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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汉语通假理论的不合理性论析
——以认知语言学为视点

2018-04-20时金科

关键词:通假字义左传

时金科

(中山市国学促进会,广东中山528400)

从汉代开始,通假理论在我国存在了几百年,但是通假理论科学性不足,显得随意。不断有人在创造新的通假,来重新解释经典,造成了经典的误读。而如果想制订一个原则,确定哪个通假是对的,确定什么时候该用通假,却又难以实现。相对来讲,西方的语言学发展非常迅速,生成语法的创始人乔姆斯基是用逻辑、数学和计算机科学来研究语言的,认知语言学是以认知心理学的研究成果为基础,采取了调查试验的手段。西方语言学走的是科学研究的路子,来发展过去的语言学理论,甚至说是部分否定了过去的语言学理论。但是,中文的通假理论在没有理论基础的情况下,在明显无法融会贯通地注释经典的情况下,却仍然地位稳如磐石,这是不正常的现象,也会严重影响对先秦经典的正确解读。西方语言学可能并不完全适用于中文,但是必然有共性的部分,其不适用的部分也会对我国语言学的发展起到借鉴作用。

一、认知语言学的特点

(一)以“意义”而不是字面字义为核心

认知语言学[1]以体验哲学为基础,在雷可夫和约翰逊1999年合著的《体验哲学》一书中,提出了体验哲学的三条基本原则:心智的体验性、认知的无意识性、思维的隐喻性。三原则的核心在于大脑潜意识对“意义”的探求,不需要理智的分析,也不会受字面意义的约束,大脑会自动地进行转换、归纳、推理、判断。也就是说,对大脑来讲,任何文字都不只指具体的事物,而是具有抽象意义的,可以应用于无限的事物。譬如“手”,除了表示具体的身体的手之外,还表示能做的人如“新手”,表示去做事如“插手”,表示处事方式如“黑手”,表示控制如“失手”。如果不从意义的角度来看待和处理文字,那么就会荒谬地把“黑手”解释为手的颜色变黑了。

大脑潜意识对“意义”的自动处理,是大脑的内在处理机制,是大脑的认知模式,这与具体哪种语言无关,中文、英语或者其他语言都一样,与哪个时代无关,古人今人都一样。所以语言必然是超越文字,而以“意义”来处理的,对语言的分析和理解也必须以“意义”为基础。因此,对于古汉语,也必须分析、推理古文字的“意义”,而不能局限于其字面意义。

既然文字是“意义”的,那么就必然是无限“多义”的,因为文字的这个抽象“意义”应用于每个具体情境,都会体现为一个具体意思,这也就是字典中每个字都有多个义项的原因。

大脑潜意识对语言的处理过程,并不是按照每个文字字义简单合成的过程,而是根据每个字的意义、根据篇章的意义、根据自己的经验和认知,对字义不断排除、选择的过程。譬如,大脑发现把“黑手”解释为“黑颜色的手”很荒唐,所以排除,也不在“夜晚”,又排除,大脑可能曾经听过“黑手”的说法,或者虽然没有听过,但是大脑会自动根据上下文进行推断,结果就得到了“黑手”是“黑心插手”的意思。

认知语言学认为,“意义”是认知的手段,即使是1岁儿童也具有超越具体事物而概括“意义”的能力。而且名字和动词都是概括的结果,名词属于认知语言学的范畴,动词属于意象图式。譬如,没有一个具体的“妈妈”,而只有自己的妈妈、小王的妈妈才是具体的,“妈妈”这个词需要提炼归纳。动作也一样,“拿”是抽象的,是从具体的“拿碗”、“拿筷子”、“拿鞋子”等具体的语境中概括的,儿童经历较少,其概括会以偏概全,甚至错误,但是这更加说明对“意义”的概括能力是人的本能。

