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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世忠的妻妾

2018-04-19王稼句

读书文摘 2018年4期
关键词:沧浪亭梁氏

南宋“中兴四将”之韩世忠,字良臣,延安人,晚自号清凉居士,杨钟羲 《雪桥诗话》 卷八说:“清凉,延安山名,盖伤故乡之沦于异域也。”延安本是贫瘠地方,世忠家更是一贫如洗,荒凉的黄土高坡,造就了他鸷勇的性格,少年时便敢骑生马驹,稍长便嗜酒豪纵,不可绳检,与人一言不合,便拔拳相向,故乡人称他“泼韩五”。据 《三朝北盟会编》 等记载,当时乡人有席三者,给他算命,说他将来当位列三公,他听了,以为是对自己的嘲笑,不由大怒,将席三痛殴一顿。想不到,后来他固然发迹了,席三到江南来找他,他记起往事,慨然赠钱三万缗。当他十八岁时,以敢勇应募乡州,挽强驰射,勇冠三军。崇宁四年,御西夏有功;宣和二年,以偏将随王渊镇压方腊起义;靖康元年,又攻杀拥众数万的游寇李复。南渡后,更是转战南北,攘外安内,真正是从白骨鲜血里存活下来的,然而他的双手十指,齐全的仅存四指,亦已不能动弹,身上的刀痕箭瘢则如刻画一般。

这样一位骁勇的人物,竟然与软绵绵的苏州建立了生前死后的关系,虽然在意料之外,却也在历史的情理之中。

建炎四年二月,平江城遭金兵烧杀抢掠,这是苏州历史上最惨酷的一次劫难。胡舜申亲眼目睹了当时的惨状,他在 《己酉避乱录》中说:“入平江城,市并无一屋存者,但见人家宅后林木而已。菜园中间有屋,亦止半间许,河岸倒尸则无数。”但城中还意外保留了一点建筑,如天宁万寿禅院、寿宁万寿院双塔、觉报寺、子城天王堂等,沧浪亭也得以幸存。绍兴三年三月,世忠官进开府仪同三司,充淮南东西两路宣抚使,驻扎前线泗州,后移驻平江,没有什么地方可作府邸,就看中了水木明瑟的沧浪亭。

沧浪亭自苏舜钦死后,屡易其主,当时为章氏、龚氏所有。章园的老主人是章惇,乃 《宋史·奸臣传》中的人物,园为其所葺,赵鼎 《丙辰笔录》说:“子厚在相位日营葺。所费不赀,罢相即迁责,未尝安享。”叶梦得 《石林诗话》 说得更具体:“广其故址为大阁,又为堂山上,亭北跨水复有山,名洞山,章氏并得之。既除地,发其下,皆嵌空大石,又得千馀株,亦广陵时所藏,益以增累其隙,两山相对,遂为一时雄观。”至绍兴初,章悖虽早已过世,但章家仍是吴中大族。洪武 《苏州府志》 卷七引 《云衢谈隽》:“绍兴初,韩蕲王提兵过吴,意甚欲之,章殊不悟,即以随军转运檄之,章窘迫,亟以为献,其家百口,一日散居。”龚氏所居之区,大概也是如此。龚明之 《中吴纪闻》 卷二说:“予家旧与章庄敏俱有其半,今尽为韩王所得矣。”

世忠得园后,整理泉石,构筑亭台,在两山之间架以石梁,名为飞虹,又增建寒光堂、冷风亭、翊运堂、濯缨亭、瑶华境界、翠玲珑、清香馆等。在绍兴初,整个平江城的复建举步维艰,世忠所占的沧浪亭,或许是最完好的建筑群落。绍兴六年九月,赵鼎扈从高宗驻跸平江,《丙辰笔录》 记十二日,“是晚,同右揆、西枢谒韩世忠,就其后圃置酒七行。世忠之圃,即章子厚园池,昔苏子美之沧浪亭也”。又,“议十七日就韩后圃山堂,随行属官总制、提举官预坐,使臣等别坐,酒五行”。高宗召臣工议事,竟然也没有合适的地方,就只能到沧浪亭去了。

