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吉尔压根儿就不是个“正常人”
2018-04-25哲空空
哲空空
看电影,就是看人。影迷如老餮,电影上映,瞅一眼主创名单,看看导演何人,演员是谁,就能判断个八九不离十。
《至暗时刻》,2018年3月5日获第90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化妆与发型设计。此片可看,因这三个人:乔·怀特,加里·奥德曼,以及丘吉尔。
乔·怀特,英国新锐导演,文学修养深,起手作就是简·奥斯汀的《傲慢与偏见》,还改编过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为乔·怀特暴得大名的,是2007年的《赎罪》。恍惚迷离的细节,清新饱满的画面,散发出浓厚的文艺气息,飘逸的形式下,却是关于赎罪与宽恕的严肃主题。一边是如绞肉机般烽火连天的二战,一边是青葱岁月,伉俪情深。天堂和地狱,原来都在人间。
《赎罪》与《至暗时刻》的历史背景,大抵重合,都涉及二战初期和敦刻尔克大撤退。《赎罪》将普通人的故事写成史诗,《至暗时刻》则把历史风云人物还原为“普通人”。这两部电影,各有各的高明。
加里·奥德曼,无冕影帝,演技出神入化。他是《吸血鬼惊情四百年》里的德古拉伯爵,《空军一号》里的恐怖分子,《不朽真情》里的贝多芬,曾凭《裁缝,锅匠,士兵,间谍》入围奥斯卡最佳男主角。此次,为演丘吉尔,喝成啤酒肚,贴出双下巴。
加里·奥德曼演擅长诠释那些具有巨大精神力的人。德古拉伯爵,恐怖分子,贝多芬,乃至丘吉尔,莫不是如此。加里·奥德曼诠释恐怖分子,极有层次,静若处子,动若脱兔。静与动只是浅层对仗,对人物精神世界的挖掘,才是加里·奥德曼的最出彩之处。他运用肢体语言,将一个神经质的恐怖分子刻画得入木三分,有血有肉,堪称《空军一号》这部无脑动作片中唯一的“灵魂”。
如本文开头所说,看电影,就是看人。看《至暗时刻》,第一是看导演乔·怀特,第二是看演员加里·奥德曼,第三,则是看本片灵魂人物丘吉尔——那个爱抽雪茄、作V字手势的英伦油腻白胖子。
电影中的丘吉尔,有点四平八稳,既有杀伐决断的一面,又不失幽默亲和。导演之本意,并不是颠覆丘吉尔家喻户晓的惯有形象,而是拍出这个秃顶老白男的威慑力和魅力。于是,我们看到《至暗时刻》的连番好戏,大多跳不出传统套路的条条框框。他在下议院豪气干云的精彩演讲,他向美国总统搬救兵时的心急如焚,他与妻子独处时的铁汉柔情……
不得不说,西方自有一套办法,刻画丘吉尔这种历史伟人,不能像虚构角色那般天马行空,大方向绝对不能“错”。丘吉尔的荧幕形象,跟那些“高大全”的人物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不同的是,导演多撒了一层人性的佐料,算是保守“地方风味”。
无欲则刚的“高大全”形象,我们觉得假。殊不知,人性的,太人性的,同样会失真。在《丘吉尔自传》《二战回忆录》等书中,丘吉尔的形象更为饱满,更贴近历史真相。
说得吹毛求疵一点,电影把丘吉尔拍得太像个正常人,有些“为尊者讳”的意思,事实上,丘吉尔压根儿就不是个“正常人”。
丘吉尔对军事的狂热,对战术的精通,并不亚于希特勒,他对奔赴疆场建功立业的渴望,在同时代的英国,亦无人能出其右。当然,他的“三观”比希特勒正得多,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是英国保守党的重要人物,正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在丘吉尔之前,英国的首相是奉行“绥靖政策”的张伯伦。1938年,希特勒出兵侵占奥地利,随后又陈兵捷克边境。作为大國元首,张伯伦见周遭的小弟们被流氓欺负,自然气愤难平,于是做出了一个大国领导人常有的举动——强烈谴责。
