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天山北麓传统建筑营造做法研究*
2018-04-22刘亚如
李 江 刘亚如
0 引 言
由于天山北麓地理跨度异常巨大和地区经济、文化力量的限制所导致的研究力量分布不均,以往关于天山北麓传统建筑的研究工作多限于一般考察或局部研究。如安英新的《祖国最西端的关帝庙》[1]介绍了新疆伊犁察布查尔锡伯族自治县纳达齐牛录乡的关帝庙,揭示出我国最西部地区的关帝信仰、建筑形式与中原地区的一致性;邓禧的《新疆清代传统建筑研究》[2]对新疆汉式传统建筑的特殊做法进行了探讨,指出新疆汉式传统建筑与其临近的河西走廊地区在做法特征上具有一致性;张丽娟的《透析新疆传统民族建筑的多元文化内涵》[3]选取新疆民居建筑和宗教建筑这两个具有代表性的建筑类型,对新疆传统民族建筑进行了介绍,涉及到了新疆天山北麓地区的传统建筑。已有研究成果与北方官式建筑、新疆伊斯兰教建筑和其它地域建筑的研究进展相比,集中于天山北麓地区传统建筑的研究仍然十分欠缺。与此同时,国家近年来对一带一路地区遗产保护支持的力度持续加大,本地区纳入到各级文物保护单位的传统建筑数量众多、类型广泛,它们在天山北麓严酷气候环境和灾害的影响下,自然侵袭十分严重。针对已有研究不足和建筑保护的迫切需求,以1910年莫理循中国西北行所摄照片为线索[4],这些照片是现存珍贵的影像资料,展现了当时天山北麓城镇建设与建筑单体的连续图景,对于进行天山北麓传统建筑的整体研究十分重要。
乔治·厄内斯特·莫理循(George Ernest Morrion,1862—1920年),澳大利亚人,1887年受聘英国《泰晤士报》驻华首席记者,1912年受聘民国政府总统顾问。他在中国拍摄了大量照片,时跨清朝末年和民国初年两个阶段,留下了那个时代的中国印象,莫理循于1910年西北之行期间拍摄的众多天山北麓照片①,成为了解当时该地区最重要的图像资料。自1910年1月15日开始,莫理循进行了为期半年的中国西部考察,从北京出发,途径河南、陕西、甘肃、新疆等省至俄罗斯。天山北麓作为这趟西北之行重要的行经之地,留下了大量珍贵的影像资料(表1)。莫理循所拍摄的天山北麓照片按照自东到西的顺序逐次展开,构成了由木垒、奇台、阜康、乌鲁木齐、玛纳斯、乌苏到伊犁的连续图景,对于了解当时天山北麓地区整体城镇建设与建筑单体情况弥足珍贵。
1 就地取材的建筑材料
莫理循沿途拍摄了多张驿站、住宅、城镇的照片,从中可以看到天山北麓地区民居和一般建筑采用的都是坡度和缓的生土屋面(图1)。他在阜康还拍摄到了当地作为建筑外围护墙的夯土墙现场施工场景(图2),从照片上可以看出夯土墙两端有立柱,采用三四根圆木作为模板固定在立柱上,黄土就地取材,每次夯筑约50 cm左右,逐层夯筑后就构成了天山北麓传统建筑最常使用的夯土墙体。
天山北麓地处亚洲大陆腹地,距离海洋遥远,属于温带大陆性干旱气候,降雨稀少[5]、气候极端(图3)。建筑对屋面的防水要求不似东部地区那样严格,大量的民居和一般建筑会直接使用生土屋面。黄土是天山北麓地区取之不竭的资源,它比砖材、石材等更容易就地取材,本地干旱的气候条件又使黄土所建造的房屋能够保存较长时间,而且黄土热惰性较好,室内冬暖夏凉,这些优点都使得黄土建材在天山北麓传统建筑中发挥了很大作用。天山北麓雨水稀少,居住建筑构成了单坡或平顶民居的梁架特征,常省去单步梁、三架梁,而采用多步一折(图4)的做法。天山北麓地区的风沙全国闻名,房屋一般低矮封闭较为严实,采取厚重的夯土墙围合整个空间,形成了一个个围护性极强的聚落。这样的自然环境因素为天山北麓传统建筑的生成烙上了深深的痕迹,形成了采用生土屋面、夯土墙体的居住形式。
