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扎尔巴耶夫访美与美国的中亚布局

王聪

1月16日?18日，哈萨克斯坦总统纳扎尔巴耶夫访问美国并出席联合国安理会会议。两国元首签署了价值25亿美元的采购合同和军事合作协议，并就地区安全、朝核问题等达成共识。哈美互动各取所需，俄美博弈日趋加剧，但是短期内中亚地区“俄攻美守”的态势不会改变。

纳扎尔巴耶夫总统访美成果丰硕

纳扎尔巴耶夫总统此次访美，是自2006年以来哈总统对美国的首次正式访问。纳扎尔巴耶夫在美国期间与特朗普总统举行了双边会晤，达成六个领域的共识。一是政治领域。两国领导人认为，保持美哈互信和良好合作具有现实意义。特朗普称哈萨克斯坦为“美国在中亚地区具有广阔合作前景的战略伙伴”;纳扎尔巴耶夫则表示，“感谢美国对哈独立之初的经济援助，坚信此访可将哈美关系提升至战略伙伴关系之上，开创两国关系的新纪元”。二是经济领域。两国签署了价值25亿美元的商业合同，涉及能源、数字经济、农业、金融等领域。纳扎尔巴耶夫强调，“美国是哈萨克斯坦的重要投資来源国”;特朗普对哈萨克斯坦正在进行的经济体制改革表示赞赏。此外，两国领导人均确定了各自对中亚贸易和投资框架协议（TIFA）的承诺，并欢迎阿富汗加入这一协议。三是军事领域。两国国防部签署了《哈美军事合作第四个五年计划》，探讨了哈萨克斯坦加入《国际网络犯罪公约》的可行性。四是核不扩散领域。两国总统对包括朝鲜核武计划在内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行为予以了谴责，重申了对在哈成立的国际原子能机构低浓缩铀银行的支持。五是阿富汗问题。两国将通过“C5+1”（中亚五国+美国）机制应对中亚地区的挑战，支持阿富汗参与其中。特朗普总统赞扬哈萨克斯坦为阿富汗提供的大量援助，纳扎尔巴耶夫则认为各方力量在阿富汗问题上应该采取公平承担责任的原则。六是人力资源领域。特朗普支持哈为普及英语而采取的政策，愿在这一领域提供相应援助。

美哈关系的历史脉络

美哈关系最早始于哈萨克斯坦弃核谈判。20世纪90年代初始，苏联局势风雨飘摇，解体进入倒计时。世界各国军政领导人都在关心这样一个问题：当苏联不复存在时，世界该如何处理那些不在莫斯科掌控之下的核武器。当时的加盟共和国哈萨克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建有苏联最大的核试验基地——塞米巴拉金斯克核试验场，拥有1200个核弹头、104枚SS18洲际弹道导弹、148个地下发射井和40架远程战略轰炸机。可以说，90年代初的哈萨克斯坦陆基和空基核武力量十分强大，甚至超过英、法、中三国核力量的总和。如何处理这一庞大的核武库成为纳扎尔巴耶夫最优先考虑的政治难题，而如何让哈避免变成“拥核无赖国”也是美国政府亟需处理的棘手问题。1991年12月11日，即哈萨克斯坦宣布独立的前五天，时任美国国务卿詹姆斯·贝克率团访问了阿拉木图，探听哈方口风。在得到纳扎尔巴耶夫完全弃核的允诺后，美方决定与哈展开积极且正面的接触。12月16日哈宣布独立，美国成为首批承认哈的世界大国之一。1992年5月，纳扎尔巴耶夫访问美国，与美国总统乔治·布什举行会晤。纳扎尔巴耶夫签署了以《美苏第一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为框架的《里斯本议定书》，承诺将同俄罗斯合作，彻底实现哈境内的“无核化”;作为回报，布什总统承诺“如果哈遭到侵略威胁，美国将根据《联合国宪章》采取一切可能措施”，此外美国雪佛龙公司将投资100亿美元帮助哈恢复能源生产。1994年，纳扎尔巴耶夫第二次访问美国，与克林顿总统签署了《民主伙伴关系宪章》和《美哈避免双重征税协议》，前者奠定了美哈政治关系的基础，后者拉开了美哈经济合作的序幕。同年5月，哈萨克斯坦加入北约“和平伙伴关系”计划。1997年12月，纳扎尔巴耶夫第三次访问美国，与克林顿总统发表《美哈关系联合声明》，克林顿称哈为“美在中亚的战略伙伴”。1999年，纳扎尔巴耶夫第四次访美，两国就外交领事合作等问题达成共识。进入21世纪后，哈美关系趋于稳定，高访频率有所下降。2001年和2006年，纳扎尔巴耶夫在华盛顿两次与小布什总统举行会谈。2015年9月，纳扎尔巴耶夫与奥巴马总统在联合国成立70周年大会期间举行短暂会晤。2017年5月，纳扎尔巴耶夫与特朗普总统在沙特举行的“美国—伊斯兰国家峰会”期间举行短暂会晤。但这两次会晤都不是哈总统对美的正式访问，因此可以说，2018年1月的访问是十多年来纳扎尔巴耶夫对美国的首次访问。

