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是吾乡—来楚生艺术谈片
2018-04-19蒋再鸣
文/蒋再鸣
来楚生(1903—1975),原名稷勋,字凫,后字楚生,以字行、号然犀、负翁、一枝、木人、非叶、楚凫、怀旦等,晚更号初生,亦作初升。斋名有然犀室、安处楼。浙江萧山人。一九二一年入上海美专,一九二四年在杭州组织“莼社”。后移居上海。生前为西泠印社社员、上海中国画院画师、上海市文史馆馆员等。
问庐
《花果册》十二开选一
晚清画坛海派的形成,最重要的标志就是金石入画。清代金石学兴盛继而引发的金石入画,一扫明清以来传统文人画柔靡之习,开画坛新风。溯古实为松绑,带来更多更丰富的笔墨语言。厚拙与因此衍生的苍劲老辣,为书画注入更浑厚的基底与更多样的面貌,故黄宾虹称金石入画为中国的文艺复兴。
在文艺复兴的驱动下,多位突出且具有全面修养的书画家相继大放光华。文人艺术家由“三绝”(诗书画)进化为“金石书画”,将篆刻纳入其中,成为诗书画印“四全”,为文人艺术家立下新的标杆。诗书画印出自一人之手,既彰显了书画家本身深厚的综合文化素养,又意味着其艺术的多样性。赵之谦、吴昌硕、齐白石、黄宾虹、潘天寿等是其中的重要代表。他们之后,便是卓然成家的乡贤安处先生来楚生。
来楚生的艺术成就举世公认,他的好友,著名画家、鉴赏家唐云先生评道:“来氏书、画、篆刻无不精妙。而于书,篆、隶、正、草均熟中求生,刚健婀娜,平心憨辣,气势磅礴,不可名状,允推当代杰手;画从书法得来,清新横逸;刻则运刀如笔,饶有奇致,皆不涉前规,开生面者也。”著名书画篆刻家钱君匋先生评价来楚生云:“来氏刻印七十岁前后所作突变,朴质老辣,雄劲苍古,得未曾有。虽二吴(按:指吴熙载、吴俊卿),亦当避舍,齐白石自谓变法,然斧凿之痕,造作之态犹难免诮,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能独立称雄于印坛者,唯楚生一人而已。”
来楚生自幼喜欢书画篆刻,八岁入萧山仓桥小学,其时就爱刻图章,写字画画。十四岁考入杭州宗文中学。毕业后,准备考北京大学法律系,因祖母病逝,耽误不果。曾师从金城(北楼)学习书画篆刻,因有书画刻印功底,得愿进入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学国画。进入上海美专这年,正好潘天寿毕业留校任教,于是有幸结识,彼此志趣相投,情同师友,过从论艺甚密。一九二四年毕业后,曾在杭州同潘天寿、唐云等组织莼社,从事书画活动。“抗战”爆发后,定居上海,任上海美术专科学校与新华艺术专科学校教师。后以书、画、篆刻为生。一九四二年,爱妻赵芳微去世,更号楚凫、后悲盦主。后娶亡妻之妹赵履真,号负翁。一九五六年上海中国画院成立,担任画院画师。一九五九年任上海美协理事。一九六二年调上海文史馆。曾任美协上海分会理事,上海书法篆刻研究会常务理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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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刻自用印一方“生于鄂渚,长于浙水,游于沪渎”,侧款为“刻近‘二吴’(吴让之、吴昌硕)风范,志我一生萍踪”,简洁明了自述生平概况。说“生于鄂渚”,因其父做事在外,一九〇四年一月六日出生于湖北武昌,后随父回故乡,也因此有“楚生”的名字。
来楚生承续了吴昌硕诗书画印兼修的传统,在四方面的修养甚为齐平,难分高低,是师法吴昌硕诸人中取得较大突破的一位。其书法拙中寓巧,尤其草书和隶书最为人称道,行书取法黄道周,然后旁通曲引,泛滥诸家,并上溯六朝碑版、造像,下及潘天寿,糅合众长,归于自我。结体跌宕欹侧,时出新致,字之大小长短,疏密斜正,极富姿态。用笔则深厚雄奇,锐利方折,精神外映,风采焕发,颇具阳刚之美。隶书得力于汉碑、木简和金农、郑簠。结体雄健宕荡,纵逸率真,用笔奔放,字形错落生动而无浮滑之感。篆书则是从吴昌硕石鼓文借道,上追秦汉,既不失朴拙浑厚之风,又有圆润流畅之致。
来楚生的画,以写意花鸟颇负时誉,传世作品以小品为多,最擅长绘制册页、折扇。因其早年求学于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受潘天寿等师友影响,远宗徐渭、八大、李复堂等明清写意派大家,近取赵之谦、吴昌硕、齐白石、潘天寿等人画法,以篆、隶笔法入画,造型简略。亦注重在现实生活中去观察写生,一花一叶、一鸟一鱼无不神情饱满,生意盎然,所作常能达到形似神更似的艺术境界。又敢用浓墨重彩,浑厚古拙,色彩明快,格调俊逸,趣味清新。并以“刀痕”“隶意”入画,调融得当,笔简意浓。故笔下瓜果禽鸟,有骨有血肉,雄肆其外,又意趣绵长。他常用的闲章是“少得多感”“少则得”“宁少少许”“惜墨如金”,都可以窥见他的艺术旨趣。
行书水露天寒五言联
《花果册》十二开选八
仙客春来
猴(肖形印)
虎(肖形印)
自爱不自贵
金刚(肖形印)
池塘清趣
来楚生的看家本领还是篆刻,以古玺汉印为本,辅以晚清流派,布局参差有致,妙趣横生。刀法峻利爽洒,瑰奇雄劲。上追秦汉古玺,下法吴熙载、赵之谦、吴昌硕等,化古为今,化人为己。所作看似乱头粗服,信手拈来,实则反复推敲,精心设计,疏密、参差、呼应、虚实等皆能用之以极。因此,布局大胆而别有情趣。他曾刻一闲章“领略古法出新奇”,既是其着力处,也是其艺术之诠释。
来楚生一生最喜刻肖形印,其所刻肖形印融汉画像、历代古肖形印为一炉,且题材更广泛,除生肖、佛像、人像,还有花卉、草虫及成语故事,甚至当时时代色彩极浓的“工、农、兵”等,笔简意赅,神态毕具,在印坛上冠绝古今,评者以为“三百年印坛中独树一帜”。所谓“书从印入,印从书出”,更是“画从印入,印从画出”。
来楚生有不少诗稿留存,也屡见自作诗题画,尤在治印中,诗词佳句,借刀走龙蛇,处处停匀得当,都源自创作者对于诗词文字的极高颖悟。惜囿于时代,诗文创作,不可过多苛求。
王镛曾评:“来楚生先生是继吴昌硕之后‘海派’一面大旗,来楚生的书画印开‘海派’新风。其创新意识、艺术高度、用功程度,对传统的善学与活学,对当下艺坛都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余自幼亦好喜文弄墨,曾短时自习铁笔,偶尔购得《来楚生印谱》,知来楚生乃萧山先贤,其时离先生仙逝已十数年。来楚生别署“安处先生”,居“安处楼”,当是取自东坡词句“此心安处是吾乡”。冥冥中先生似有语我,虽无缘结识乡贤,而已然为我等后进精神知己!数年来,追随先生踪跡,尽微薄之力网罗先生遗墨,略有收获,已欣欣然。
(本文作者为收藏家、独立策展人、文化部艺术品评估委员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