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泰罗尼亚：形势仍不明朗

张敏

2017年10月1日，加泰罗尼亚地方政府公然违宪举行“独立公投”，打开了“伺机独立的潘多拉之盒”。此后，加泰区政府利用中央政府赋予的地方自治权限，制造了一起又一起分离独立“新场景”。2017年10月27日，加泰罗尼亚议会投票宣布从西班牙独立。西班牙参议院随即以214票的多数赞成票启动宪法第155条，对加泰区实行接管，力争恢复加泰区的宪法秩序。西班牙中央政府与加泰地方政府在统独立场上的政治博弈异常尖锐化，国内政治危机久拖不决，严重挑战西方民主政治制度。迄今为止，由加泰地方“独立公投”引发的国内政治危机局势仍在发酵，前景尚不明朗。

中央政府已经陷入三重尴尬境地

这场由加泰区单方面启动的地方独立进程，在诸多方面给中央政府设置了新障碍，也使西班牙中央政府一度变得一筹莫展，处境十分被动，不得已才宣布于2017年12月21日提前举行加泰地方选举。首相的这一临时决定，透露了中央政府把控地方局势的能力持续减弱，中央政府已经陷入三重尴尬境地。

第一，中央政府对加泰地方主席已经没有把控力。基于现行的西班牙中央与地方自治关系原则，首相拉霍伊的命令显得苍白、约束性薄弱。2017年10月10日前加泰地方主席普伊格德蒙特在宣布独立与否问题上含糊其辞，拉霍伊要求他在两个限期内做出明确答复，但他在2017年10月16日上午10点之前和10月19日上午10点之前均未亲临首相府当面予以说明，而是上呈了两封简短的来信，对他的独立言行不做任何解释，相反提出要与首相在独立问题上公开对话和谈判。

第二，现行的议会程序和政治制度条例难以约束地方议会的政治行为。按照《西班牙宪法》和《加泰罗尼亚自治宪章》，加泰议会有权对地方事务进行投票表决，2017年10月27日加泰议会以压倒性的支持票通过了地方独立议案，并宣布加泰地方独立。这是地方议会巧借中央政府赋予的自治权限，按照西方民主制度的合法程序，与中央政府展开的对决。

第三，中央政府的强力措施在短期内符合宪法，但长期来看势必削弱中央政府的公信力和威望。西班牙《宪法》第155条明确规定，如果西班牙自治区未能承担宪法或法律赋予的义务，或其行为对国家整体利益造成重大危害，在得到议会绝对多数议员投票支持的情况下，中央政府可以采取一切必要手段，强制其服从义务，保护国家整体利益。2017年10月30日，西班牙中央政府正式启动宪法第155条，正式收回加泰罗尼亚自治权，全面接管这一地区，并解散加泰区政府和议会，解除了普伊格德蒙特及参与煽动“独立”的前加泰区高官职务。但这一时期加泰区数万人、甚至几十万人的反中央政府游行与活动依然存在。

新的困境接踵而至，中央政府如何应对

提前地方选举的结果让中央政府进退两难，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在2017年12月21日的加泰地方选举中，三个主张独立的政党明显占了上风：人民团结党为4个议席，加泰左翼共和党赢得32个议席，加泰罗尼亚同盟占了34席，三党总计70个议席，在135个地方议席中，占据微弱多数（超过半数68席）。另一方面，在统派这一边，公民党成为最大赢家，一举赢得36个议席，创下历史性记录，但加泰罗尼亚社会党仅获得17个议席，人民党仅4个席位。统派政党总的议席数仅为57席，与半数68席相差较远。即便有联合之意，能否执掌地方政权还有许多未知数。