绍兴二十一年八月初五日,世忠拜太师致仕,同日薨于临安赐第,第二天即追赠通义郡王,是年十月大葬于平江府西郊灵岩山西南麓,敕使徐伸护其事,吴、长洲两县令奔走供役。又封其妻白氏秦国夫人,妾梁氏杨国夫人,茆氏楚国夫人,周氏蕲国夫人,后皆合葬。孝宗乾道四年五月,追封蕲王。淳熙三年二月,追谥忠武。同年,世忠子彦古奏请御制碑文,孝宗亲书“中兴佐命定国元勋之碑”十字额以赐,并命礼部尚书赵雄撰碑文,尚书侍郎周必大书。

韩蕲王墓神道碑,含龟趺高三丈馀,碑连额高二丈五尺七寸,广八尺九寸,碑文一万三千九百馀字。这一穹碑,实为巨制,石大而方,厚如其阔,碑石之高,碑文之长,推古今第一。洪武 《苏州府志》卷四十四说:“初,勒文而未立,龟趺留木渎。嘉定间,以景献恩例,敕葬赵希怿于穹窿。相传磨韩碑为赵用者,其后始树碑,为楼三成以覆之,正与穹窿相值。不数月,韩氏首丧其长子。时有术者言:‘少须几时,穹窿亦未易当。继报景献薨。”可知当时立碑后,曾筑三层楼阁的碑亭覆护,立碑的时间,距景献太子薨数月,即在嘉定十三年春。因碑耸立半山,正当风口,碑亭屡遭风圮,碑额亦因龙卷风而吹落。一九三九年七月十二日又遭飓风,碑被仆倒,断为四截。至一九四六年,灵岩寺住持妙真等倡议重修,将碑额与碑文分两段拼合砌筑。

世忠既葬,在墓左建显亲崇报道院,以奉祠事,岁久而废。明成化十年,知府邱霁奏入祀典,每岁以仲秋月祀之,然无定所,或借山寺,或在城结茇而祭。弘治四年,知府史简以世忠曾居沧浪亭,故以南禅寺为祭所。十一年,知府曹凤以为非礼,复建庙于灵岩故冢之南,以修祀事。张习《韩蕲王庙记》 说:“侯相攸得舒坦之地于冢南,为构正堂四楹奉神主,前堂四楹列祭仪,有寝以安庶职之斋宿,有庑以处百工之庖宰,繚以周垣,辟以仪门,甍枅丹垩,孔曼且硕,侯用心良密矣。”但未几又为山民所毁。直至清道光十年,郡绅韩崶在巡抚陶澍、布政使梁章钜等支持下,先修冢墓,十二年又即宝藏庵建飨堂,堂立世忠壕像,石韫玉额曰“灵佑胥台”。有林则徐联曰:“祠庙肃沧浪,更寻来一万字穹碑,彩焕岩阿榱桷;威名震吴越,还认取七百年华表,遥传江上旌旗。”陈銮联曰:“高冢卧麒麟,回首感六陵风雨;神弦传霹雳,归魂思一曲沧浪。”吴廷琛联曰:“华表千年,人思忠义;穹碑三丈,功在河山。”这三副楹联都是道光十三年题写的。

尽管世忠抢占了章氏的第宅,但苏州人对章家并无好感,反倒有点幸灾乐祸。章悖是 《宋史·奸臣传》 中的人物,他在哲宗赵煦亲政后,起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引用蔡京、蔡卞等,倡“绍述”之说,恢复青苗、免役等法,力排元祐党人,报复仇怨,株连甚众。尤侗 《宋漫堂中丞重修沧浪亭和欧公韵纪事》 云:“忆昔钱王始创此,锦衣歌舞争华妍。谁其继之章与蔡,蝇营狗苟徒喧喧。忠武勋名照天地,将军战马归寒烟。至今惟说苏子美,人才独结江山缘。”说的就是章悖与蔡京的为人不齿。“章园”的名字,被“韩园”所替代,在绍定二年镌刻的 《平江图》 上,“韩园”和“沧浪亭”并存,不但留下了城中一隅的地理标志,并且留下了苏舜钦、韩世忠两位在苏州的人生屐痕。

