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美”为镜
2018-04-22闫紫晴
闫紫晴
摘 要: 王尔德是十九世纪英国最伟大的作家与艺术家之一。作为唯美主义的代表人物 ,一直以来,他在文学作品中表现出的反道德、颓废派思想以及他的个人生活饱受争议。创作于1890年的《道连·格雷的画像》,是王尔德的唯一一部长篇小说,也是他“为艺术而艺术”思想结晶。本文将分析《道林·格雷的画像》中出现的多重镜像关系并结合王尔德的个人生活,从而对王尔德的审美追求和自我认识进行更全面地探究。
关键词: 王尔德 《道林·格雷的画像》 美 镜
一、以“画像”为“镜”
小说中,通过巴兹尔创作的画像,道林第一次对自己的美貌有了强烈的认知,镜像关系由此产生。在作者的设计中,画像与道林之间的镜像关系被赋予了一层魔幻主义的色彩。道林为自己的美貌而战栗,亨利骇人的言语让道林想到了自己逐渐变老变丑的模样,这让他感到痛苦,难以接受。道林希望自己永远年轻,而老去的是画像,并愿意为此献出世上的一切,甚至愿拿灵魂去交换。从此,他与冥冥之中的美的主宰之间开始了一场交易。从此,画像就成为了道林灵魂的象征。
在巴兹尔的画中,道林第一次对自己的形象有了切实的认识,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远观了自己的美貌,冲出了一种压抑的无知的状态,认识到了自己,同时也认识到了美。接下来就如同想要亲吻倒影的纳蕤思,道林也产生了拥有美的欲望。倒影的可望而不可得在画像这里发生了转变,在王尔德的设计中,道林成功得到了画像的美,但在这一场交易中,他同样付出了代价——自己的灵魂。从此,道林与画像的位置发生了翻转,在画像身上,道林的灵魂被外化,画像的丑陋与灵魂的堕落同步。最终道林走向毁灭。
这种可视的灵魂的变化,正体现了道林对自我的认识。从书中我们可以看出,道林的内心转变的过程,一开始的他并不在意画像的变化:“画布上那尊彩色的人像发生什么变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反正安然无恙。那就一好百好了。”[1]但事实上他逐渐开始恐惧,当他把画像锁进了阁楼,逃避是变相的恐惧,这是道林与画像镜像关系形成中的极为重要的一环——从此他与画像之间形成了封闭的对照关系,自此,自我的意识更加鲜明。
在这一层的巧妙设计中,其实正说明了道林是有道德观念的,他对自己可耻的所作所为是有意识的。他恐惧画像的丑陋、害怕被别人发现真相。但是道林并没有直接把画像销毁,而是选择把画像藏在小阁楼中,在每次堕落后,带着好奇而恐惧的心理去确认画像的变化,画像记录了他的作恶多端。最后,道林用刀子刺向画像,自己却丢掉了性命,死去的他“一脸憔悴,皱纹满布,面目可憎”[2],而画像变回了最初的美貌。
画像是最直接的自我认识的方式。从镜像和道林之间的关系的设计,正可以看出王尔德对于自我认识的态度,道林的自我认识与对美的认识同步,因为美而产生自我认同。
道林处在社会环境之中,所以他的自我认识中牵涉到道德标准,这也是作品中最饱受争议的一点。但实际上,道林并没有通过道德标准衡量自己,他的自我判断标准还是出于画像的美丑,而非道德的好坏。道林从来不是因为作恶而痛苦,只不过在文章中,在作者的设计中,作恶與画像的变丑划上等号,从而使画像逐渐转变成其灵魂的画像。
画像的变与人的不变中体现出了王尔德对于自我认识的思考。通过画像的变化,他将人的灵魂的变化变得可视。这种可视的变化实际上也正代表了道林自我认识的不断转变。
巴兹尔的画像让道林第一次对自我有了明确的认识,对自己的美貌产生了强烈的认同,对美的强烈欲望让他开始了与魔鬼的交易,并走向了堕落的道路。王尔德淋漓尽致地展现的是道林拥有不变美貌之后的悲剧,从反面告诫人们对美的追求不可流于感官的享受。
二、以“道林”为“镜”
《道林·格雷的画像》中的镜像关系不仅仅体现在道林与画像之间,道林处在一个社会之中,出现了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这就出现了另一种认识自我的方式,即另一重镜像关系——道林·格雷与巴兹尔、亨利。
巴兹尔和亨利在见到道林后,对道林的“美”产生了认同,在他们眼中的道林就是理想中的自己,道林的出现影响了他们对自己的认识和对美的认知。而其后他们都以直接或间接的方式对道林产生了影响。可以说,道林与巴兹尔、亨利之间的镜像关系是相鉴的。
分别来看,文中鲜明地表现出了道林对巴兹尔的影响,即巴兹尔以道林为镜。巴兹尔极为迷恋道林的美,道林的人格是他艺术的转折点。书中的第十三章写到巴兹尔对道林的坦白了自己的心声:“……你的人格对我产生了非同寻常的影响。我的灵魂,我的头脑,我的精力都被你所左右。你成了我看不见的理想的可见的化身。我崇拜你……我觉得,道林,我流露的东西太多了,我在画像里倾注了自己太多的东西。”[3]从这些语言中,我们可以看出道林对巴兹尔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影响了他的审美创作、审美标准,巴兹尔的理想在道林身上实现。反过来看,一开始,在道林的眼中,巴兹尔是可怜的,但在最后道林只能承认:“我错了。是它(画像)毁了我。”[4]从这儿我们能看出巴兹尔对道林隐性却巨大的影响,道林也以巴兹尔为镜,不过这层镜像关系是通过画像这一媒介实现的。画像是艺术家的作品,其中包含了艺术家的私心与欲望。画像来源于当时那位还有着道德观念、在巴兹尔口中“冰清玉洁”的少年,画像中的道林是巴兹尔理想的美的化身。正是因为这一层的设计,使道林即便不断挑战着道德的底线,尝试成为一个超乎于社会约束之上的独一无二的天才存在,却无法从根本上逃离道德观念的束缚。正如巴兹尔所说:“画家在彩色画布上所揭示的不是模特儿,而是画家本人。”[5]所以,道林所追求的画像中的美少年,是掺杂了巴兹尔主观观念的艺术品。