多重因素推进美哈关系的现实发展

20世纪90年代，哈美关系较为热络。进入21世纪后，两国关系不温不火，特别是在奥巴马政府期间，哈美外交关系乏善可陈。纳扎尔巴耶夫此次高调访美，有三个政治考量。一是借助美国的资本和技术实现哈萨克斯坦的国家现代化。根据哈萨克斯坦央行数据，截至2017年6月，美国对哈各类投资约302亿美元，位居第二。目前，美国在哈独资和合资企业超过500多家，涉及能源、服务业等多个领域。2012年，纳扎尔巴耶夫发表题为《哈萨克斯坦之路：同一个目标、同一个利益、同一个未来》的国情咨文，提出要在2050年前进入世界前30强的宏伟目标。此后，哈先后出台“光明大道”新经济战略、“百步计划”改革方案、“工业3.0”战略部署。2018年1月，纳扎尔巴耶夫再度发表国情咨文称，为了实现“世界30强”的“哈萨克斯坦梦”，哈必须紧跟世界第四次工业化浪潮，积极引入先进的非能源领域技术、发展数字经济、挖掘人力资源。此次访美，纳扎尔巴耶夫在华盛顿表示，“美国是哈重要的投融资伙伴，加强与美务实合作对实现哈方战略至关重要”。二是美国是哈平衡外交的关键一极。独立以来，“以俄为主，大国平衡”便是哈外交的既定国策，哈上院议长托卡耶夫在《哈萨克斯坦的欧亚国家地位及多方位外交》一文中写到，“避开美国来谈哈萨克斯坦的外交政策从来都是一个伪命题”。近年来，美哈关系“架子多，干货少”，俄哈关系却突飞猛进，成立了以俄为主的欧亚经济联盟。不过，俄罗斯在联盟外与西方不断交恶，在联盟内与独联体兄弟们龃龉不断，这些都让哈方利益受损。纳扎尔巴耶夫高调访美，彰显大国平衡外交，有助于对冲来自俄罗斯的外交压力。三是特朗普政府“重实利、轻主义”的做法符合哈方胃口。奥巴马政府对哈“言必称民主”，让纳扎尔巴耶夫感到“不太自在”。特朗普政府对中亚政策趋于务实，不再“死揪”人权的小辫子。此次，特朗普没有就人权和民主问题向哈方发难，仅提出“要提高人的价值和人力资源素质”，与纳扎尔巴耶夫总统的执政理念趋同。

成为美国布局欧亚外交的

重要“棋筋”