(二)多义词词义由隐喻和转喻派生

语言学把词义分为本义和引申义。本义就是造字的初义,一般也是字的核心本义。认知语言学认为,引申义主要由本义经过隐喻和转喻得到,绝大部分经过隐喻。隐喻把一个字从其本来的常规的应用环境移出,移植到全新的应用环境,这个时候,再提字的本来的具体环境已经毫无意义,而不得不超越具体环境,用字的“意义”来连通两个全然不同的环境。譬如“水”是具体的,但是其中含有“虚柔”的“意义”,这个“意义”是超越有形的“水”的,所以,当我们说“这个人很水”的时候,面对“水”与“人”这两个截然不同的环境,只有抽出其“虚柔”的“意义”才可能贯通两者,才能正确理解为,“这个人没有真本事,不实在,只会来虚的”,而不会理解为“这个人身上有很多水”。因为,脱离句义,任何字的字义都无法确定,但是字的“意义”则是不变的,可以应用于无限的语境。当然,这个“意义”可能不止一个。如“小明就是个皇帝”可能用的是皇帝专断的意义,也可能是皇帝具有三宫六院的意义,但是肯定不会相反地指驯服,或者单身汉。而且,这也是在断然排除“小明真是皇帝”这个明显荒唐的字面意义后,结合语境进行的“变通”。这些“变通”就是隐喻,这是在文字的具体本义的基础上,抽出文字具体本义的抽象“意义”,投射到新的语境而产生的。字的本义是“意义”的形式化、具体化,“意义”是本义的抽象化。

(三)语言是严密的符号

语言是非常严密的符号,如西方语言要区分单复数,区分动作时态,区分主格和宾格,德语和法语对于每个名词都要分阴阳,要区分是否有生命。沿英属哥伦比亚海岸居住、说瓦卡希语组的人的语法中,会区分“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2],“在南美洲的巴西和哥伦比亚交界处,有一个讲吐优卡语的民族,该语言区分五种‘据素’,说话者必须在做出判断前,搞清楚他是亲眼所见,还是耳有所闻,等等”[2]。这都充分说明语言是非常精密的,虽然中文与西方文字并不相同,中文简约而没有这么多变化,但像通假理论这样把一个字替换为另外一个字,却是与语言的严谨性严重冲突的。

认知语言学认为语言形式与意义紧密关联,语言具有理据性和象似性,每一个文字,文字的偏旁和顺序结构,都是具有准确的意义,所以通假理论把文字改掉或者偏旁改掉是不符合认知语言学理论的。

生成语法的创始人乔姆斯基认为,人的语言能力是天赋的,所以儿童能够快速学懂语言,虽然,认知语言学并不同意这个看法,但是,这也从侧面说明了语言的完美性和严密性。

汉代的《说文解字》中收录了多达5.9万个汉字,而后世常用的汉字只有3 000至7 000个,譬如《说文解字》中收有 㸬、犙、牭三个字,分别指2岁牛、3岁牛、4岁牛。因此,我们没有丝毫理由认为古人造字太少,不够表达意义而使用通假。

对于古人造字的框架,我们不可能知道,但是,深思一下西方的词根词缀的组合方式、德语和法语的阴阳性、汉字的偏旁结构和会意方式,就能认识到古人造字的极度智慧。当然,我们也会遇到部分多义词难以概括出核心义,就怀疑古人造字混乱。其实,这往往不是古人的智慧不够,而恰是我们自己!譬如,“时”字,今义指时间,但是古代指四季,指四季变迁,突出其顺应环境而变的特性,而季节的英文是season,但是season还有“调味”“适应”的意思。看似两义没有关系,但是仔细分析,就会发现,“季节”是字义,“适应”是其“意义”。中西两个语系的先人对四季变迁的认识竟然惊人地如此深刻、如此一致!这就提示我们决不能轻视古人,决不能轻视经典。

(四)语言的意义由不同类别的人的经验决定

认知语言学并不认为语言的意义是固定的,而是由人的背景决定,语言背后是某个时代某个阶层的人的全部认识和全部经验。譬如中国人的“方便”“不方便”只能中国人意会,外国人可能一头雾水,外国人的笑话也很多难以翻译,或者笑不出来,也包括城市人、农村人,老年人、少年人,当事人、局外人,都对一句话有不同的理解。

认知语言学与之前的语言学的区别就在于,认知语言学眼中的语言不是一个个文字符号的累加,而文字只是进入大脑迷宫中的导火索,最后出来的一般都有增多、减少、变异,甚至是爆炸。而对于产出的效果,虽然文字起到一定的作用,但是各人的不同背景同样会起到很大的作用。

所以对于先秦经典,如果不理解其时代背景,不理解、不认同其文化理论,就无法正确理解经典,也无法正确解释经典。鉴于现代人的认知深度,真正理解经典是非常困难的,必然会觉得文义难以贯通,所以就认定某个字是错的,需要通假。这种用片面的、肤浅的、歪曲的、怀疑的理解来倒推字义,来通假文字,有点削足适履的味道,是非常荒谬的做法。