德国法西斯吃准以张伯伦为首的英联邦是个“嘴炮”政府,继续变本加厉地侵略,而张伯伦也就继续变本加厉地谴责,并幻想跟纳粹媾和,想要以出卖他国(捷克斯洛伐克)为代价,保得英伦三岛太平无事。直到希特勒撕毁《慕尼黑协定》,大军压境,入侵整个捷克斯洛伐克,张伯伦才如梦方醒,放弃绥靖政策。而此时,希魔羽翼已成,难以翦除,世界大战即将进入白热化。
我们评价英国绥靖政策,不见得非要一味指责,就当时的情况来看,此政策还算是符合英国的特殊国情的。
二战时期,英国这个老牌日不落帝国,实在是已到了日落西山的时候,世界霸主地位早已名存实亡,其国内经济受一战和大萧条影响,一直处在疲软状态,而包括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爱尔兰、南非、缅甸、印度在内的八个自治领也非铁板一块,有很多都暗怀异心、蠢蠢欲动,早就不跟英国同心同德,只是迫于强力或出于安全考虑,才勉强跟英国绑在一起。
除了英国当时的实际境况,张伯伦作为国家元首,其自身的气质和性格也是实行绥靖政策的原因之一。
张伯伦童年坎坷,六岁时就失去了母亲,以至于性格极度内向,甚至腼腆到不敢参加学校的辩论会,虽然在以后的成长道路上,张伯伦暂时战胜了自己的性格弱点,一路开挂,平步青云,但由童年阴影导致的性格缺陷,是难以根除的。此外,他不爱交际,只对植物学和鸟类感兴趣,甚至成为皇家园艺学会里的鸟类专家。由此我们推论,张伯伦很可能知鸟而不知人,尤其是不知希特勒这个“鸟人”,这才上当受骗。
希特勒者,狂人也,张伯伦者,懦人也。狂人遇懦人,自然是想捏扁就捏扁,想搓圆就搓圆。
有张伯伦这个懦人当政,英国自然被希特勒吃得死死的。当此万马齐喑之际,大不列颠好汉个个摩拳擦掌,两眼冒火,这帮好汉之中,最顶尖的那个,正是丘吉尔。
丘吉尔:“兀希特勒那厮,洒家不出手,你真当我英伦三岛无人哉?”
丘吉尔,猛人也。他不像张伯伦,喜欢提笼子架鸟,而是从小酷爱打仗游戏,曾收集两千多个玩具士兵,闲着没事,就在自家领地,用双筒猎枪打兔子。
恶人自有恶人磨,就像昆汀电影中表现的那样,只有比纳粹更“恶”的“无耻浑蛋”,才能替天行道。当“无耻浑蛋”丘吉尔接替张伯伦,成为英国首相,希特勒的好日子也就快到头了。狂人遭遇猛人,丧钟为谁而鸣?为希特勒。
说丘吉尔是猛人,绝非图口舌之快,而是有根有据,首先,他的家世就很猛。丘吉尔出身豪门,祖父马尔伯勒,曾任爱尔兰总督,父亲则是下议院领袖,兼财政大臣。丘吉尔上学,父母为他选择最贵的贵族学校,有游泳池,足球场和板球场都很大。丘吉尔憎恶学校的课程,每天数着点,度日如年,一回到家,就摆弄自己的玩具士兵,玩打仗游戏。
玩具士兵决定了小丘吉尔一生的志向,此后,他所受的教育,都是为了让他得以进最顶级的军校——桑赫斯特军官学校。
在军校里,丘吉尔的课程包括战术、设防、地形学、军法、军政等。
《史记·项羽本纪》中,项羽声称:“书,足以记名姓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项羽的万人敌,即是指兵法。 同样,在军校诸多课程中,丘吉尔独对战术最感兴趣,渴望学以致用,有朝一日能够“万人敌”。
丘吉尔钻研了大量军事典著,比如哈姆利的《战争运作》,梅因的《步兵战术》等,还定购了一系列关于美国内战、普法战争、俄土战争的史书,很快,就有了一个小小的军事图书馆。
比起阅读理论,丘吉尔更爱“打野战”。他和伙伴们挖战壕、筑掩体、垒沙袋,设置铁蒺藜、制造定向地雷,并学会了使用火药,炸石桥、做浮舟,他甚至还绘制了一幅坎伯利地区的简略地图。
当希特勒还是穷困潦倒的文艺青年,在维也纳卖画为生时,丘吉尔就已经学完了大部分的军事课程,为日后干掉狂人希特勒打下坚实基础。
数载军校磨炼,让丘吉尔踌躇满志,但一战前相对和平的国际环境,又令他颇感遗憾。无事时,丘吉尔喜欢攀登到军校哨塔顶尖,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叹自己生不逢时,英雄无用武之地。
