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中美经贸关系的起落
2018-04-25孟秋
文|孟秋
由美国总统特朗普签署的对华600亿美元进口产品征收平均25%关税的备忘录,产生了世界性的冲击。3月23日美国三大股指(道琼斯、纳斯达克和标准普尔)都出现了较大的跌幅。这说明市场对中美可能爆发贸易战的前景悲观。当然,在签署两周后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才会拿出一份具体的征税名单,之后还需要经过一系列官方程序才能正式生效,因此局势或不会像媒体铺天盖地报道的那样剑拔弩张,双边还存在缓和和沟通的空间。
根据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公布的数据,2016年美国和中国大陆之间的贸易总额为6485亿美元(包括货物和服务贸易)。中国是美国最大的货物贸易伙伴,美国是中国第二大贸易伙伴(仅次于欧盟);中国是美国第三大货物贸易出口目的地。经过多年发展,双方的贸易往来极为密切。但是由于全球产业分工等结构性要素的原因,自2000年以来中国取代日本成为美国最大的贸易逆差国之后,中美贸易不平衡的问题就开始浮出水面。即使经历了2017年全年人民币升值6%以上,中国对美国的贸易顺差仍旧增长8%,达到3590亿美元(美国官方数据),约占美国GDP的2%左右。这是美国政界和官方一直将中美贸易不平衡问题挂在嘴边的原因之一。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应该算在特朗普本身所具有的浓厚贸易保护主义思维头上。他在2016年竞选总统时就表示,中国进口的商品打垮了美国的实体经济,使至少“6万家工厂倒闭和600万人失业”。然而,中国美国商会统计的数据显示,由于中美经贸关系的正常存在,使美国大约有910个岗位服务于双边贸易。如果没有中国物美价廉的产品输入,美国平均物价将会上涨1-2%左右。美国媒体CNBC的统计则认为,如果没有中国产品输入,零售业物价将会上涨10%左右。
对高科技产品出口严防死守
不论这些数据在多大程度上说明了中美在经济上的互相依存度,美国始终存在着对华贸易保护主义思维。终其始终,在鼓吹“自由贸易”的口号下,美国对其余迅速崛起的工业化国家始终心怀担忧。中国就是最明显的例子。自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中国对美贸易其实并非一帆风顺。大体而言,在将近70年的历史中,美国对华贸易的态度可以演化为以下几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对华全面封锁期,除了与中国台湾、香港和澳门保持一定的贸易往来,美国从1949年到1971年期间基本断绝了对华贸易。因为意识形态和地缘政治需求的双重驱动,西方国家将中国列入禁止出售武器、高科技产品和战略物资的“输出管制统筹委员会”(又称巴黎统筹委员会,简称巴统)的名单中。虽然后来经过了中美关系缓和和建交的过程,美国对华出口管制放松,但美国基本上保持了对华武器(除1980年代之外)和高科技产品出口的禁令,即使在1994年巴统解散之后,美国仍旧通过三套系统,即《商业管制目录》(CCL)、《美国军用品管制目录》(USML)和《核管理委员会管制目录》(NRCC)来控制对华出口相关“敏感”技术。近年来美国对华出口半导体产品,就被列在《商业管制目录》名单当中,美国总审计署时不时会对其出口进行审核,防止出现安全问题。
对华封锁高科技产品出口是横亘在中美关系之间的一大难题。从2009年以来的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中方一直希望美方放松高科技产品出口的控制但收效甚微。由于产业结构的原因,美国对外出口除了农产品之外,几乎无初级产品,而高科技产品又惜售如金,这就导致中美贸易赤字变得越来越大。
在中美经贸关系的第二阶段,即1980年代和1990年代,中美经济和科技实力差距较大。双方贸易额很小,在1985年贸易总额仅有77亿美元,中国对美顺差只有600万美元,基本谈不上有什么贸易摩擦。在1990年代,当中国尝试恢复自己在《关税与贸易总协定》缔约国地位时,美国才以“贸易自由”为名,在谈判中向中国提出了要求全面开放的严苛要求。由于中国刚刚开始改革开放不久,国内产业水平落后,各种标准与国际通用标准无法接轨,直到1994年关贸总协定退场,世界贸易组织(WTO)成立,也无法结束和各方面的谈判。这一问题直到中国自身加快改革,大幅度提高产业能力和国际接轨之后,才逐渐得到缓解。
从贸易最惠国待遇到“汇率操纵”
