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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徨中的互联网医疗

2018-04-24张利

财经 2018年8期
关键词:上市远程医生

张利

“此时再不上市,就要找下一轮接盘侠喽。”对于2018年互联网医疗公司的“上市潮”,北京深行投资管理有限公司投资总监赵传礼分析。

两年前,他投资了一家做预约挂号的互联网医疗公司,如今“发现挣不着钱,挺彷徨的”。

互联网医疗的融资热潮已三年。2015年,公开互联网医疗融资事件187起,投资总额超18亿美元,比2014年增长近30%。到2016年,平安好医生A轮融资就达到5亿美元。

“(现在)钱都花得差不多了。”春雨医生药企事业部前总监王锴对《财经》记者说。对于普遍未能盈利的互联网医疗企业而言,2018年,“上市”成为一个具有操作性的选项。

尤其是,港交所在2月发布《新兴及创新产业公司上市制度咨询文件》,允许“未能通过财物资格测试的生物科技公司,包括未有收益或盈利记录的公司”在港上市。没有盈利的硬性要求,大陆的生物科技公司和互联网医疗平台跃跃欲试。

成立仅三年多的平安健康医疗科技有限公司(下称平安好医生),年初向港交所提交上市申请,预计最快在二季度上市。业内人士对其估值约50亿美元。

这样的估值不算高,“我们的估值应该更高”。微医集团首席战略官陈弘哲对《财经》记者说。微医正在寻求上市前融资,微医四大业务平台之一 “微医疗”,预计今年下半年单独赴港上市。

丁香园CEO李天天告诉《财经》记者,丁香园也希望能够赶上资本利好,抓住一些窗口期。

一旦上市成功,对亏损中的企业而言,意味着有了较为稳定的资金流。资金可以加大头部企业的壁垒,也给了它们试错的底气。“你有花不完的钱,市场会把你推到正确的路上。”MediCool医库CEO徐宏钢说。

不能盈利,何以为继

按照趙传礼原来的设想,公司快速扩展用户规模,若能与几百家医院合作,做医疗大数据,想象空间很大,按照这种方式也可以上市。但很快,他发现营收是个大问题,线上业务甚至难以覆盖成本,需要不断找投资方去融资。

如今,赵传礼的公司已融资四五轮,投资方从一家增加为七家,现在又在准备新一轮融资。因为还没能找到投资者,他改变了战略,正与一家上市药企洽谈,希望并入其中,变相上市,能使前期投资顺利退出。

他的公司主营预约挂号。大多互联网医疗企业,做的是“搬运工”生意,试图把线下的流程挂号、问诊、诊断、随访、缴费、健康管理等搬到线上去。当热钱涌入之初,企业掷重金开拓市场、集聚流量并整合资源,打法是先做大用户规模,跑马圈地,希望通过流量变现。

赵传礼的公司靠用户增值服务和与医院合作的项目收费,也有互联网医疗企业靠交易佣金、数据营销等模式创收,但这些模式都难以形成规模化营收。“从医院收钱不成,从用户收钱市场没有培养出来,消费习惯没有形成。”赵传礼说。

平安好医生《招股说明书》显示,排除以股权为基础的付款及外汇盈亏额影响,2015年、2016年及2017年9月30日止九个月,平安好医生经调整净亏损分别为3.22亿元、9.81亿元、7.1亿元、3.3亿元。

此前爆出,微医2016年实现全面盈利。“这是误传。我们正在进行上市前的审计工作。”陈弘哲说。

互联网医疗难以盈利,未能深层次解决用户求医问诊需求是主因。

最早被看好并发掘的在线问诊,遇到的当头一棒是患者不能清晰描述自己的病情,直接影响医生的诊疗。医米调研2016年发布的《中国医生在线问诊行为报告》显示,仅有35.5%的患者可以大概描述自己的病情,仅有18%的医生认为在线问诊对国内病人帮助很大,六成医生选择“有一定作用但有限”。

平安好医生《招股说明书》中,截至2017年9月30日,当年在线医疗咨询服务为主的家庭医生服务收入仅为165.1万元。

盈利困境下,流量为王的互联网思维遭到质疑。“流量重要,但不能靠流量驱动整个商业模式。”李天天说。更何况,近年线上流量成本也趋高。

2016年,新增用户超过1.3亿,平安好医生耗费近6亿元推广费用和广告费用。

徐宏钢分析,在不计算人力和其他成本的情况下,获得普通用户成本约7元,获得留存活跃用户的成本约60元,总平均付费用户的获得成本350元-400元,而每位用户平均带来的毛收入达不到这个数字。

病人都倾向于往大医院跑,由于医疗行业特殊性,补贴拉动的用户留存率低,一旦补贴停掉,用户量、活跃度、卸载率等会高达50%以上,需要企业不断拉新、激活用户,然后将这部分流量变现,用户每一次来,都有成本,但不是每一次来,都能有营收。

“没有‘土豪爸爸强力补贴和输送业务的情况下,其他的创业公司哪敢如此烧钱。”徐宏钢说。

探索中的企业,资金足是保障,这一两年互联网医疗头部企业找钱的动静会更大,扎堆掀起“上市潮”。“行业关注度增加,有利于资金融入,是很大的利好。”山东天业集团投资总监王博分析。

