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哈蒂尔：92岁“卷土重来”？

傅聪聪

马哈蒂尔卷土重来了？2018年1月7日，马来西亚反对党联盟“希望联盟”宣布，如在即将到来的第14届全国大选中胜出并执政，将由年届92岁的前首相、土著团结党名誉主席马哈蒂尔任首相，人民公正党主席旺·阿兹莎任副首相。

消息公布后，各类报道评论雪片般飞出，震撼性标题比比皆是、褒贬不一。马哈蒂尔曾是马来西亚执政时间最长的首相（1981?2003年），而如果此次胜出，也将成为世界上年事最高的政府首脑和国家领导。同时，由于旺·阿兹莎正是马哈蒂尔任首相期间的副手、政治死敌、人民公正党及反对党联盟的精神领袖安瓦尔的妻子，她是暂代其夫获得提名的，马哈蒂尔与之搭档竞选，意味着他与安瓦尔“冰释前嫌”，这也是媒体关注的重点。支持者认为马哈蒂尔将统帅希望联盟推翻由纳吉布领导的现政府，反对者质疑他率领的土著团结党是否能平衡2013年反对党阵营“人民联盟”解散的负面效应。

马哈蒂尔此次出马，出人意料，却也合乎情理。他能否成为反对党联盟冲击政治顶峰的灵丹妙药？能否成为马来西亚政治的“救世主”？他被提名在多大程度上会影响希望联盟与执政的国民阵线在大选前的竞争和力量对比呢？

“国家现代化之父”的“木乃伊归来”

作为马来西亚第四任首相，经济成功与威权统治一直是马哈蒂尔政权的标志。自1981年成为总理以来，马来西亚经济急剧增长，同时，马哈蒂尔一直坚定地控制着整个政治舞台，可以说正是他塑造了当代马来西亚政治。由于其卓越的贡献，他也被称为马来西亚“国家现代化之父”。

作为曾经的马来民族统一机构（简称“巫统”）主席，由于对现任首相纳吉布的不满与反对，马哈蒂尔于2016年退党。这一看似“不忠诚”的举动，实际上在奉行民主制度的马来西亚如家常便饭，也是马哈蒂尔70多年政治生涯的傳统“戏码”。1969年他曾因公开指责第一任首相而遭巫统开除出党。随后在第二任首相的召唤下，他于1972年返回巫统。2003年卸任首相后，由于对第五任首相阿卜杜拉·巴达维施政方针的不满，2008年5月，马哈蒂尔宣布退出巫统并号召全体成员退党，意在向阿卜杜拉施压，逼其辞职。2009年纳吉布接任第六任首相职位后，马哈蒂尔再次返回巫统。2016年2月，在纳吉布深陷贪腐丑闻之际，马哈蒂尔再度宣布退出巫统，要求纳吉布辞职。随后他于2016年9月与前任副首相，以及自己的长子慕克力兹等人组建新党——土著团结党，并担任该党名誉主席。

作为巫统党内元老，马哈蒂尔不断批评在任领袖，屡次退党并组建新的反对党，无形中造成了巫统及以巫统为首的执政党联盟国民阵线内部的分裂，并改变了马来西亚的政治版图。此次他出山率领希望联盟迎战大选，并非老骥之志，而是有种“木乃伊归来”的色彩。执政党媒体抨击希望联盟这一提名为疯狂行为，更讽刺年逾九旬的马哈蒂尔为“出尔反尔之父”、政坛“大法老”。

政坛分合让人眼花缭乱

此次人民公正党在首相人选上对土著团结党的妥协，意味着安瓦尔、马哈蒂尔与民主行动党领袖林吉祥，形成一股强大的反对力量，在大选中对执政联盟发起冲击。希望联盟也声明，一旦执政，将立即启动法律程序，请最高元首特赦安瓦尔，以便让其未来担任马来西亚第八任首相。

安瓦尔、林吉祥能够与他们的死敌马哈蒂尔组成联盟，充分反映了民主政治中“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现象。以华人选民为基础的民主行动党，长期与马哈蒂尔领导的国民阵线抗争，林吉祥多次表示拒绝马哈蒂尔主义，反对威权政治与贪腐。而人民公正党则正是于安瓦尔在担任马哈蒂尔政府副首相期间获罪被捕后，其支持者掀起的“烈火莫熄”变革运动中成立的。2013年，反对阵营组建了“人民联盟”，反对马哈蒂尔也是其中的重要原因。有研究者认为，正是由于人民公正党的妥协，才能让马哈蒂尔与林吉祥这对宿敌坐在一张桌子前合作。

