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大联合政府：德国“自救”的无奈选择？

黄萌萌

1月7日，德国大选结束近四个月后，德国总理默克尔领导下的中右翼基民盟及其巴伐利亚姐妹党基社盟组成的联盟党与中左翼的社民党开启试探性组阁谈判。1月21日，社民党主席舒尔茨和议会党团主席娜勒斯在党代会上历经艰苦游说，最终说服过半数党员投票同意开启正式组阁谈判。经过激烈博弈，2月7日，联盟党与社民党终于达成组阁协议，社民党44万党员将对该协议进行投票表决，投票结果定于3月4日公布。

组阁谈判一波三折

自2017年9月的德国联邦议会选举结束后，几个月时间过去了，德国一直未能顺利完成组阁。传统大党联盟党和社民党流失大量选票，德国极右民粹政党——德国选择党支持率跃居第三，成功进入联邦议会。社民党因史上最差选绩之故（20.5%），党内左翼和青年团体甚至是党主席舒尔茨起初均拒绝与联盟党再次组成大联合政府。其一方面要求在野重整内务，进行人事与纲领上的革新，摆脱因与联盟党联合执政多年削弱社民党自身理念与选票流失的宿命，另一方面寄希望于在联邦议会发挥最大反对党作用，对选择党势力形成制衡。

默克尔只能与选择党以外的其他政党进行试探性谈判。然而为期四周的“牙买加”（联盟党、自民党和绿党三党代表颜色为黑、黄、绿，酷似牙买加国旗，因而得名）谈判最终因理念差异实在难以调和而宣告破裂。德国组阁遭遇空前危机，各传统党派政治信任均下降。然而，德国内政与外交需要一个稳定且具有行动力的政府，重新选举或少数政府（执政联盟在联邦议会席位不到半数）带来的政治风险令主流政党望而却步。如若重新选举，在参选率下降的情况下，选择党得票可能大幅上升，从而壮大右翼民粹势力;少数政府将大幅限制联邦政府的行动能力，使其不得不针对每一项决议寻求议会支持，这将令德国成为“跛脚”的欧盟领导者。为此，德国总统施泰因迈尔极力撮合大联合政府组阁谈判。新年过后，两党谈判代表最终形成了一份28页的初步协议草案。1月21日，社民党在波恩的党代会上以56%的微弱优势通过大联合政府正式启动组阁谈判的决议。实际上，舒尔茨的“卖力吆喝”对于说服党内反对者并无太多助益，当天的“救场者”是德国上一届政府的联邦劳动部长、现任社民党议会党团主席娜勒斯女士，她以几近咆哮的方式呼呼社民党参与执政，因为如此才有希望与联盟党讨价还价，贯彻有关社会公正以及提高人民福祉的政治主张。2月7日，大联合政府组阁协议最终达成，然而部长职位的分配再次引起波折。基民盟内部对于财政部长与内政部长职位的流失颇为不满，而社民党内的人事之争相持不下，最终以舒尔茨辞去党主席为果。

重返大联合政府面临内外夹击

最近的德国大选，基民盟流失至选择党的选民超过100万人，默克尔的政治左转令其在保守派的右翼阵营内引起了颇多争议。相对于2013年大选胜利后的境况，默克尔的政治行动空间将明显缩小，联盟党开始寻求继任者。自民党党首林德纳、联邦议院基社盟州党团负责人多布林特与基民盟主席团成员、曾在财政部任国务秘书的政治新秀史班欲重振传统右翼阵营，批评默克尔的难民政策造成严重政治混乱、促使选择党借机崛起。三人在难民政策与欧盟政策上的相似政见使其迅速结成同盟，不仅对默克尔的权威形成合围之势，同时也希望与选择党在右翼阵营展开竞争。

社民党更是遭遇选票“滑铁卢”，前欧洲议会议长舒尔茨带来的加成效应昙花一现，以全额支持率当选党主席后，却未如期拿出具有特色的竞选施政纲领说服选民，遏制社民党颓势。在与默克尔的电视辩论中，两人“一唱一和”，缺少了选战味道。“牙买加”试探性谈判破裂，社民党最终同意开启组阁谈判，但该党愈发陷入矛盾境地： 其一，社民党党首意向突兀转变，拉大党内分歧与不信任。从欧盟机构重返德国政坛的舒尔茨不得不“出尔反尔”，从大联合政府的反对者变为组阁谈判的斡旋人与支持者，隧成为反对大联合政府的党内“青年团”派的批评对象，舒尔茨的政治权威下降，最终在党内领导层压力下，不得不放弃大联合政府的外交部长一职。其二，社民党高层宣称要进行革新，成为联盟党“平起平坐”的执政伙伴。然而，社民党在与联盟党的谈判中仍较难要价。