表1 莫理循所摄天山北麓城镇和建筑主要照片②列表Tab.1 list of photos taken by Morrison referring to towns and buildings in the north side of the Tianshan Mountain
图1 从蓝公爷家向南望城墙Fig.1 looking at the city wall from the Duke Lan's home
图2 维族人在夯筑土墙Fig.2 Uighurs building the earthen wall
2 地域性的营造做法
莫理循所拍摄的一些重要建筑,如乌鲁木齐的文昌阁(图5)、蓝公爷家③的前门(图6),可以看到建筑的檐下采用了花板代栱的做法,翼角处采用了弧腹角梁的做法,这些营造做法也是天山北麓传统建筑区别于中原建筑最为独特的营造特征。
天山北麓传统建筑通常采用的花板代栱檐下做法(图7),是在明清官式建筑斗栱的基础上,将横栱的位置由轮廓丰富的雕刻或彩绘花板所替代,檐下成为了一幢建筑中雕饰最为集中、最具代表性的部分,在本地域传统建筑整体粗犷、封闭的风貌中取得了画龙点睛的效果。
花板代栱在天山北麓传统建筑上的演进经历了一个长期过程,其伴随着西北地区的砖雕、木雕工艺发展而来,还通过第三丝路④[6]与西南地区建筑的檐下做法具有一定相似性(图8)。这些雕刻工艺从实用的宗教、美化目的中产生,以建筑为其载体并与之形成了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突出了天山北麓传统建筑的装饰效果。同时,天山北麓地区地震频发⑤[7]的地质条件,花板代栱也发挥出其重要的结构性作用,采用的井干式结构所形成的檐下整体构造层,增加了建筑的稳定性,通长的花板(图9)将各开间紧密地联系到一起,具有着圈梁的作用,可以承受由于地基不均匀沉降等因素在建筑内所引起的弯曲应力,在一定程度上防止或减轻了结构裂缝的产生。
图3 天山北麓降水量平均值分布图Fig.3 average distribution of precipitation in the north side of the Tianshan Mountain
图4 天山北麓民居平屋顶做法Fig.4 residential fl at roof construction practice in the north side of the Tianshan Mountain
图5 乌鲁木齐南关文昌阁Fig.5 Wenchang Pavilion in Nanguan, Urumqi
图6 蓝公爷家前门Fig.6 the front door of the Duke Lan's home
图7 天山北麓施用花板代栱的传统建筑Fig.7 traditional architecture with Huabandaigong in the north side of the Tianshan Mountain
天山北麓地区宗教生活兴盛,多元民族相互共生,不同宗教在此汇聚,传统建筑依旧有着良好的市场基础。花板代栱作为天山北麓地区最具代表性的建筑工艺至今仍然在建筑工匠的手中传承,并广泛应用于各类传统建筑的建造活动,具有旺盛的生命力。
天山北麓传统建筑中,角梁构件组在老角梁和仔角梁之间加入了“结刻”这一构件⑥,它们合称为“挑脚”,结刻之上的仔角梁头弧腹向上,似长颈鹿的脖子向天翘起,而成为天山北麓传统建筑的典型标志(图10)。
在天山北麓传统建筑檐口屋面平缓⑦的情况下,仔角梁要完成翼角起翘,一方面要从老角梁位置伸出一段距离,满足翼角冲出,布置翼角飞椽;另一方面,贴附于水平老角梁上的仔角梁,为了实现翼角起翘,就需要向上翘起,而做成弧腹状,优点是节省木料。这样,在近乎水平布置的老角梁所形成的平缓屋檐上,长颈上翘的弧腹仔角梁完成了翼角冲出和起翘(图11)。