(五)文字的字义核定采用大量社会调查的方法

认知语言学认为字典中对字的定义是无主次的、不足够的、不准确的,说其无主次是因为把文字的核心义没有放到第一位;说其不准确在于,字典经常把一个词的词义,解释为字的一个义项,譬如字典中对“个”的注释中有“每,各”的义项,举例如,一桌十人,一日三餐,但这实际上是“一桌”“一日”的组合义,并不是“一”的意思,“一”就指一;说其不足够在于,虽然字典中文字的义项很多,但是仍然无法直接套用于各种应用环境,仍然需要进行隐喻和转喻,而且对于文字的细微意义,并没有做认真的区分,譬如我们什么时候用“高兴”,什么时候用“喜悦”,两者的细微区别是什么呢?所以认知语言学要研究社会对语言的使用,从中概括出文字的隐含意思,从中概括出文字的核心义,同时,也需要进行充分的社会调查,来确定其细微意义。这里说到的“概括”并不是什么高深的研究方法,而是连婴儿在学习语言时都必然使用的办法。鉴于字典的不完美,西方也在尝试用认知语言学来重编字典。认知语言学研究儿童的语言学习现象,也进行第二语言习得的试验,从中研究大脑对语言的处理规律。这充分说明,调查、分析和概括对于语言研究是非常重要的手段。而对于古文研究来讲,我们不可能面见古人进行调查,但是有经典流传下来,充分深入研究经典中的文字用例,就可以概括出文字的本义和使用规律,这个会比字典的义项更精确,更具体。

二、古汉语通假的由来

现在大家讲的一般意义的通假,实际上包含两类:假借、通假。假借是一个古字对应多个今字,如“昏”字能指“婚”,“反”能指“返”,先秦经典中只有“昏”“反”字,并没有“婚”“返”字,所以认为是假借字。而通假则是同音或者近音的几个字互相混用。如“早”和“蚤”,“早世殒命,寡人失望”(《左传·昭公三年》),“叔孙之位不若季孟,而亦泰侈焉,不可以事二君。若皆蚤世犹可,若登年以载其毒,必亡。”(《国语·周语中》),以上两句中,“早世”和“蚤世”都指早年死去,而且《左传》中“早”和“蚤”共存,但“早”出现较多,而“蚤”只出现一处,“子盍蚤自贰焉”(《左传·僖公二十三年》)。还有,“夫爱马者,以筐盛矢,以蜃盛溺”(《庄子·人间世》),“在屎溺”(《庄子·知北游》),从中,明显可以看出“屎”和“矢”同义。

通假理论认为,通假的原因,主要有两个,一个是主观上贪方便,或者说自以为是,就写错别字了。王力说:“所谓假借或古音通假,说穿了就是古人写别字”。二是当时的文字语言体系不成熟,不够用,也没有一个通用的字典来规范,等到了东汉,才出现了我国第一部规范汉字的正字学著作,即许慎的《说文解字》。其他原因还有避讳的、听错的、记混的、写错的等等。

但是,以上这些说法是很难让人接受的。虽然语言是随着时代的变迁而改变,但并不能说古代的就不完善,仓颉造字,“鬼神泣”,那一般是相当完善的,别说古代人,就算我们现在设计一套语言,也不可能是字义模糊的,更何况创造了流传了几千年的汉语的先祖。而且,从流传的经典来看,意义是精密的,没有模糊性,并没有大量出现文字体系不敷使用的情况,而存在的所谓通假,是无法证明的,更多的原因可能是对经典的大义没有精确把握,或者对文字的字义没有精确把握。而关于古人犯错的说法,就更难以服人了,经典就那么几本,古人读书不容易,所以懂书的人少,但都是高手,相比现在遍地都是书,遍地读书人的情况,经典应该更不容易出错别字的。

还有一个问题是,怎么证明是通假字呢?通假的时候一般是意思读不通的时候,所以就自己联想,去通假一个我们认为意思能通的字。也就是说,是因为文义不通,所以就认定那个字不是本字,就帮它想出一个本字,让文义通贯。这实际上是把自己摆到了经典之上,自己读不通,就认为经典错了。而实际上,我们相对于写经典的圣人,说井底之蛙丝毫不为过。譬如清代著名大家王念孙、王引之父子,竟要把“强自取柱,柔自取束”(《荀子·劝学》)中的“柱”通假为“祝”[3],今人有人要因为有“落成”这个词,就推出“落”与“始”通假。