首相宣布提前选举，旨在通过重新洗牌，合法化地改变地方政治版图，铲除或削弱独派的地方影响力。显然，上述选举结果完全背离了政府谋划，一旦独派势力达成共识联合执政，形成合围之势，独派将合法化地盘踞在地方政治舞台中央。此次选举结果难以改变，但由于选举时间点恰好在圣诞前夕，接下来一段时间内，西班牙举国放假，这给中央政府重新谋篇布局争取了时间。从实际情况看，中央政府为化解这一危局，采取了多种策略：第一，拒绝与逃亡比利时的前加泰区主席普伊格德蒙特在西班牙以外地区进行对话和谈判，并明确表态：本着对加泰罗尼亚人民负责的态度，在法治原则下，首相将与加泰地区未来新一届当选主席进行正式对话。第二，选举结果揭晓后的第一时间，首相公開发表电视讲话，要求民众对这一结果保持冷静，呼吁各方基于法治、民主、对话、协商等机制组建新一届地方自治政府，以期逐渐铲除独派政党势力。第三，借国王之威严，阐明中央政府坚持统一、反对独立的立场。圣诞夜国王费利佩六世一反常态，于官邸办公室发表电视讲话，呼吁社会各界、各个党派、各自治区政府维护国家统一和领土完整，捍卫宪法的权威性。第四，严明司法手段，严惩独立挑衅分子，体现法律公正性。西班牙法官卡门·拉梅拉2017年11月2日宣布，以煽动、叛乱和挪用公款罪名羁押包括前加泰区副主席在内的八名前加泰区政府要员。同时向全球通缉逃往比利时的普伊格德蒙特及其他四名前加泰地方高官。

这些既是应对之举，更是补救手段，至少粉碎了分离主义势力通过联盟轻而易举重掌政权的企图。外逃比利时的前加泰主席和四名地方政府高官均被剥夺投票权。因此，未来三个独派政党即使联手，也无法超过议席半数，地方政府主席人选须经议会多轮信任投票方能产生。

中央政府的反独立场得到国际社会一致支持。欧盟在第一时间公开表态，为稳定欧洲政治局势，欧盟将统一成员国立场发挥积极作用，防止加泰危机外溢。针对加泰罗尼亚议会宣布独立一事，欧盟理事会主席图斯克于2017年10月27日发表声明：欧盟将一如既往，只与西班牙政府对话。英国首相府发言人称：英国现在和未来都不会承认由加泰罗尼亚地方议会单方面宣布的独立。国际社会的声援，阻遏了分离主义者在布鲁塞尔进行游说活动的企图。在逃数天后，前加泰区主席普伊格德蒙特及四名前加泰区高官于2017年11月5日向比利时警方自首。

新一届加泰政府组阁前景尚不明朗

新选举结果揭晓后，公民党领袖里维拉作如此评论：“这是一场民主与反民主的政变。”这是因为，基于新的选举结果，如果任由独派政党联合组阁，在合法的民主外衣下，分离主义者可以堂而皇之地登台执政。这与政府提前大选的初衷南辕北辙，中央政府则将背负助推独立势力上台的恶名。考虑到当前这一特殊又无奈的现实，中央政府从法律、司法等角度寻求解决危机的新思路，不得已在历史上首次动用了宪法第155条。但中央政府一再表态，加泰区新政府一旦组建，宪法第155条将自动失效，由自治区新政府行使权力，前提条件是禁止前主席普伊格德蒙特参选。

按照选举程序，2018年1月17日加泰区议会举行首次全体议员大会，首先推举最年长议员担任临时的元老议长，主持本次会议。启动投票程序后，先后经过了两轮投票，在第二轮投票中，独派政党的联合候选人罗杰·特伦特以65票的简单多数，战胜了获得56票的统派政党联合候选人。罗杰·特伦特是历届加泰议会中最年轻的议长，曾是上届议会独派党团的新闻发言副代表。他在首次演讲中强调了“共识与对话”，并未提及“独立共和国”等敏感话题。

新一届议会主席团成员有四人属于独派，三人来自统派阵营，避免了独派统揽和把持议会的局面，这种局面有利于中央政府。地方议会党团将酝酿新政府组阁事宜，并不迟于2018年1月31日进行新政府主席信任投票。目前加左翼共和党和加泰罗尼亚同盟仍推举前主席普伊格德蒙特为新一届政府主席候选人，如果西班牙宪法法院最终裁决加泰区新当选议员中三名关押犯和五名在逃犯均无权投票，独立阵营主席候选人将最多赢得62票，少于68票，必须进行第二轮信任投票，获得简单多数者胜出。除了独派与统派两大阵营，抗议性政党共同“我们能”联盟也在本次加泰地方选举中斩获8个席位。如果能赢得共同“我们能”联盟的支持，届时统派的主席候选人加泰公民党主席伊涅斯·阿利玛达斯或许可以获得64或65票，很有希望胜出。由于目前还存在各种变数，截至2018年1月18日，新一届政府主席人选仍是个未知数。形势尚不明朗，有待进一步观察。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欧洲所研究员、中国社科院西班牙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