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跨国圣战”运动的前世今生
2018-04-23王震
王震
随着极端组织“伊斯兰国”在伊拉克和叙利亚溃败,近年来以该组织为代表的“跨国圣戰”运动正面临新一轮转型过程。尽管“跨国圣战”并不完全等同于国际恐怖主义,但它在客观上为当今国际恐怖主义活动的发展提供了重要的思想来源和组织基础。历史地看,几乎每一次“跨国圣战”运动都伴随着更为激进的思想阐释、更大规模的跨国动员以及更为惨烈的暴力活动浪潮。
涵义
“圣战”一词源自阿拉伯语中的“吉哈德”,意即“为主道而奋斗”。这是《古兰经》中规定的一项重要义务,它要求穆斯林通过不同形式的“圣战”与异教徒或邪恶势力做斗争,捍卫并传播伊斯兰教。这一思想与创教之初先知穆罕默德率众捍卫和传播伊斯兰教的历史密切相关,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在早期穆斯林对外征服高潮过去以后,“圣战”在教法中的地位显著下降,并未成为全体穆斯林必须践行的一项重要义务。然而,在当代一些激进的伊斯兰教法学家的歪曲和宣传下,“圣战”思想被曲解为“以真主名义进行武装暴力活动”,成为不少极端暴力组织的重要理论工具和思想源泉。国外研究表明,1990年全球具有“圣战”特征的武装冲突仅占5%,到2014年已经上升至40%。
顾名思义,所谓“跨国圣战”在行动和组织层面是指超越单一民族国家边界的“圣战”活动;在思想层面则是指以“圣战”思想为理论工具,倡导开展国际性的联合“圣战”,或是追求超越民族国家主权的“国际主义目标”。对于从事“跨国圣战”活动的武装人员,目前多数文献称其为“外籍战士”“外籍武装人员”或“外国武装分子”等。
关于当代“跨国圣战”运动的起源和发展,美国学者格伦·罗宾逊指出,“跨国圣战”是上世纪80年代以来更为广泛的“圣战”运动的一个支流,是苏联入侵阿富汗的直接产物。英国学者法瓦兹·盖杰斯则认为,埃及穆斯林兄弟会理论家赛义德·库特卜的门徒们领导了第一次“跨国圣战”浪潮,其首要目标是被称为“近敌”的亲西方阿拉伯世俗政权,1981年埃及总统萨达特遇刺是其标志性事件。1989年苏联从阿富汗撤出后,本·拉登领导下的“基地”组织推动了第二次“跨国圣战”浪潮,其关注重点转向了被称为“远敌”的美国和欧洲,2001年的9.11事件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事件。2014年后,以“伊斯兰国”组织为代表的“圣战”运动则促成了新一轮“跨国圣战”浪潮。
兴起
1979年12月,苏联入侵阿富汗。苏联此举不仅引发了国际社会的强烈谴责,还在伊斯兰世界促成了旷日持久的“跨国圣战”动员。从某种程度上说,阿富汗抗苏战争与上世纪60年代开始盛行于中东地区的“圣战”思想和“泛伊斯兰运动”产生了共鸣,并为后两者提供了付诸实施的机会。
1967年第三次中东战争后,阿拉伯民族主义趋于式微,伊斯兰主义开始崛起。一方面,库特卜提出的“圣战”理论开始广为流传。其理论思想主要体现在三个层面:第一,关于“蒙昧状态”的划分,认为人类社会因为没有遵守沙利亚法而处于伊斯兰教诞生之前的“蒙昧状态”,故应予推翻;第二,“真主主权”高于世俗国家权力,认为应当以“武装圣战”建立一个真正的“伊斯兰国家”;第三,“圣战”具有不同的特征,它不仅仅是“防御性的”,也可以是长期的、分阶段的,可以在伊斯兰教允许的范围内采取不同的形式。另一方面,泛伊斯兰运动也开始流行起来。由于埃及、叙利亚等国对当地穆兄会的压制,大批穆兄会精英来到沙特希贾兹地区避难。与此同时,一些国际性宗教机构也相继建立,并在麦加—麦地那—吉达形成了“全球最大的伊斯兰宗教机构聚集地”。这些泛伊斯兰主义者利用急剧增加的石油财富设立了各种慈善机构,试图通过对伊斯兰世界的人道主义援助来实践其泛伊斯兰理念。从某种程度上说,苏联入侵阿富汗为此提供了机会。首批来到阿富汗的阿拉伯人正是希贾兹地区慈善机构的人道主义工作者,他们又被称为“阿拉伯阿富汗人”。1980~1984年,有数百名人道主义工作者来到靠近阿富汗边界地区的巴基斯坦白沙瓦,以帮助当地的阿富汗难民。与此同时,一些暴力极端分子乃至“以赴阿富汗参战为条件从监狱中释放的死刑犯”也从埃及、阿尔及利亚和约旦等国来到了阿富汗。
在这些“阿拉伯阿富汗人”中,包括了后来共同创建“基地”组织的阿卜杜拉·阿扎姆和拉登。其间,阿扎姆进一步发展了库特卜的“武装圣战”思想。他一方面突破了传统教义中有关“进攻性圣战”和“防御性圣战”、“集体义务”和“个人义务”的阐释,提出在阿富汗抗击苏联入侵既是穆斯林的“集体义务”,也是全体穆斯林的“个人义务”;另一方面大力鼓吹“殉道”思想,通过援引经典和渲染“圣迹”来宣扬“以身殉道”。此外,阿扎姆还号召穆斯林通过“圣战”夺回被“异教徒”占领的土地,最终建立一个统一的“伊斯兰国家”。阿扎姆的活动和思想对于当代“跨国圣战”运动影响非常深远。有学者评价:尽管其他人也在进行参战动员,但是“没有人像阿扎姆那样成功”。
在冷战的大背景下,阿富汗抗苏战争得到了美国及其盟友的大力支持。战争期间,美国每年用于阿富汗战场的各种援助高达数亿美元。沙特阿拉伯等海湾国家一方面源源不断地提供有意“慷慨赴死”的“圣战分子”,另一方面给予大量金钱资助,为愿意前往阿富汗参战的人提供免费机票。有统计表明,1982~1992年,有来自43个国家、约3.5万名穆斯林前往阿富汗参战。这些人的参战或许并未对阿富汗抗苏战争产生实质性影响,然而其对于“跨国圣战”运动和国际恐怖主义活动的影响极为深远。在战争过程中,库特卜等人的“武装圣战”思想被阿扎姆等人进一步发展成为“全球圣战”思想,为日后“跨国圣战”运动的兴起提供了理论和思想基础。与此同时,来自多个国家和地区的激进武装分子在阿富汗接受了战火的锤炼,获得了必要的军事技能,并形成了一个庞大的跨国网络,为“跨国圣战”运动的进一步发展提供了人力和组织基础。1988年夏天,拉登带领追随者在白沙瓦创建了“基地”组织。阿富汗抗苏战争结束后,曾经作为“外籍战士”的“阿拉伯阿富汗人”和阿富汗一度被国际社会遗忘。直到9.11事件发生后,国际社会才重新聚焦于“基地”组织和拉登所藏身的阿富汗,并试图重新认识和评估当年的阿富汗抗苏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