明嘉靖二年,知府胡缵宗即南禅寺东妙隐庵改韩蕲王庙,黄省曾 《韩蕲王庙碑记》 说:“传王寓宅,即孙节使之池馆,一易而章相国子厚氏、龚都官氏,又易而韩忠武氏,在今南禅寺之左墟,故历岁假而祠焉。嘉靖二年,天水胡公谓无专宫,明神不康,用撤龙象而庙貌之。寺住持良定辈乐而从焉,由是陟堂降位,肃跄成仪,郡县嘉之。”自此以后,凡过沧浪亭者,都往凭吊,历久不绝。徐崧《春日游南禅寺韩蕲王庙苏公祠》 云:“古木斜阳外,残碑细草中。蕲王遗像在,仿佛有英风。”尤侗《沧浪六吟·蕲王庙》 云:“韩王百战罢,墓木拱吴宫。别存栖隐地,庙食城南东。至今阴雨夜,石马嘶秋风。”又 《沧浪竹枝词》 云:“数见行厨载酒过,苏公一斗不为多。土人更赛蕲王庙,白马金枪唱楚歌。”梁章钜 《重修沧浪亭记事》 亦云:“建炎数名将,韩王忠且武。一解背峞军,遂与烟霞侣。早骑湖上驴,不卧亭边虎,配食水仙王,千年赛祠鼓,我来南园春,盈尊酹芳醪,何处寒光堂,瑶华久榛莽。平生所游历,魂魄恋兹土。两山失飞虹,神来飒风雨。”另外,娄门外接待寺东偏亦有韩蕲王庙,明嘉靖九年建,地广十三亩,有屋数十椽,毁于咸丰十年。

韩世忠与苏州的关系,大略如此。他的一生故事,记载很多,知道的人也很多,可以不必多说。他的几位妻妾,却颇可作饭后茶馀的谈资。

正室白氏,文献没有落实的记载,惟元人 《东南纪闻》 卷一说:“韩蕲王世忠微时,贫困无聊,疥癞满体,臭腐不可近,其妻孥亦恶之。夏日浴于溪涧中,忽一巨蟒直前,将啮之,韩窘急,以两手握其首颔间,蟒以尾绕其身。韩不得已,握持以归其家,欲呼妻孥刺杀之,皆骇遁不敢近前。韩愈窘,入厨中,见有切菜刀偶仰置几上,遂持蟒首就上极力按之,来去如引锯,卒断其首。既免,不胜忿,置之镬,煮而啖之。明日,所病疥癞即脱去,肌体莹白如玉,其无疥癞处即否。”又,《三朝北盟会编》 卷二百十七说:“韩氏世为延安人,名闻关陕。尝过米脂寨姻亲家会饮,日已夕而关闭。王怒,以臂拉门关键,应手而断,旦视之,其木盖两拱馀。”据这两段记载来看,白氏是“米脂的婆娘”,世忠娶亲,当在从军之前,与发妻所生之子,按时间推算,亦非韩彦直。

梁氏,相传名为红玉,与世忠相识于未遇之时。罗大经 《鹤林玉露》 丙编卷二说:“韩蕲王之夫人,京口娼也。尝五更入府,伺候贺朔。忽于庙柱下见一虎蹲卧,鼻息齁齁然,惊骇亟走出,不敢言。已而人至者众,往复视之,乃一卒也。因蹴之起,问其姓名,为韩世忠。心异之,密告其母,谓此卒定非凡人。乃邀至其家,具酒食,至夜尽欢,深相结纳,资以金帛,约为夫妻。”梁氏一生,至少有两事可说。一件事,建炎三年,苗傅、刘正彦在杭州欲立魏国公赵旉,逼迫高宗赵构禅位,退居显宁寺。这时,梁氏正在苗傅军中作为人质,朱胜非设计让她脱身,受隆祜太后召见,封为安国夫人,俾速世忠勤王,梁氏率子韩亮星夜飞驰秀州,报知世忠,韩即率军进攻临平,在张俊、刘光世等将领的协力作战下,进入杭州,恢复了赵构的帝位。清人谭吉璁 《鸳鸯湖棹歌》 咏道:“勤王子弟秀州多,路接临平百里河。旧是蕲王驻师地,罗囊锦彻夜深过。”说的就是梁氏传递消息的事。另一件事,平定苗刘之变未久,兀 (完颜宗弼) 分道渡江,建康、临安、广德、明州、平江等相继失守,高宗已逃到温州,将船停泊港口,准备随时再往海上逃遁。建炎四年上元节,世忠在秀州照样张灯结彩,一派欢度节日的样子,突然引兵直扑镇江,这时金兵也正向镇江进发,但世忠捷足先登,屯军焦山寺,两军恶战数十合,梁氏亲执桴鼓助战,金兵终不得渡江,在黄天荡相持四十八天,兀穷蹙,罢兵不能,听从闽人王某之计,一夜之间凿渠三十里,以小舟绝江遁去。因为韩军都是海船,无风不能行驶,金兵便用火箭射击,使海船火起,宋军大败,只能退守镇江。事后,梁氏上疏,奏请追究丈夫的过失,虽然未获允准,但她那大公无私的态度,受到人们的赞扬。黄天荡一战,金兵号称十万,而世忠率军仅八千馀,已算是以少胜多;从战略意义来说,黄天荡战役和岳飞收复建康,迫使金兵退出江南,并且从此再不敢轻易渡江南侵。

