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反恐：表面看着热闹，实则一团乱麻

李伟

自恐怖主义成为国际社会的共同威胁以来，国际反恐合作虽然是主流趋势，但囿于不同的战略考虑，各国对待恐怖主义、尤其是在一些与本国相关的具体组织和事件上“各怀心思”，以至于难以穷尽全力，反恐效果大打折扣。

2017年2月8日，阿富汗民众为恐袭遇难者举行葬礼。此前一天，位于首都喀布尔的阿富汗最高法院遭遇自杀式炸弹袭击，造成20多人丧生。

两面反恐“最资深的玩家”

美国虽然是恐怖主义的受害者，但其并非一味打恐，无论是对待恐怖对手还是对待反恐盟友，美国实质上都是两手并用，或拉或打，以服务其国家利益。这一点在其与“基地”组织由爱生恨、从朋友变成世仇的关系上体现得淋漓尽致。1979年12月，苏联入侵阿富汗，各地“圣战士”纷纷赴阿参加抗苏战争，其中就包括“基地”组织创始人本·拉登。因为在战争中英勇无比，并利用自己的财富在当地兴建仓库、医院、学校、难民营和通讯网络，还从全球各地招募、培训穆斯林青年，拉登迅速声名远扬，成为“圣战士”中的头面人物。出于与苏联争霸的考虑，美国则暗中支持这些“圣战士”，通过沙特政府、阿富汗政府和巴基斯坦三军情报局等给予其大量经济和军事援助。其中，拉登是美国的重点扶持对象。1986年，一些“圣战士”的头面人物甚至获邀赴美访问，在白宫受到里根总统的热情接见，里根将他们称为“自由战士”。1988年，拉登创建“基地”组织。然而，随着苏联1989年从阿富汗撤军，美国与“基地”组织失去了共同的敌人，双方关系逐步疏远。1990年8月伊拉克入侵科威特，威胁到沙特的安全，拉登力劝沙特王室召集当年在阿富汗参战的“圣战士”“保家卫国”，但沙特国王却把美军请进沙特。拉登认为美军进入“圣地”麦加和麦地那是对真主的亵渎，开始调转枪口，对美国目标发起系列恐怖袭击。1996年6月，沙特宰赫兰的美国军营遇袭，19名美军士兵丧生。1998年8月，美驻肯尼亚大使馆和驻坦桑尼亚大使馆几乎同时遇袭，12名美国人丧生。美国先后施压当时庇护“基地”组织的苏丹政府和阿富汗塔利班，让其交出拉登，但未能如愿。9.11事件发生后，美国直接出兵阿富汗，打响了以“基地”组织和塔利班为目标的反恐战争。虽然2011年5月拉登被美击毙，但美国在阿富汗的反恐行动至今未结束。无独有偶，在叙利亚问题上，美为推翻阿萨德政权，同样扶持包括“伊斯兰国”和“征服沙姆阵线”等恐怖势力在内的叙反对派武装。如今“伊斯兰国”被打垮、打散，将美欧作为重点袭击和报复对象，美可能再度自食其果。

另一方面，美国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断撕裂与巴基斯坦的反恐联盟。美巴反恐合作至今，大致有三个重要的节点，即阿富汗抗苏战争、9.11事件和拉登被美击毙。前两个节点均促使美巴迅速走近，原因是两者有着类似的战略需求。对于美国而言，不管是削弱冷战对手苏联，还是打击窝藏“基地”的塔利班，鉴于巴基斯坦的特殊地理位置，美都需借力巴基斯坦;对于巴而言，与美合作符合其战略利益。在援阿抗苏战争中，巴基斯坦不仅依靠美国的援助增强了军事装备水平、促进了经济发展，还提升了其在西方世界和伊斯兰世界中的威望，并且有助于其削弱印度在阿富汗的影响。9.11事件发生后，虽然巴时任总统穆沙拉夫不得不转变对塔利班态度，但在当时小布什政府以反恐为纲、同时继续给予巴基斯坦大量援助以弥补巴基斯坦的“牺牲”的大背景下，穆沙拉夫别无选择。在这两个事件上，巴基斯坦作为“前线国家”，为美战略目标的完成做出了巨大的贡献，美巴反恐合作可谓得心应手、鱼水交融。然而，自小布什政府后期以来，尤其是美越境击毙拉登后，美巴反恐分歧逐步扩大，矛盾日益激化。今年初特朗普再度指责巴反恐不力，威胁取消对巴援助，更是引发巴国内群起抗议。美巴反恐联盟走向分裂是因为两国间出现了两大核心分歧。一是双方的反恐战略重心错位，互信降低。美国认为，美给予巴如此多的援助，巴理应打击境内所有恐怖分子，尤其是打击有袭美意图和能力的“哈卡尼网络”等组织，但巴军方、三军情报局等对这些组织网开一面，甚至暗中支持，掣肘美反恐效果。至今，“哈卡尼网络”仍对美构成重大威胁，多次袭击美在巴基斯坦和阿富汗的利益。巴方则认为，自己多年助美打恐造成了巨大的人员和经济损失，美非但不感谢，反而颐指气使、混淆事实，令巴难以接受。二是美常年在阿巴边境部落发动无人机打击“基地”组织等恐怖分子，有侵害巴主权之嫌。而且无人机袭击还造成巨大的民众伤亡，使得巴民众对美怨声载道，美巴反恐合作的基础遭到削弱。但从实质看，美巴反恐联盟走向分裂是因为拉登被击毙后，南亚地区恐怖组织对美的威胁得到一定遏制，美对巴的反恐倚重降低，这也是美强化“印太”、“重印轻巴”的原因之一。