然而，马哈蒂尔被提名为“首相”，对希望联盟而言利弊参半。马哈蒂尔、安瓦尔和林吉祥能够打破藩篱，形成政治联盟，这给反对党阵营带来了积极效应。无论从政治经验、话语能力、领袖魅力看，这一搭配都是马来西亚历史上最强的在野党组合。马哈蒂尔在执政期间播下的“政治恩惠”，也是希望联盟的重要资本。有分析指出，人民公正党的主要支持者为城市马来人，民主行动党拥有大量华人支持者，而马哈蒂尔率领的土著团结党将带来农村选区的选票。

但由于马哈蒂尔的独裁统治色彩过于强烈，希望联盟内部的领袖和支持者对其提名也有分歧、不满甚至反对，因此马哈蒂尔也可能成为联盟分裂的诱因。公正党与行动党中的传统支持者多为反对马哈蒂尔的人士，他们或因为马哈蒂尔的提名，离开或不再支持原来党派。

2013年大选后，马政坛呈现出新的局面。一是政党、政党联盟分裂不断，小党林立。执政党方面，2016年，除了马哈蒂尔等领袖退党并组建新的土著团结党，原乡村及区域发展部长、巫统元老沙菲益也宣布退党并组建新党参加大选。而反对党阵营中，伊斯兰党的全部最高党职均被保守派夺得，开明派则脱离伊斯兰党，组建了国家诚信党。伊斯兰党则与民主行动党断绝了合作关系，原来的反对党阵线“人民联盟”由此宣告瓦解。

二是政党纵横捭阖，新联盟不断涌现。首先是国家诚信党于2015年9月同民主行动党、人民公正党正式结成新的反对党联盟——希望联盟，土著团结党于2017年也加入希望联盟。同时，沙巴州几个主要反对党于2016年组建沙巴联合阵线。2016年3月，伊斯兰党与多元族群政党民族联系党结盟，组成“第三政治势力”。但当前伊斯兰党与巫统越走越近，两党合作暗流涌动。

马来西亚第一大政党巫统在71年的历史中，曾经发生五次分裂，其中三次都与马哈蒂尔有直接关系，包括1999年发生的反对马哈蒂尔的“烈火莫熄”运动以及安瓦尔的妻子旺·阿兹莎建立“国民公正党”、2016年马哈蒂尔等人因反对纳吉布而退党并成立土著团结党。马哈蒂尔可谓是马来族群分裂的主要因素之一。

两线制或两族制：何去何从

第14届大选已如箭在弦，马哈蒂尔、旺·阿兹莎、林吉祥率领的反对党联盟是否会保持自身议席数量，并争取改朝换代？马哈蒂尔这一变量究竟能发挥多大作用？目前，笔者能够观察到的一些事实包括：

首先，土著团结党在柔佛州的形势并不乐观。马哈蒂尔所在的土著团结党成立时就宣布其目标是在新一届大选中赢得柔佛州政权。但有人指出，民主行动党作为希望联盟的成员，对土著团结党在柔佛吸引马来人选票是巨大阻碍。因为民主行动党被马来人视作对“马来特权”的主要威胁。

第二，尽管反对党间打破隔阂，重组联盟，实力增强，马哈蒂尔似乎能够带来更多的选民支持，但由于其当政期间的威权统治，会使很多选民认为，其再度出任首相是民主的倒退。反对阵营内部也不是和谐一致，如国家诚信党对于议席分配明确表示不满，已经对希望联盟表示抗议。

第三，2013年后纳吉布政府不断推出发展计划与民生补助，赢得一些好评；而在野政党联盟频繁重组，反对党在其执政州的政绩也非当初宣传的出色，反对党原有的支持者有可能不像2013年那样热烈。同时，马哈蒂尔担任首相后会对马中关系、中国在马投资带来较大影响。他已在不同场合，多次批评森林城市项目，并表示未来反对党联盟执政后，将纠正纳吉布政府的错误政策，停止东海岸铁路项目，并重新探讨中国在马的投资计划。此外，马哈蒂尔的政治动员具有明显的族群政治色彩，甚至会传达华人是一种威胁的信息，从而试图证明，马来人需要一个强势的领袖，维护土著优先的政策。这些都会影响到华人选民对希望联盟的支持度。

虽然马哈蒂尔的个人政治魅力不能低估，但这能够发挥多大的作用却难以确定。对马来西亚政治的走向，有评论指出，如果朝野政治联盟在大选中成绩相差甚微，不能排除马哈蒂尔以首相职位为条件，重返巫统，夺取政权，为其子慕克力兹铺路的可能性。那时，马来西亚很可能出现马来人在朝、华人在野的两族制而非两线制政治格局。马哈蒂尔并非马来西亚的救世主，正如有人所言，“他享受权力，为胜利而战。在马哈蒂尔的政治词典里，权力必须是绝对的”。

（作者为北京外国语大学亚非学院讲师、中印尼人文交流研究中心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