亨利对道林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道林在亨利富有诱惑性的长篇大论的议论中找到了新的认知,亨利的种种人生理念成为了他所追求的真理,亨利成为了他渴望的理想的化身。同时,他开始觉得巴兹尔无趣,不愿意听巴兹尔无趣的说教,开始了对欲望,对享乐的无底线的追求。同时,如果说亨利的美貌与纯洁让巴兹尔产生了“维护”的想法,那么亨利看着镜子中的道林产生的则是改变的欲望。他在道林身上不断灌输着自己的理想,心满意足地看着道林按照自己地想法改变,他在道林身上实现了自己的理想。道林和亨利之间建立了一种暗含着引导的互鉴关系。
而巴兹尔和亨利给道林带来的隐性和显性的引导是不同方向的,两者之间是相互对立和抗衡的关系,正如道林沉浸于亨利所提倡的新享乐主义,但有时他又希望“巴兹尔会帮他抵御亨利勋爵的影响”[6],这就进一步加深了道林的个体矛盾。道林在画像前杀死巴兹尔是全书中最阴郁可怕的情节,展现的是道林内心达到极致的痛苦和分裂,而最终,道林在画像前自尽。
书中展现的道林·格雷与巴兹尔、亨利之间的关系本质上还是对美的一种选择,只不过巴兹尔、亨利将主体无法实现的“美”投射在另一个个体上。他们看到的道林正是一種“镜像”。自我意识的觉醒伴随着对理想化的“美”的崇拜和追求,对道林的迷恋之中夹杂着的是自身的审美取向,而两者的分裂与矛盾,最终对道林产生了极大的消极影响。
三、以“波西”为“镜”
从道林与画像的互换,到道林和巴兹尔、亨利之间的互鉴关系,这两者实际上都产生了一种共同的情感取向。王尔德曾写过一个关于水仙少年的故事,湖泊的泪不是为了落水的美少年,而是因为每次少年面对湖泊的时候,湖泊都能从他眼睛深处看到自己的美丽映像。王尔德一生交往了许多情人,他在这些年轻的情人身上看到的是什么呢?是对方的美貌,还是他自己的个性魅力?在产生了对美的强烈的欲望后,似乎最终都难以找到合适的处理方法。这也和王尔德的人生困境相对应,对照来看,他备受争议的同性恋行为可以得到更深刻的阐释。
王尔德与同性情人道格拉斯纠缠了一生,为了这段感情,他锒铛入狱、身败名裂,在狱中他写下了解剖内心的《自深深处》,即便决定为了两个孩子和妻子重归于好,最终却依然选择了道格拉斯。这种执着追求背后的心理值得我们探究。王尔德曾经说过:“巴兹尔·霍尔渥德是我认为的我个人的写照;亨利·勋爵在外界看来就是我;道林是我意愿成为的那类人——可能在别的时代。”
其实,或许是由于命运的神秘安排吧,道格拉斯(昵称为波西)就是走进他生活的道林。王尔德给道格拉斯写过这样的诗句:“He is quite like a narcissus-so white and gold……”(他多像一朵水仙花,如此的纯白、闪耀)在他的眼中,波西正是水仙花,是临水而痴迷于自己美貌的纳喀索斯。在这段复杂的感情中,最为突出的是对美的迫切渴望,是对自我存在的强烈追求,一切欲望和情感的来源都是为了寻找自我。事实上,在道格拉斯身上,王尔德寄托了对理想化自我的渴望、对“美”的艺术性的追求。他是巴兹尔,也是亨利,但他渴望成为道林。他对道林这一艺术形象的渴望,在道格拉斯身上得以实现。而道格拉斯也正是因为读了《道林·格雷的画像》后,请朋友引介得以结识王尔德。不难想象这二人之间在自我认识、对美的认识方面,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如果说《自深深处》是王尔德晚年的自我剖析和反思,那么《道林·格雷的画像》就是王尔德创作高峰时对自己内心的艺术化袒露。王尔德采用了超现实的手法向我们展现了对美的追求流于感官愉悦后的悲剧。许多人抨击这本书过分描写了伤风败俗的场面、会给予读者错误的引导,但他们并没有注意到王尔德在书中表现出的带有自省意味的矛盾心态。书中的亨利可以说是唯美主义的化身,道林跟随着他的道路,实际上也是在追求“美”,但他们对“美”的定义太过宽泛,沉浸于感官和物质的享受,最终滑入堕落的深渊。那我们应该如何对“美”进行观照?在书中王尔德并没能给出答案,只是告诉了我们流于感官享受后的恶果。
从王尔德接下来的人生来看,因为这段疯狂而充满痛苦的感情,他走向了贫穷、混乱。除去了艺术作品中的魔幻色彩,他的人生悲剧显得更加深沉悲怆。
参考文献:
[1]-[6][英]王尔德.苏福忠译.道连·格雷的画像[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112,239,120,165,5,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