周氏,本是妓女,出身汴京露台,那时王渊在京为小官,与之相狎。靖康之乱后,周氏为赵叔近所得,携之渡江而南,这自然让王渊怀恨切齿。赵叔近系宗室,乃悼王玄孙,荣良公克类之子,登进士第,建炎元年为秀州知州,未久又差权两浙提刑统。这时,王渊为御营都统制,又授捧日、天武四厢都指挥使,进保大军承宣使,兵柄在握,可熏日月,正想一报赵叔近的夺爱之仇,想不到机会就来了。据王明清 《挥麈三录》 卷二记载,赵叔近在秀州任上,有人诬告他有贪污行迹,于是就地罢免,隔离审查,另委派朱芾代任其职。朱芾到官后,颇肆残酷,引起军民怨愤,有茶酒小卒徐明,率众将朱芾囚禁起来,让赵叔近复领州事。赵叔近知道这事闹大了,便对众人说:“新守暴虐不恤,致汝等所以为此,我当为汝等守印,请于朝,别差慈祥恺悌之人来拊此一方。”然而奏牍未及递呈,朝廷已有所闻,立即诏遣大军前往征讨,这事正落在王渊手里。张俊和韩世忠都是王渊的旧部,即命他们提师前往,张俊素以父亲一样对待王渊,临别时,王渊对他说:“赵叔近在彼。”张俊自然明白。将到秀州时,赵叔近按礼节出迎于北郊沈氏园。张俊叱令他写下供析,方下笔,已群刀相向,砍断其右臂,赵叔近痛呼:“我宗室也!”张俊说:“汝既从逆,何云宗室!”话没有说完,一刀又下去,已斩首于地。秀州兵卒大亂,大军入城,喋血荼毒,翌日平定,即论功行赏。张俊在乱兵中获得周氏,便献于王渊,王渊对他说:“此妇人吾岂宜纳,君自取之。”张俊回道:“父既不取,某焉敢耶!”这时世忠正在旁边,王渊便对他说:“汝留之无嫌也。”世忠心里喜欢,拜而受之。关于这个故事,谭吉璁 《鸳鸯湖棹歌》 亦咏道:“沈家园子已无存,一水塘湾护郭门。年少休怜露台妓,当时曾杀悼王孙。”王渊也真有一点“冲冠一怒为红颜”,借秀州之乱,杀了情敌赵叔近,手段是残酷的。但只过了一年,王渊也被苗傅、刘正彦杀了。

茆氏,也是妓女,妓名吕小小,被世忠所纳之事,见胡舜申《己酉避乱录》。胡舜申之兄舜陟,字汝明,大观三年进士,历州县官,为监察御史,南渡后,擢徼猷阁待制、广西经略等,后因交恶秦桧,死于狱中。舜申所记,正是舜陟亲历的事。这大概是在绍兴初年,临安妓女吕小小,不知犯了什么事,被系于狱,家人焦急,想让她脱身,但也没有什么办法,大概世忠本来就是小小的相好,便予托请。时舜陟正任临安知府,世忠应他的邀请前去赴宴,舜陟劝酒,世忠不肯饮,问他原委,他说:“某有小事告待制,若从所请,当饮巨觥。”舜陟以为是什么大事,想不到世忠请要帮忙的,竟区区如此而已,便一口答应,下令立即放人。世忠见了大喜,为此连饮数觥,待到席散时,小小已在身边了,便携之而归,纳为小妾。小小适世忠后,恢复原姓,即茆夫人。

世忠的三妾都是妓女出身,除梁氏有功于朝廷外,其他都是因为世忠功高而受国封。在宋代,妇女没有政治地位,虽有战功不能做官,即如梁氏,也仅是食俸而已,且已为南渡旷典。宋代功臣妻妾食俸,也是从梁氏开始的。就世忠来说,他得周氏是受人笼络,得茆氏是乘人之危,只有梁氏识他于未遇之际,跟随他南征北战,患难与共,故也是最受到人们的尊敬。

