电影节力道强劲。
2016年,大都会马尼拉电影节进行了多项改革:
1.设置长片和短片两个竞赛单元,每个单元开放8个名额。如有作品因不满足条件而被撤掉,可由名次就近作品(两部)进行替补。
2.撤销面向独立电影的“新浪潮”单元,不再在参赛作品中区分主流电影和独立电影。
3.只有成片才能参选,剧本不可。[8]片方必须在指定日期之前发送“意向函”至电影节,并注明已参加过的电影节。
4.在选片标准上,去除50%的商业实力标准(原先另外两个标准是40%的“故事、创意、剧本、创新、主题价值”和10%的“菲律宾文化与历史价值”),更加强调艺术成就。新的选片标准包括:故事、观众吸引力、总体影响(40%),即“讲述故事的总体出色程度,衡量标准是一部电影是否将其艺术视野转化为观众的动态参与”;电影特性与技术成就(40%),即剧本、导演、表演、剪辑、摄影、制片、声效、音乐等;全球吸引力(10%),即影片的故事、人物、主题“如何能够和芸芸众生产生回响,打破种族、阶级、性别的壁垒”;菲律宾感受性,即电影“反映、阐释菲律宾经验”的能力。此外,不再有类型配额。
5.颁奖晚会将采用更加正式的形式,获奖名单也将在电影节尾声宣布,以防一些电影太过依赖获奖而消极宣发的情况。也就是说,去除影片获奖对观众选择的干扰。亦增设“人民之选奖”。
6.不再设奖金鼓励。
7.重组执行委员会,成分为业界、商界、政界、学界人士。设立临时性评选委员会,成分为业界和媒体人士,评选结果得出后即行解散。
8.不再设最佳儿童演员,增加“儿童之选奖”,鼓励电影人创作更多针对9到12岁儿童的作品。
9.新的标识和新的主题曲。
10.增设互动画廊和可移动装置,举办“最佳中的最佳”回顾展,加强观众和影人影事的互动,扩大“群星巡游”环节。
五、 菲律宾著名导演近年创作
2016菲律宾电影界最振奋人心的事件,就是国宝级导演迪亚兹的《离去的女人》赢得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并将其献给“我的国家、菲律宾人民、我们的抗争、人性的抗争”[9],他的《悲伤秘密摇篮曲》也荣获柏林电影节银熊奖。《离去的女人》这部近4个小时的电影再次验证了迪亚兹通过小人物折射大时代的功力。故事和他许多作品一样受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影响,一个女教师被男友构陷入狱,面对出狱后的物是人非,她开始了一段复仇之旅。
《悲伤秘密摇篮曲》时间更长,8个小时,但迪亚兹仍以惊人和开放的电影立场说,它根本不是一部实验电影,因为三段故事很清晰——民族领袖安德烈·波尼法乔之妻在神秘山林间寻找丈夫尸首;行动失败受伤的革命者伊萨加尼在朋友西蒙的护送下寻找疗伤之所,两人的革命观念有所抵牾;三巨人和人头马,人头马又分为雌、雄、雌雄同体三个化身。在1897年菲律宾反抗西班牙统治的卡迪浦南暴动故事背景下,还有一位诗人无法接受超级血腥的现实,而丧失写诗能力。这部电影和标准的史诗电影模式存在很大差异,似乎更接近远古的、离散的叙事技巧。尽管如此,迪亚兹还是相信,大众有能力理解电影及其精神。[10]
迪亚茲的电影和直接记录当代社会事件的流派存在明显的区别,他的民族主义革命是一部另类的历史。历史不再是可以线性、准确复述的事实集合,而是一个谜,一段似真似幻的时间。在迪亚兹看来,“讨论历史细节的真实性是很危险的。还有一个说法,就是修正历史事件的所有人为扭曲更加危险。但是最最危险的是,无视这些事件背后的真相”。他暗示,另类的历史比课本里收存的“正确历史”更值得人民学习,从中汲取力量以改变自己受压迫剥削的地位,赢得自由。
曼杜萨的电影与当代菲律宾社会之间有着高度的相关性。2016年菲律宾政界的第一大事,就是阿奎诺因政治承诺兑现无能被人格鲜明的杜特尔特取而代之,推出一系列改革措施。杜特尔特强硬铁血的反腐禁毒政策和对公共服务的强调获得了广泛认可,但其毒品严打政策造成了大量的伤亡,关键是基本的贩毒犯罪行为并无多少改善。
曼杜萨的《罗莎妈妈》讲述的是一对在小卖部掩护下买卖毒品的夫妇在被腐败警局捕后,子女在世态炎凉和阴雨霏霏中谋求保释的故事。这部获得金棕榈提名、2017奥斯卡最佳外语片选送(未获提名)、希洪国际电影节最佳导演的作品,由浑身都是台词的婕克林·何塞担纲。何塞借此中表演赢取2016年戛纳最佳女主角得主,这是她的第一个国际奖项,也是菲律宾在戛纳拿下的第一个表演奖项。另,她亦是得到此奖的东南亚第一人。
这部电影延续了曼杜萨新闻纪实风格和新现实主义风格,聚焦盘根错节的当代社会问题。曼杜萨拍片没有完整剧本,仅提供职业或非职业演员梗概,目的在于让演员在电影情境中保持柔弱的、无知的状态。[11]电影的情感、动作、语言满是粗粝放浪,使其摆荡在剧情片和纪录片之间、眼见为实和眼见不为实之间,呈现日常的戏剧化或戏剧的日常化。
有观察者认识到,《罗莎妈妈》质询的社会议题刚好和新总统打击犯罪腐败的政治主张形成一套犄角关系。2016年杜特尔特擢升总统,曼杜萨就制造了《罗莎妈妈》这一桩电影麻烦。说是麻烦,一方面出自对腐败警察系统的抨击,另一方面出自对罗莎妈妈复杂性的表现。罗莎妈妈无疑是一个坏公民,但她不啻为一个好人好母亲。她的行为选择说明一个根本问题,就是在菲律宾人心里家庭有时比法治更重要。这种布洛卡传统说明电影在菲律宾仍然可能成为一种表达异见的公器,照见被世间遗忘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