与医院的“恩怨”

为突破盈利困境,远程问诊、互联网医院,是互联网医疗最先关注的商业模式,现在又有企业尝试做全科诊所等。在纯线上模式折戟后,互联网医疗企业尝试逐步深入线下诊疗环节。

互联网医院本质是医院的延伸,然而,不利因素是,国家卫计委去年5月发文将其服务范围限定于:依托于线下医疗机构,承接医疗机构间的远程诊疗服务,为社区医院等提供慢性病签约服务。按这一范围限定,等于禁止患者在家中接受互联网诊断,互联网医疗企业只能做远程会诊、慢病管理等辅助性工作。

互联网技术适合开展远程诊疗,被认为是实现分级诊疗的重要工具。 2015年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推进分级诊疗制度建设的指导意见》提出,到2020年,基本建立符合国情的分级诊疗制度,即“基层首诊、双向转诊、急慢分治、上下联动”的模式。

迎合医改大势是个机会。2018年,好大夫在线重点转向基层医院,连接上下级医生,开展远程专家门诊业务;春雨医生则为医院提供系统改造,也是为引入远程会诊、远程慢病管理等。

不过,独角兽工作室创始人刘谦分析,分级诊疗尚未完全解决上下级医院之间的利益关系。

对于政府而言,远程问诊可帮助实现医改提倡的分级诊疗,即将三甲医院定位在解决疑难杂症,将50%的常见病分流下去。但一位做远程问诊的业内人士对《财经》记者分析,基层医院买不起检查设备很难诊断,即便能诊断在当地医院也治不了。

线上的远程问诊需要线下医院配合,可三甲医院没有兴趣做,远程诊疗是分流患者的,而患者意味着巨大的收入。因此,即便是互联网医院模式相对成熟的微医,目前更多以“小病”和“慢病”为主,医院间的大病远程会诊很少,基本难以触及。

“会诊本质上是一个医院之间的业务,第三方在其中很难获得发展,只能是一个提供基础设备和软件的角色。”医疗咨询公司Latitud Health发布的《远程医疗:价值、挑战和机会》报告称。

在医疗行业,形成壁垒的不是技术,而是资源。赵传礼分析,“医院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跟你合作?”比如,在線挂号需要与医院的His系统(覆盖医院所有业务和业务全过程的信息管理系统)打通,然而,即使在卫计体系内部都很难打通所有的医院。

投资人王博在考量互联网医疗企业时,政府关系和资金状况是他重点考量的。“这决定着,企业能否拿到大医院的订单。”他对《财经》记者说。

政府提倡的分级诊疗,很重要的一个环节在于全科诊所。自建诊所,为互联网诊疗提供了医疗机构资质,又“占坑”线下就诊入口,因而,挺进诊所将是这两年互联网医疗企业的一个目标。迄今为止,有4家丁香诊所已运行;微医自建了6家线下全科中心和全科学院;3家企鹅诊所落地。

有医生资源做人才支撑,“为什么我要找公立医院合作”?李天天直问。他思考的是如何用好平台上的医生资源。丁香园有医生资源,运营诊所更有优势。

建立诊所,使互联网医疗企业必须直面与医院展开人才竞争。其实,整个医疗的终极在于医生。要激活现有医疗资源,政府乐于鼓励人才流动,互联网医疗企业则要放出更美好的“诱饵”。

对于互联网医疗的种种举动,中国医学科学院北京协和医学院整形外科医院院长祁佐良曾公开表示,“都是在有步骤地使大型公立医院面临这样必然到来的医疗体制改革。”

长远看,对互联网医疗企业而言,“(现阶段)与公立医院的合作是过渡”,中国社科院特约研究员贺滨认为,未来将出现更多可能性。

未来可能性的变量,还取决于政策因素。如远程医疗,尚未被纳入医保报销范围。“真正的会诊业务很少,因为实在找不到人来买单。”山西迈普锡公司总经理程远宇对《财经》记者分析,远程医疗跟人工智能的困境是一样的,泡泡吹得再好,最终还要看医院、政府还是患者,谁来买单。

在李天天看来,与互联网不同,医疗健康产业还不是一个可以用资本快速催熟或清场对手的赛道,融资和IPO只是公司发展的一个基本保障,而不是把事情做成的关键。

那么,互联网医疗现在走到哪一步了?平安好医生的《招股说明书》将其描述为“一个新兴及不断演变的行业的初级阶段”。

深陷于其中者是痛并快乐着。陈弘哲认为“市场机会还很大”;好大夫在线CEO王航认为“互联网医疗的收获期还远着”;李天天给出的词是“曙光乍现”;健康160CEO罗宁政称“还处于极早期”。无论如何,互联网医疗企业总要回答“靠什么挣钱”。

那些迎着互联网医疗浪潮进入这个行业的人,当初憧憬的“大蛋糕”并没有预期而至。“慢得不像互联网。”一位等待其公司上市的员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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