社民党与联盟党长期联合执政，政治共识带来了政治稳定，却也让社民党提高公民福祉与社会公平的政治理念逐渐淡化，社民党纲领中的很多要素也为联盟党吸收。社民党抱怨其政绩被选民忽略不计。无论是德国选民还是媒体均看到了大联合政府的隐患，即：社民党不左，联盟党不右，两党政策重合度过高，且党内领导层并未带来创新式的政治理念。德国政界长期奉行的中间道路令政治光谱左右悬空。选民出于对现有政策的失望，将民粹政党代表推上联邦议席。从选民心态来看，单身工薪阶层平均每个月上交其总收入近40%的保险和税金，因而由财政支付难民物质与融入课程开支以及欧盟费用自然會引发部分选民心理失衡。

德国政坛逐渐右转，左翼政党式微且派系林立，联盟党与自民党内部对于重振保守右翼阵营的呼声渐强，其很多观点与选择党实际上是不谋而合。选择党已成为议会中最强的反对党，反对救助难民与欧元的选择党议员皮柏林格将出任联邦议会预算委员会主席。作为联邦议会的重要机构，该部门提供财政决定以备议会全体投票。大联合政府若组阁成功，其倡议必将在议会中遭遇选择党的多番刁难。

2018年2月7日，在联合政府组阁谈判结束后，基社盟主席泽霍费尔（左）、基民盟主席默克尔（中）、社民党主席舒尔茨（右）共同在柏林出席了一场新闻发布会。

试探性谈判的初步结果——

艰难的妥协

社民党在与联盟党的组阁谈判中力求突破，争取使其执政理念更加清晰。社民党的谈判战略是在谈判之初提出超出联盟党接收范围的条件，博弈后再做出妥协。

2月7日公布的正式组阁协议显示出联盟党与社民党在博弈过程中各有胜负。两党在推进数字化进程以及在数字化时代的社会创新与科技创新上颇有共识，而在欧盟政策、社会政策以及难民政策方面，联盟党成功地坚守了中右核心立场。社民党希望引入“全民医疗保险”、确保医疗福利平等的愿望为联盟党所阻。“两级医疗”中购买私人医保者享受的待遇仍将远高于公保。此外，社民党的初心是将最高税率从42%提升至45%，此番“劫富济贫”的畅想也未能如意。最后，难民政策是两党较量重点。其实默克尔2015年的开放性难民政策正是两党的共识，但难民问题为德国政坛带来的挑战令联盟党，特别是基社盟出现了明显的右转。基社盟执政的巴伐利亚州作为“难民第一接待处”超额接收难民，地方小范围冲突不断，因此坚持设立接收难民人数的上限。最终社民党在该问题上做出让步，两党的共识是：每年进入德国的难民总数不得超过18万至22万，对于享有“辅助性保护者”停止发放难民家属团聚签证的规定将延续至今年7月31日，此后，每月获签人数不超过1000名。

欧盟议题是社民党参与联合政府的重点，两党对于维护欧盟民主与法治价值观的目标一致;在大国竞争加剧的国际环境大背景下，两党对增加欧盟对自身命运的掌控能力亦具有相似认知，但对于仍未摆脱危机的欧盟该如何改革却存有较大分歧。在联盟党内部，基社盟对于欧盟改革持保守态度，基民盟经济委员会也已上书反对打造欧洲转移支付联盟;而社民党却主张响应法国总统马克龙倡议，增加对于欧盟各领域的投资以促进欧洲经济稳定、增进欧盟社会趋同性并提高欧盟国际竞争力。两党最终达成的妥协是增加欧元区的投资性预算，并且将救助债务国家的欧洲“稳定机制”发展成为欧洲货币基金，赋予欧洲议会对此更多的监管权。目前，财政部长职位将由社民党副主席肖尔茨掌控，而默克尔亲信、现总理府部长阿尔特迈尔将出任经济部长，两党在欧盟预算以及对马克龙欧盟改革倡议上的拉锯将会持续，这可能会增加未来执政难度。因为联盟党内部分派系已在欧盟政策上逐渐趋同自民党甚至是选择党的政治纲领。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欧洲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德国洪堡基金会总理奖学金学者。本文受社科基金青年项目《欧洲“选举年”后美欧关系走向及对我影响研究》支持，项目编号17CGJ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