反恐代理人战争之困

南亚是国际恐怖势力活动的重灾区，相关国家本应通力合作，但由于印度、阿富汗、巴基斯坦的反恐战略存在巨大分歧，相互指责对方“借助恐怖代理人搞恐怖活动”，反而加重了该地的恐怖活动态势。在印度看来，巴基斯坦实施的是“选择性打恐”政策，只打击对巴基斯坦安全造成威胁的“巴塔”等组织，而对其他组织、特别是以印度为袭击目标的恐怖组织置若罔闻，甚至暗中扶持，“指引”其对印度搞不对称战争。2008年11月，印度孟买遭到“虔诚军”的连环恐怖袭击，造成至少195人死亡，此事堪称“印度的9.11事件”。而在巴基斯坦看来，印度也借“恐”牵制巴的发展。巴认为，巴国内的俾路支恐怖势力企图将俾路支省从巴分裂出去，“俾路支斯坦解放军”“俾路支斯坦解放阵线”等组织近年在巴境内制造多起恐袭事件，造成巴局势不稳，而印度在背后给予其不少军事和经济援助，甚至派遣耳目在巴俾路支省活动。

而在阿巴之间，两国本来就有积怨，尤其是在“杜兰线”和巴政府支持塔利班的问題上龃龉不断。但2014年加尼总统上台后，一改前任“亲印疏巴”政策，主动改善与巴关系，企图借巴与塔利班的特殊关系，促使塔利班加入阿富汗和平进程。然而事与愿违，塔利班前两任头目奥马尔和曼苏尔先后被击毙后，塔利班加入和谈的意愿降低，这两年来其武力夺城的态势越来越明显，现已控制阿富汗约13%的土地，所占地盘达到9.11事件以来的峰值，令阿局势有失控之虞。阿巴关系也因此重新走低。在阿看来，巴在塔利班问题上未尽全力，甚至企图借塔利班扩大在阿影响力和战略纵深。同时，2014年6月巴政府开展代号为“利剑行动”的反恐行动后，大量恐怖分子被赶到阿富汗，使得阿富汗混乱的安全局势雪上加霜。而巴方对此则觉得很无辜，因为其并未操控塔利班在阿的活动。同时，巴对阿政府暗中支持“巴塔”也表示不满，认为阿政府借“巴塔”对巴进行报复。“巴塔”现任头目法兹卢拉就常年躲在阿境内遥控指挥“巴塔”在巴活动，已成为阿对巴的“战略武器”。

未来国际反恐行难路远

9.11事件后，国际反恐陷入“越反越恐”的怪圈，国际社会无法形成合力通盘打恐是原因之一。未来国际反恐的前景同样难以乐观。一方面，国际反恐现在缺乏“带头大哥”，美国已表态不愿再担任这一角色，而其他国家没有能力也缺乏意愿接过美国的接力棒。这直接导致现在的反恐犹如九龙治水，表面看着很热闹，实则一团乱麻。比如，在叙利亚战场上一度出现分别以美国、俄罗斯、西欧和沙特为首的多个反恐联盟。另一方面，国际反恐合作虚多实少，即使有一些合作，也是流于表面，这主要因为反恐合作最关键的是情报和执法之间的合作，而这涉及一些国家的核心机密，因此很难真正推进。同时，因为各个国家实力不等，反恐合作常常沦为单纯的帮扶或依靠。此外，在一些恐怖主义泛滥的地区，一些域内大国为了维护自身的主导地位，不希望联合国和其他大国参与其中，如在西非国家的反恐合作中，尼日利亚就不愿域外大国参与。

随着“伊斯兰国”在伊叙溃败，国际反恐又进入了一个新的节点，中东、南亚、非洲几大乱源未定，东南亚、中亚、欧美等地区又面临更加严峻的恐怖威胁。在国际社会就反恐存在战略分歧的背景下，未来各国或只有扩大反恐的利益交叉面，增强合作的契合点，抛弃一些固有成见，方能推动国际反恐不断前进，最终赢得打击恐怖主义的胜利。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军控与安全研究所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