世忠还有小妾徐氏,后改嫁俞绅为妻,洪迈《夷坚支景》 卷七说:“淳熙七年,杭人俞绅来为隆兴府钤辖,妻徐氏梦,异僧引诣废寺,有故塔遗址,群鸟聚焉。徐氏素崇礼西方甚谨,觉以语绅,使访测厥祥。或以天王院告,因过之,俨然梦境也。徐少时为韩蕲王妾,后乃嫁绅,饶于财,尽捐囊中所藏以造寺。”徐氏为什么离开世忠而改嫁俞绅,则已无从考证了。

世忠以元勋就第后,杜门谢客,绝不言兵,时常跨骡携酒,有一二奚童跟随着,徜徉于西湖山水之间。田汝成 《西湖游览志馀》 卷七说:“绍兴中,秦桧当国,世忠以和议不合,恳疏解枢柄,逍遥家居,常顶一字巾,跨驴周游湖山,才以童史四五人自随,混迹渔樵,号清凉居士。好事者遂绘为 《韩王湖上骑驴图》,元吴莱题诗云:‘秋风泗水沈周鼎,泪湿吴人荆棘冷。黄河北岸旌节回,信誓如城打不开。沿边撤备无人守,虮虱尘埃生甲胄。散尽千兵只童骑,餐来斗米空壶酒。西湖杨柳烟波寒,照见从前刀剑瘢。宫中孰与论颇牧,塞上宁知无范韩。事去英雄甘老死,此手犹能为公起。劝人莫问故将军,自是清凉一居士。”

一生戎马的他,过去并不知书,这时居然也能写写字,作点小诗小词。据费衮 《梁溪漫志》 卷八记载,一日至香林园,苏仲虎尚书正在宴客,世忠便去闯席,宾主欢甚,尽醉而归。明日世忠遣人饷以羊羔,并手书小词两阕。一阕 《临江仙》 咏道:“冬看山林萧疏净,春来地润花浓。少年衰老与山同。世间争名利,富贵与贫穷。荣贵非干长生药,清闲是不死门风。劝君识取主人公。单方只一味,尽在不言中。”另一阕 《南乡子》 咏道:“人有几何般,富贵荣华总是闲。自古英雄多如梦,为官。宝玉妻男宿业缠。年迈已衰残,鬓发苍浪骨髓干。不道山林有多好处,贪欢。只恐痴迷误了贤。”在这两阕小词里,他似乎把一切都看透了。

世忠解落兵权后,对秦桧的态度也有了点变化。王明清 《挥麈后录》 卷十一说:“绍兴壬戌,罢三大帅兵柄,时韩王世忠为枢密使,语马帅解潜曰:‘虽云讲和,敌性难测,不若姑留大军之半于江之北,观其衅。公其为我草奏,以陈此事。解用其指为劄子,韩上之,已而付出。秦会之语韩云:‘何不素告我而遽为是耶?韩觉秦词色稍异,仓卒皇恐,即云:‘世忠不识字,此乃解潜为之,使某上耳。秦大怒。翌日,贬潜单州团练副使,南安军安置,竟死岭外。”元人 《东南纪闻》 卷一另记一事:“汪勃,歙人也,仕州县,年逾六十犹未调。官满,趋朝试,干秦桧,求一近阙。秦问其已改官乎?曰未也;有举者几人?曰三人耳。于是遣人导之往谒张、韩。时二公皆以前执政奉朝请,闻有秦命,倒屐出迎,执礼甚至。勃得改秩,秦后擢置台省。”前一事,李心傳 《旧闻证误》 卷四列举数事,予以辨误:“韩非仓卒退避而诿之他人者。”后一事,《四库全书总目》 一百四十一亦予辨正:“汪勃调官一事,称张浚、韩世忠迎合秦桧,浚之心术不可知,世忠当万万不至此,恐未免传闻失真。”

其实,这与他放浪湖山、沉湎酒色一样,既是掩饰,也是无奈。他最终也明白,即使罢了秦桧,也不能改变苟安的局面,如果真的坚持血战,直捣黄龙,收复失地,迎回徽、钦两帝,那赵构的天子之尊又放到哪里去呢。据 《宋史·韩世忠传》 记载,他在病重时说:“吾以布衣百战,致位王公,赖天之灵,保首领没于家,诸君尚哀其死邪?”他晚年的心境,想来正苍凉萧疏得像在寒冬的冷风里。

(选自《吴门烟花》/王稼句 著/上海三联书店/ 2017年11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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