而关于古人写错别字的说法更没有道理了,现代人也写错别字,国外人也写错别字,但,错别字一般出现在私下场合,一般很难出现在传世书籍中,因为传世书籍要经过作者订正、专家审核的。所以,对于流传几千年的经典,错别字说是站不住脚的。

三、古汉语通假与认知语言学理论的冲突和解决

从认知语言学为代表的西方语言学的基本原理分析,就会发现通假理论是非常片面的。通假理论对西方语言学的背离,可以汇总如下表1:

表1 西方语言学理论与通假理论的比较

西方语言学(认知语言学)理论 通假理论 对比结果5试验并分析概括文字的本义和细微意义。 面对意义不通时,简单地换用通假字,而不愿花大力气去研究经典,并用尽可能多的经典例句来概括字的古义。 矛盾6理据性:词的形式决定意义。 文字和偏旁不具有确定的意义,可以通假为另一字。 矛盾以语音的意义指向作为通假理论的根本。 矛盾7猜测语音可能具有某种意义指向,但不认为存在规律性,不做研究。8用认知心理学等科学的研究成果来指导和检验语言学理论,在不断否定中提升完善。拒绝科学研究方法,要么沿袭先人创造的通假字,要么随意自创通假。矛盾

除了汉语之外,尚未知道其他语言有通假现象。而且语言作为一个符号系统,唯一性是必然要求,所以古汉语通假理论的基础是不充足的。既然认知语言学的基础是从婴儿起步的人类共有的认知模式、思维模式,那么我们就没有理由认为华夏的先祖就是例外,也没有理由认为古汉语是不完美的,因此,通假理论应该重新审视。

对于通假理论,作者建议,首先应该彻底否定。而应该重新研究古文字,由于时代的变迁,字义不断在变化,譬如现在的“说”义是古代的“曰”义。古代的“说”是“敬服”义。关于字义是如何变迁的,那是另外一个研究领域的事情,我们这里不涉及,但是对于当时,或者附近的年代,文字是基本稳定的。要得出当时的字义,就不能依靠字典,因为字典中的义项是古代和现代混在一起的,字义与词义混在一起的,从字典中是无法把握文字的本义的。但是,研究先秦经典,研究其思想,研究当时的环境,然后尽量多地收集经典中文字出现的例句,像婴儿牙牙学语一样,从中总结、概括出文字的本义,这才是科学的方法,才是符合现代语言学思想的方法,才是敬畏经典而不自以为是的方法。

汉字以六书的方式构造:象形、指事、形声、会意、转注、假借,象形。其中,指事、会意、形声主要是“造字法”,而转注、假借是“用字法”,汉字的构成是以形义为主的。所以研究同偏旁的字,也是一个有效的方法。从同偏旁字可以推出文字的总体色彩,文字的偏旁义就是文字本义的基本构成部分,也许存在变化,但是绝不可能相反或者无关。

四、通假部分有效的原因

通假现象已经存在了几百年,我们也习以为常,甚至认为离开了通假,就不能读通经典,而实际上,通假也确实很大程度上帮助我们读懂了经典。通假起到的这些作用,是存在多种因素的,但并不说明通假理论就是正确的。