作为翼角,人们自古就一直追求“如鸟斯革、如翚斯飞”这样的传统建筑神韵。在建筑檐部平缓的情况下,弧腹仔角梁上翘于坡度低缓的屋顶上,更能取得坡屋顶反曲向上、飞檐翘角极富动感的视觉效果,而成为建筑上的亮点。并且,在询问工匠的过程中,他们几乎都是说这样做是为了“样子”,即好看的意思,说明了弧腹仔角梁满足了人们视觉效果。在构造能够实现的条件下,又特意强调仔角梁弧腹上翘的形象。
3 多元统一的建筑景观
莫理循在伊犁期间拍摄了一张伊犁鼓楼(图12)的照片,即是现存的伊宁拜图拉清真寺宣礼塔(图13)。拜图拉清真寺建于清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现存的宣礼塔为三层三滴水的屋顶形式,一、二层面阔三间,正方形平面,三层为六角攒尖顶,各层间有内部楼梯相通。
图8 花板代栱形成示意图Fig.8 schematic diagram of Huabandaigong generation
图9 通长花板构件示意图Fig.9 schematic diagram of the long carved board
图10 施用弧腹角梁的天山北麓传统建筑Fig.10 traditional architecture with arc hip rafer in the north side of the Tianshan Mountain
图11 弧腹角梁营造做法Fig.11 arc hip rafer construction practice
图12 伊犁鼓楼Fig.12 Yili Drum Tower
图13 拜图拉清真寺宣礼塔现状Fig.13 the minaret of the Batula Mosque
图14 速檀·歪思汗麻扎Fig.14 Waisi Han Mazha
图15 霍诺海喇嘛庙大殿Fig.15 the main hall of Lama Temple in Huonuo Sea
图16 博湖巴格希恩随木喇嘛庙Fig.16 Lama Temple in Bagesiensuimu of Bohu County
图17 昭苏圣佑寺大殿现状Fig.17 the main hall of Shengyou Temple in Zhaosu County
拜图拉清真寺邦克楼为木构抬梁式结构,檐下和翼角都采用了前述花板代栱和弧腹角梁的建筑做法,其与本地域内的其它伊斯兰教建筑都具有天山北麓传统建筑一致的营造特征,其所采用的木构抬梁式结构体系及其营造特征,显著区别于以阿拉伯砖石穹顶为特征的南疆伊斯兰教建筑景观。
清政府平定准噶尔后,陆续从天山南路迁来维吾尔农民来伊犁和天山一线屯垦。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办事大臣阿桂在《奏伊犁增添兵丁及种地回子并修筑城垣等事一折奉》中提及“伊犁种地回子现有三百名,宜于次年再添七百名以足千名之数,适经舒赫德奏派回子五百名,令其携眷于来年春由阿克苏起程赴伊犁种地”⑧。经过不断的移民迁徙和繁衍,维吾尔族人口规模逐渐壮大、屯垦面积不断增加,嘉庆九年(1760年)将军松筠奏“伊犁种地回子六千户,从前每年每户交粮十六石,通共每年交粮九万六千石,迨后生齿日繁,添垦地亩,于乾隆五十九年奏明又共续增交粮四千石,是六千回户四十余年生齿倍加”⑧。伊犁地区因此形成了大量维吾尔族聚居区,伊犁的宁远城由于维吾尔族人口众多而被称为回城[8]。在与其它民族长期交往共存的过程中,维吾尔族建筑深受木构抬梁式结构体系的影响,拜图拉清真寺、速檀·歪思汗麻扎(图14)、墩买里麻扎等维吾尔族宗教建筑也有着一致的营造特征,形成了天山北麓独特的维吾尔族伊斯兰教建筑类型。