假如说在加入WTO问题上出现波折跟中国的经济结构和标准有一定关系的话,那么中美之间早期经贸问题主要是跟美国的一些政策,尤其是贸易最惠国政策有关。1979年年底,美国国会通过了《美中贸易协定》,给予了中国贸易最惠国待遇(MFN)。在1980年代MFN执行比较顺利。但到了1990年代,美国携冷战余风,将MFN与各种意识形态条件挂钩,每年都在国会审议是否延长中国的MFN地位。这使得中美贸易问题带上了浓厚的意识形态色彩,并成为主导中美关系的五大议题之一,消耗了双方大量的外交资源。
1999年中美就中国加入WTO的谈判结束。2001年中国正式加入WTO,标志着中美贸易关系关系被纳入到WTO的框架当中。MFN的问题不复存在。此时中美经贸关系进入到第三阶段。这个阶段的两国的贸易往来主要存在于汇率和“双反调查”(反倾销和反补贴)两个层面之上,其根本原因仍旧是中国迅速增长的对美货物贸易顺差。在2001年中国对美贸易顺差为830亿美元,到2010年,这一数字已经增加到2730亿美元。
首先浮出水面的是人民币汇率问题。从2003年开始,美国就一直指责中国政府操纵人民币汇率,使之对美元汇率低于实际市场汇率。美方认为,弱人民币使中国出口产品具有价格上的竞争力,这对美国产品不利。美方据此对中方施加强大的压力。2005年中国进行了新世纪以来第一次汇改,将普遍认为的“钉住美元”的汇率政策改为“参考一篮子货币进行调节的、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度”,自此人民币开始升值。到2014年美元对人民币汇率从汇改前1∶8.27贬值到1∶6.1,贬值超过25%。但坚挺的人民币并没有因此阻止中国对美贸易顺差继续扩大。2017年特朗普入主白宫之后,实际上认为汇率已经不是中美贸易赤字的主要原因,也放弃了把中国纳入“汇率操纵国”名单并实施惩罚性措施的做法。
“双反调查”和华为的遭遇
“双反调查”是美国常用的贸易保护主义手段之一。中国加入WTO议定书第15条规定,15年后美国和欧盟将自动承认中国市场经济地位。在15年过渡期中,美欧可以通过第三国定价确认从中国进口商品存在低价倾销和补贴问题。从2006年起美国首开对华的“双反调查”,中国出口美国的铝箔、轮胎、光伏、铜版纸和无缝钢管等产品屡次受到“双反调查”。此举迫使中国上诉到WTO。经过WTO裁决,2006年到2012年美国对中国进行的25次“双反调查”违反了WTO规则。但是美国仍旧没有放弃对华产品的“双反调查”。一方面在中国加入世贸组织议定书第15条规定的15年期限来临之后公开拒绝承认中国市场经济地位;另一方面仍旧对中国的产品进行“双反调查”。在特朗普签署600亿美元产品征税备忘录之前,美国通过所谓的“201调查”对来自中国的光伏产品和洗衣机征收高额关税。
在投资和并购领域,美国对前来投资企业实行了双重标准。一方面美国对于前往本国投资的中国企业表示“欢迎”,另外一方面又以“安全”和“国家利益”为理由反对中国企业,尤其是国有企业的进入。典型的案例是2005年中海油收购美国优尼科(美国排名前十的石油天然气公司)案例。中海油的收购最终在美国政府部门的介入调查后失败。作为通讯行业巨头的华为,因为被美国认为有政府背景和安全因素,屡次在美拓展市场遭到狙击。在过去十年中,华为在美三次并购、两次设备采购和一次专利并购被美国监管部门否决。在2018年年初,华为试图通过与美国移动通讯运营商合作拓宽手机销售再度被否决,随后连手机零售商都试图取消合作。美国这一系列行动让人们看到了其政策制定者和决策者对中国移动通讯产品深深的疑虑。
这种疑虑再度在特朗普入主白宫之后表现出来。美国对于对华贸易的一些传统思维在特朗普政府中得到继承。第一,美国仍旧不愿意开放高科技产品的出口,并在新兴高科技产业里保持对中国公司根深蒂固的疑虑;第二,美国仍旧认为中国在知识产权领域“侵犯”了美国利益;第三,美国仍旧认为中国在服务业,尤其是金融服务业开放程度不够;第四,美国对中国国有企业持有偏见。不过,特朗普政权除了在汇率问题上松口之外,在对华能源出口上也一改过去限制出口的态度,变成了鼓励出口。这是一个未来可期的良好合作领域。
总体而言,在现行中美贸易存在巨大不平衡的基础上,除非世界贸易体系崩溃,想要在一夜之间按照特朗普的想法“降低1000亿美元逆差”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采用贸易战的方式不仅对中美双方,对其余国家和地区的伤害都很大,这一做法并不可取。美国仍旧有很大的机会进军中国金融业并推动对华能源出口大幅度增加。另外,要改变中美贸易不平衡问题还需要时间。目前中美之间的贸易摩擦,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政客的选举利益带来一些急功近利的做法。沉舟侧畔千帆过,中美双方还是应该放下对过去的一些看法和疑惑,通过平等的谈判和交流,在政策上采取互惠互利的措施,以最终解决双边贸易不平衡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