对属于“伪通假”的假借情况,根本原因是该字在古代的含义远比该字在现代含义大得多,或者变化了,我们以为的通假字不过解释了古代该字的本来用法而已,也就是说,通假字实际上只是解释用字,只是因为我们处于现代,无法理解该字在古代的用法而已。对这种情况,最根本的解决办法不是以通假理论解释,而是要忘记该字的现代用法,努力大量研究先秦经典,从多个例句总结出该字的古义。譬如所谓的“说”通假为“悦”,“悦”字在先秦时期并不存在,所以最多是注释而已。而对于两字并存的“真通假”情况,确实存在一些流传了几百年,用起来很正确的通假,但这很可能只是近义词而已,例如“早”和“蚤”本来就在某种程度近义,或者意义有交叉,跳蚤跳得很快,“早”不就是其隐喻意义吗?“早”和“蚤”很多情况下并不能相互取代,在《左传》中两者并存,也许有我们没有理解到的细微意义区别。经常地,我们会碰到不用通假就无法读通文义的情况,但真正的原因可能是因为我们没有理解文字的古义,或者是我们不理解圣哲的思想,或者是我们不懂古时的习惯,对于这种情况,轻易地“通假”为另外一个字则是乱点鸳鸯谱的行为。譬如有个故事说,王安石读到两句诗:“明月当空叫,黄犬卧花心”,感觉不通,就改为“明月当空照,黄犬卧花阴”。后来,他游历到南方,才知道有一种鸟叫“明月”,有一种昆虫叫“黄犬”。这才明白自己的浅薄。其实,人人之间看法相反,人人之间互不理解,是普遍的现象,而对于古人,我们的不理解就更多,正确做法,就是努力去调查研究当时的情况,努力去弄懂。如果实在不懂,就暂时存疑,而绝不能擅改经典,还美其名曰通假。也许等到某个研究的突破,等到新文物的出土,等到自己层次的提高,存疑的东西将会豁然贯通。以下对几种通假的情况进行解剖分析。

(一)文字的古义不同于今义,一般更广大,通假字可能是解释了其中一个古义而已

这种情况称为古今字,也就是说关公战秦琼,时代不同,只能算注释而已。文字不断在变迁,有的文义在扩大,有的在收缩,有的在转变。这种看起来像通假的情况,实际上是字义转变或者字义收缩,而不属于通假,但是用所谓的通假字去解释倒也是没有错的。如《论语·学而》“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中,“说”通假为“悦”,其实“说”字在古代本来就不是现代“说话”的意思,而是“敬服”“使之敬服”的意思[4],古时也没有“悦”字,通假为“悦”是不适当的。以下分析一些常见的通假案例。

(1)反、返通假:“孟子自齐葬于鲁,反于齐,止于嬴。”《孟子·公孙丑下》

先秦时代无返字。反字的本义就是回归。“返”字是后来新造字。

(2)被、披通假:“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论语·宪问》

先秦时代有披字,但其古义指“分开”,这里是用其今义来解释,不属于通假。被子就是盖着的,隐喻为披盖的动作很正常。

(3)采、彩通假:“衣被则服五采。”《荀子·正论》

先秦时代无彩字。采本义是采摘,而且采摘的是精华,绝不是差的,精彩是其隐喻义。

(4)辟、僻通假:“秦国辟远。”《史记·范雎传》,“高祖尝辟吏”《史记·张丞相传》

先秦时代无僻字。辟指君王和大法,是需要避开的,偏僻是其隐喻义。

(5)大、太通假:“大子奔晋。”《左传·昭公十九年》。

“大子”用法很正常,无须通假为太子。

(6)队、坠通假:“自先王莫队其国。”《国语·楚语下》

先秦时代有坠字,《左传》只见用一次,指人坠落,但《左传》中大量使用队字,指队列和崩溃,也指人坠落。此句中,不能把“队”替换为坠,因为没有“坠”用于一个集体的用法。

(7)冯、凭通假:“冯恃其众。”《左传·哀公七年》

先秦时代有凭字,指践踏,《左传》只见用一次,“介恃楚众,以凭陵我敝邑”(《左传·襄公二十五年》),与凭字的今义不同。而《左传》中大量使用冯字,指坚强的依靠。即使用凭字的今义来通假冯字,也不恰当。

(8)奉、俸通假:“奉厚而无劳。”《战国策·赵策四》

先秦时代无俸字,奉字指敬奉,没有俸禄义。上句的“奉”解释为“俸禄”也可能是错解。

(9)府、腑通假:“五脏六府。”《吕氏春秋·达郁》

先秦时代无腑字。腑为府字用于身体的隐喻义,无须通假。

(10)画、划通假:“我不欲战,画地而守之。”《孙子兵法·虚实》

先秦时代无划字。画字义好像就够了,无须通假。

(11)莫、暮通假:“不夙则莫。”《诗经·齐风·东方未明》

先秦时代无暮字。莫字的本义就是暮,其否定义应该属于引申义。

(12)何、荷通假:“何蓑何笠。”《诗经·小雅·无羊》

古时有荷字,也有何字。根据《诗经》内容,在商周时代,何字含有“如何”“负荷”两个义项①这里不包含“荷花”义项。《诗经》中的荷字指荷花。。而到了《左传》的时代,“何”字就不表示“负荷”了。这不属于通假,而属于字义变迁。