在由伊犁前往阿克苏的途中,莫理循拍摄到了一座喇嘛庙(图15),其大殿共两层,一层面阔五间,南向开门窗,其它方向砌筑砖墙,二层面阔三间带围廊。从其形制和规模比对来看,即是现存的昭苏圣佑寺大殿。圣佑寺建成于清光绪十七年(1890年),是全疆规模最大、保存最为完整的蒙古族喇嘛庙。新疆地区较小型的蒙古族喇嘛庙(图16)以及蒙古族民居,均是采用木构抬梁式结构体系及其营造特征[9],一般都在南向设置门窗,采纳阳光,而在其它方向则砌筑厚重的墙体,防止凛冽寒风的侵袭[10],圣佑寺的建造也遵循着这样的传统。
从现今圣佑寺大殿的形制看,其一层在后期改建中添加了一圈围廊,形成了面阔五间带围廊的面貌(图17)。作为新疆地区最为重要的厄鲁特蒙古喇嘛庙之一,圣佑寺大殿采用的也是木构抬梁式结构体系,而在改建过程中又受到了藏传佛教“都纲法式”建造规则的影响[11],其来源于旋行礼佛的宗教仪轨,在建筑中形成层层嵌套的“回”字形空间。“都纲法式”雏形最早出现在西藏桑耶寺的乌策大殿中[12](图18),此后历经不断的发展与完善,其规制渐趋普遍化和定型化。圣佑寺大殿建筑平面略呈正方形,室内供讲经之用,主要承担着藏传佛教中大经堂的功能。圣佑寺建成后由于其在厄鲁特蒙古中的重要地位以及宗教仪轨的需要,大殿建筑首层加建出一圈围廊并设有玛尼噶拉筒,形成了供众多信众旋行礼佛的转经道(图19),体现出藏传佛教“都纲法式”的建筑空间布局方式。
4 结 论
新疆天山北麓地区在多民族交流、影响过程中,传统建筑普遍采用了以木构抬梁式为主的结构体系,这一地域范围内,汉、维吾尔、回、蒙古、锡伯等众多民族相互杂居[13],各民族通过相同的营造做法形成了多元统一的建筑文化景观。同时,结合本地域自然气候和建造传统,天山北麓传统建筑就地取材,广泛采用生土屋面、夯土墙体[14],并产生出在整体粗犷的建筑风貌中凸显装饰性的花板代栱的檐下做法和弧腹角梁的翼角做法,形成了由木垒到伊犁绵延一千余公里、别具特色的建筑营造特征,在中国建筑史中占有着重要地位。
图18 桑耶寺乌策大殿一层平面Fig.18 the first floor of the main hall of Samye Gompa Temple
图19 圣佑寺大殿一层平面Fig.19 the first floor of the main hall of Shengyou Temple
注释:
① 这些照片资料主要收录和保存在《1910,莫理循中国西北行》中和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州立图书馆的米歇尔图书馆(Mitchell Library)中。
② 照片名称使用莫理循自己对照片的描述。
③ 即辅国公载澜在乌鲁木齐的府邸。
④ 西南群山之中有一条贸易路线,今日称为‘第三条丝路’,联系中国西北与西南。
⑤ 我国的主要地震,分布在华夏、西域及青藏三大断块的边界活动带及其内部次一级断块的边界上,青藏高原北部边缘地区发育了多条平行的活动断裂带。“北天山地震带位于天山北侧,横穿新疆,近东西向展布。该地震带东起巴里坤,经乌鲁木齐、乌苏、伊宁进人哈萨克斯坦共和国,是新疆的主要地震带之一,有历史记载以来,此地震带发生了MS≧7.0级地震6次。”
⑥ 奇台地区角梁构件组从下至上的本地名称为握角梁、结刻和假飞头。
⑦ 工匠将本地屋顶坡度变化总结为“檐如平川,脊如高山”,即是说明檐口处坡度和缓、屋脊处坡度高耸的屋面特征。
⑧ 见(清)《新疆识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