丘吉尔在自传中,写到那时心境:
若早生100年,我就有机会参加长达二十几年的反抗拿破仑的战争!光是想想,就能让我激动万分。可如今,一切已成过去,自克里米亚战争之后,英国军队再也没有与白人军队交战过。全世界人民越来越热爱和平,越来越明智,伟大的战争年代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好在,世界上仍然有一些野蛮民族,比如祖鲁人,阿富汗人,苏丹的德尔维希人。如果幸运的话,印度可能會发生兵变,我们将有机会再度征服印度,但跟可怜的印度人打仗,又有什么乐趣可言呢?跟打几只野兔子没啥区别。
从这些话中,我们可以看出,丘吉尔骨子里是热爱战争的,但他喜欢“被动”,不打“无义之战”。
最好是有个“疯子”发动战争,他率领军队抵抗,这样一来,既能过足“战争瘾”,又能在道义上立住脚。
好在那个年代不缺“疯子”,狂人希特勒,用他那厚颜无耻的侵略满足了猛人丘吉尔“被动”抗争的需求。
这些堂而皇之写在《丘吉尔自传》中的内容,自然不方便再搁在电影里。
了解这些后,再来观赏电影,别有一番风味。当丘吉尔在下议会中,进行那“战斗到底”的演说时,唾沫四溅,全场雷动,镁光灯闪烁,但是,在他心底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那头渴望战争的巨兽终于如愿以偿地被喂饱。
我们将战斗到底。我们将在法国作战,我们将在海洋中作战,我们将以越来越大的信心和越来越强的力量在空中作战,我们将不惜一切代价保卫本土,我们将在海滩作战,我们将在敌人的登陆点作战,我们将在田野和街头作战,我们将在山区作战。我们绝不投降,即使我们这个岛屿或这个岛屿的大部分被征服并陷于饥饿之中——我从来不相信会发生这种情况——我们在海外的帝国臣民,在英国舰队的武装和保护下也会继续战斗,直到新世界在上帝认为适当的时候,拿出它所有一切的力量来拯救和解放这个旧世界。
在海洋作战,在天空作战,在陆地作战,在田野和长街作战,全方位海陆空地满足了丘吉尔的“战斗欲望”,那个在童年时,就用玩具士兵模拟战争的男人,第一次真正获得释放。
但是,这并不是说丘吉尔是希特勒那样的战争狂人,丘吉尔是理性的,对战争的狂热,对同胞的热爱,对侵略的反抗,这三者在他那里得到完美勾兑,而内心的野兽和社会的公义,在丘吉尔那里,也显得两两相宜。
丘吉尔确实具有“无耻浑蛋”的可爱性格。在他的回忆录中,不只直抒胸臆地表达自己对战争的热爱,还把竞选的秘密大白于天下。
猛人丘吉尔,称得上议员班头,国会领袖,作为几朝元老,他曾说,自己参选议员的次数,多过任何当时还健在的下院议员。
关于竞选那回事儿,在丘吉尔嘴里,显得有点龌龊。先去各地方大佬那里“拜码头”,扫清候选障碍,再拜访社会名流,走访选区,研究选民癖好,起草竞选讲稿。当这一切处理妥当,就请大财团一掷千金,花钱炒作,通过报纸媒体给自己脸上贴金,与此同时,要不择手段地朝竞选对手身上泼脏水。
对于那些看似震撼人心的演讲,内幕更加无趣,丘吉尔说,无非是想几句大口号,再煽煽情,还得不时穿插几句笑话,显得自己举重若轻。每次竞选演讲,竞选小组的同仁最惨,他们要把一个老掉牙的笑话听上几十遍,每次听还得装出兴趣盎然的样子,简直虚伪透顶。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大嘴巴丘吉尔下野后,在他的自传中,彻底扯掉了“皇帝的新装”。但他关于竞选和演讲的真实看法,你当然不会在这些主流大电影中看到。
若丘吉尔健在,看见人们在电影院,被那些演说口号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想必会暗暗莞尔,嘟囔一句: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