(二)异体字

汉字历史上,也会出现一个字有几种写法的情况,这个就不算是通假,只能算是异体字。如氛与雰,并与竝,哲与喆,村与邨,够与夠等等。

(三)也许是通假,也许是一字两义,不能确认

(1)女、汝通假:“余言汝于君。”《左传·昭公二十一年》

(2)“今女有力于王室,吾是以举女”。《左传·昭公二十八年》

先秦时代两字共存,“女”有女子、汝二义。也许汝是后造字,也许是通假。存疑。

(3)尔、迩通假:“名相近者相远也,实相近者相尔也。”《周礼·地名·肆长》

《左传》《诗经》中两字都有,用法与现在同。而此处出现得有点特别,也许是通假吧。

(4)共、供通假:“适其共养。”《史记·仓公传》

先秦时代有供字,《左传》只见用一次,指供养,“供养三德为善”(《左传·昭公十二年》),但《左传》中大量使用“共”字指恭顺,也指合力。

(5)叛、畔通假:“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孟子·公孙丑下》)、“神怒民叛,何

以能久。”(《左传·昭公元年》)、“朝夕而行之,行无越思,如农之有畔。其过鲜矣。”(《左传·襄公二十

五年》)

先秦时代两字共存,畔指田界,与叛字没有意义的交叉。后来,也许是偶尔通假吧。

对以上“疑似通假”的情况,现在能够确认的案例并不多,可以作为特例,但不能把特例扩大成普遍的通假现象。而且,我们发现,这些通假基本上都是同偏旁的、同音的。原则上,字义是偏旁字义的组合,所以通偏旁近义太正常了。虽然目前的研究并不能给出确定的结论,但是中西方都有共识,字音也往往隐藏着某种意义,部分近义也正常。而且,可能两字存在细微的区别,只是我们还不明白而已,所以还是不能轻言通假。

(四)先秦经典的各版本中字的不同不是通假

先秦经典有多种不同的版本,如《道德经》就有帛书本、竹简本、通行本等等,各版本有很多不同。但无法就认定这是文字通假。因为,一是对帛书、竹简等文字的解读并不确定,很有可能我们认为的不同的字只是一个字的不同写法,或者书籍的材料破损导致误认。二是,很多版本句子也明显不同,很明显是改写本,这种改写,可能是自己的有意为之,也可能是口口相传的过程中的误听、误解、误写,但通篇大义也是不会偏离的。另外,版本中所谓通假的字,有相同的偏旁,可以认为是上文所述的同偏旁而导致的近义。如《道德经》通行本第一章“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帛书作“故恒无欲也,以观其妙;恒有欲也,以观其所噭”。其中“故常无欲”是“故恒无欲也”的改写,意义相近。而“噭”与“徼”则是同偏旁的字,两者意义必有相交,一般来讲,那个交叉部分,就是文字在句子的意思。两字都有“敫”偏旁,指光亮。“徼”指扩大到边界,到极限。“噭”指高亢的吼叫。概括起来,我们可以感知两字都有极致的意味,这就是文义。如果把这种情况视为通假,好像也说得过去,否则怎么会两个字都出现了呢?但是,两字在此句中字义重合,并不说明在其他句子中也能互换,既然是每个场合都不一样,那么解释为通假又是不合适的。

五、结 语

面对现代的认知科学、认知语言学发展,我们应该反思通假理论了。通假理论与现代语言学严重冲突,我们必须依照科学的语言学方法研究语言,充分敬畏经典,决不擅改一字,而对于字义,则要超脱现在的字义,全力投入到古代经典中,用概括的方法,找出文字的古义,用同偏旁字分析的方式,找出文字的大致意思,用服膺经典的方法,努力去理解多一点古代圣哲,那样我们就会发现,丢掉了通假理论,我们对经典理解更加深入了。

参考文献:

[1]叶蜚声,徐通锵.语言学纲要[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

[2]P·H·马修斯.缤纷的语言学[M].北京:译林出版社,2008:36,64.

[3]马振亚.“祝发(文身)”词义识辨——兼论“强自取柱(祝)”通假正误[J].现代语文:语言研究版,2013(5).

[4]时金科.《论语》中“说”字本义论析——以《左传》中“说”的用法倒推[J].河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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