2018年1月16日?18日，哈萨克斯坦总统纳扎尔巴耶夫访问美国并出席联合国安理会会议。

“棋筋”是围棋术语，指的是对棋形死活、双方胜负至关重要的一颗或数颗棋子。所谓“棋筋被提，满盘皆输;棋筋占得，满盘皆活”。哈萨克斯坦作为欧亚地区的重要国家，对美国的欧亚外交而言也是不可低估的“棋筋”。一是与哈萨克斯坦拉近关系可同时制约中、俄两国。新版《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下称“美国安战略”）将中、俄列为美國首要竞争对手，妄称“中、俄正在通过经济和能源等手段控制欧洲部分地区和亚洲中部地区，美国应该对这些国家提供另一条可选之路”。哈萨克斯坦是欧亚经济联盟成员国，也是“一带一路”的积极参与国，美国与哈萨克斯坦交好可以同时制约中、俄两国。二是借哈萨克斯坦实现美国在中亚的两大政策。目前，特朗普政府尚未形成清晰的中亚战略，但是政策部署在相关文件中已经有所体现。如“美国安战略”中两次提及对中亚政策，一为“鼓励中亚和南亚国家开展经济合作”，二为“促使中亚国家协助美国解决阿富汗问题”，与哈萨克斯坦合作有助于实现这些目标。首先，哈是中亚经济的“领头羊”，与印度和巴基斯坦均有良好的经济联系;其次，哈是在阿富汗投入最大的中亚国家。2015年5月，哈第一副总理萨金塔耶夫会见了到访的阿富汗矿业和石油部长乌德·沙赫·萨巴。萨金塔耶夫表示，哈支持阿富汗民族团结政府，将继续与阿富汗加强各领域合作。近年来，哈萨克斯坦向阿富汗提供了7500万美元的人道主义援助，拨款5000万美元资助阿青年在哈留学。特朗普对此称赞道，“哈萨克斯坦在解决阿富汗问题上发挥着重要作用”。三是利用哈萨克斯坦在国际核裁军和联合国安理会的特殊地位，向朝鲜施压。哈萨克斯坦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从“拥核”转为“无核”的国家，在国际核裁军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如托卡耶夫就曾担任联合国秘书长在裁军谈判会议的个人代表。2017年起，哈萨克斯坦被选为联合国安理会非常任理事国，并从2018年1月起担任安理会轮值主席国。此次，纳扎尔巴耶夫访美的另一项任务是出席讨论核不扩散问题的安理会会议。特朗普高规格接待，意在与纳扎尔巴耶夫在朝核问题上“对表”。纳扎尔巴耶夫对此表示，“朝鲜应该学习哈方的成功经验，完全放弃核武器以换取国际社会的援助”，并称“哈支持五大拥核国家给予朝鲜安全承诺。在利益各方需要的情况下，哈愿意为相关各方提供谈判平台”。

在中亚“俄进美退”的态势不变

美国在中亚“欲走还留”，俄美博弈加剧。美国和俄罗斯一直是中亚地区的“第一梯队玩家”，双方在中亚的博弈成为后苏联时期中亚地缘政治的主线。9.11事件爆发后，美国军事力量伺机进入中亚，美俄明争暗斗日趋激烈。但是在奥巴马执政后期，美国在中亚和阿富汗的军事存在逐渐减弱。特朗普上台后，美国对中亚关注力继续下降，大国博弈势头似有所减弱。不过从“美国安战略”中可以看出，特朗普政府虽不再重提所谓的“大中亚计划”和“新丝绸之路计划”，但是在中亚却是“欲走还留”。经济上美国依旧试图推进中亚与南亚的合作，安全上企图用阿富汗问题框住各国，这与上述两个“计划”的理念并无本质差异，大国争斗并未“鸣金收兵”。针对特朗普在中亚的种种动作，俄罗斯表现出少许不安。2018白目1月15日，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表示：“俄罗斯不反对任何国家同中亚开展合作，但是不希望看到‘C5+1机制被无限滥用。”

美国在中亚的政策可行性存疑。不可否认的是，相比于俄罗斯的欧亚一体化战略，美国在中亚地区政策实施难度更大，这由两个因素决定：一方面，阿富汗局势持续动荡，中亚和南亚经济合作前景黯淡。据不完全统计，2017年阿富汗共发生各类袭击事件千余起，伤亡数千人。2018年1月23日，喀布尔洲际酒店遇袭，至少造成22人死亡，其中包括14名外国游客。阿富汗作为连接中亚和南亚的地理枢纽，不稳的政治局势将使中亚和南亚经济合作前景愈发渺茫。目前，CASA-1000（中南亚输变电）项目已经推迟国际招标，TAPI管道（土库曼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天然气管道）也未全线动工。“新丝绸之路计划”的两大支柱型工程趋于停摆，极大地损害了区域国家的合作信心。另一方面，特朗普政府对中亚投入“斤斤计较”，让地区国家难以解渴。据美国国务院数据，2018年起美国将大幅缩减“对欧洲、欧亚和中亚的援助”（AEECA援助）。其中，对哈萨克斯坦600万美元和对土库曼斯坦390万美元的AEECA援助全部中止，对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的援助将以“经济支持基金”（ESF账户）的形式取代，不过总金额削减一半左右。此次，哈美两国签署的25亿美元大单并不是美国对哈萨克斯坦的“投资单”，而是哈买进美国产品的“购物单”，特朗普甚至得意地称，“25亿美元大单可为美国产业工人提供更多的工作岗位”。诚然，美国商品比较优势强、技术含量丰富，哈从美购买产品符合自由贸易原则，可降低部分生产成本。但是当前，哈萨克斯坦更需要的是生产资料的原始积累和民族工业的壮大发展，绿地投资和股权收购可能才是纳扎尔巴耶夫总统最愿意看到的经贸谈判成果。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亚室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