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本真性及其解密之钥

卢文超

2016年，我去乌镇参观了东栅和西栅。它们给人的印象非常不同：东栅是老旧的，原生态的；西栅则是崭新的，现代化的。面对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一个问题浮现在我的脑海：它们哪一个更本真？实际上，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在音乐史上，对于巴洛克音乐就曾引起过一场这样的争论。在20世纪中后期，有人认为，19世纪以来演奏的巴洛克音乐是本真的，因为人们喜欢，它符合人们的审美，给人们带来了愉悦。但有人对此表示反对，认为本真的巴洛克音乐应该使用17世纪的乐器来演奏，而不是后来才有的乐器，比如钢琴。他们发动了“古乐运动”，力图恢复巴洛克音乐的原貌。前者可以称为现代派，后者可以称为古代派。前者看重的是现代观众的愉悦，后者看重的是历史状况的真实。这场争论以古代派取胜而告终：他们仿制了古代的乐器，以当时的方式演奏当时的音乐，获得了巨大的成功，比如奥地利指挥大师尼古拉斯·哈农库特就常年带领维也纳古乐合奏团演欧洲早期音乐作品。与此相反，理查德·彼得森的《创造乡村音乐：本真性之制造》则提供了另一种可能性。彼得森指出，当乡村音乐刚刚兴起时，“老派人”按照老旧的方式演奏老旧的音乐，但却并没有引起人们的兴致；后来，“山野人”和“牛仔”对此进行了创新，才吸引了大众的关注，并形成了美国独特的乡村音乐。如果说对巴洛克音乐而言，“原初一致”的本真性战胜了“现代阐释”的本真性，那么，对乡村音乐来说，则是“现代阐释”的本真性战胜了“原初一致”的本真性。

东栅和西栅哪一个更本真？对这个问题而言，也是如此。或许东栅更本真，就像在古乐运动中一样；或许西栅更本真，就像在乡村音乐中一样；或许两个都本真，代表了两种本真性的方式。这就提醒我们，文化本真性的面貌十分复杂。或者，我们根本就不应该问哪一个更本真，而更应该问它们的本真性是如何建构的。换言之，我们必须进行实地的调查研究，才能对此有更深入和更真切的认识。就此而言，彼得森给我们提供了非常有力的理论工具，即文化生产视角。如果说之前人们对文化的研究关注的主要是它的精神层面，那么，彼得森的文化生产视角则将关注点转换到了它的物质层面。他系统地研究了科技、法律法规、工业结构、组织结构、职业生涯和市场对文化的影响。彼得森的研究是价值中立的，他并不对文化做出高低优劣的评判，而是坚持对它进行接地气的经验研究。对我们认识艺术本真性的秘密，这显然是非常有效的一把钥匙。

彼得森是目前国内还不太熟悉的学者。他是美国文化社会学的代表人物。1974年，他提出的文化生产视角引领了一代美国文化社会学家的研究，甚至形成了所谓的“文化生产学派”。1986年，他推动成立了美国社会学学会文化分会，并担任首任会长。此后，维拉·佐伯格、保罗·迪马乔、米歇尔·拉蒙、安·斯威德勒、杰夫里·亚历山大等著名社会学家都曾担任会长。可以说，无论是从思想上，还是从组织上，彼得森都为美国文化社会学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本组三篇文章，作者们各有侧重，比较完整地呈现了彼得森的代表作《创造乡村音乐：本真性之制造》的精髓。易蓮媛的文章主要探讨了彼得森的文化生产视角，何恬的文章主要讨论了彼得森的本真性思考，陈荣的文章则在理论梳理的基础上探讨了中国的个案。对国内还不熟悉彼得森思想的学者，这组文章无疑可以提供一个便利的门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