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微木依萝和十八须：大凉山的草和北中原的庄稼

寒郁

初识阿微是在一个讲座上，张鸿大姐盛赞阿微的散文，像新疆的李娟一样好。阿微安静地坐在那儿，像某种从高山上移植过来的植物，带着朴素、腼腆和天真，偶尔眨眨眼探视一圈，便收回视线，继续回到自己内心的花园。那时候阿微刚开始零星发表作品，还没现在谁人不识的名头。张老师人好，眼光独到，怂恿她也讲几句话，记得阿微连连摆手，面色羞红，像是独自出来玩的孩子，忽然被逮个正着，一时适应不了所有的目光在她身上聚焦。让她自己待在那儿，她更自在。她自己也说：“只有小环境适合我。也就是说，我的天地有时不需要如此之宽。那些纷繁的圈子不适合天性孤闷之人。在比较长的一大段时间里，我考验过自己，对严肃场合的交流或者较为轻松的朋友间的聚会，十来分钟后我便感到厌倦。这就是我。一个内心飞跃的人，但又同时跌落得很快。上一分钟很开心，下一秒心情就坏掉了。”

像从大凉山逃走的一株草，带着故鄉的露水、星光、风，在城市行走，一旦找到合适的土壤，势必要大开大合地舒展枝叶，蓬勃生长，开出花来，一脉一脉的叶，一朵一朵的花，叶是大的，花也是大的，绝非闺阁的、秀气的、小家子气的。因为这是来自大凉山的草，内里自有一份广袤。

然后，这棵美丽的大凉山的草和来自北中原的朴实的庄稼，相遇了，结合了，一日日看着他们夫妻要将寻常日子过成一段旖旎的文学传奇。阿微在博客上一段一段贴出他们二人的日常生活，家常的甚至是贫素的夫妻小日子，二人的糗事、琐碎事、颟顸事，被她写得摇曳生姿，日子自是过得怡然有趣，在文字里透出一份感情笃定的甜蜜和知足。虽然有撒狗粮的嫌疑，你看着，觉得他们都是善良的、柔软的、温暖的人，忍不住也跟着他们开心。

然后二人的生活变成了三人的生活。草和庄稼合作开出了一朵可爱的花，他们有了女儿。他们从石龙搬到长安，再从长安搬到莞城，离得越来越近，虽也不常见面，但觉得，哦，他们就在不远嘛，感觉多了一份温暖情意似的。眼看着两人一个散文小说在全国大小杂志铺开，一个写着诗歌带着女儿，成了一对冉冉升起的文学伉俪。

得说说十八须了。这是一个憨厚的哥们，可以说为了阿微的文学事业，老哥们儿算是非常舍身忘己了。当然，他的选择是对的，付出是值得的，以一个沉默中原汉子的朴实操持家务、带娃，间隙里写诗，顺便完成了将阿微托举成全国知名作家的壮举。在这里，必须要点个赞，哥们儿好：样的！

读他的诗歌不少，因是老乡，都是那块苍茫的、浑浊的、厚重的，也是贫穷的、悲哀的土地的叛逃者，他诗歌里的风物，传递的情绪，精神的指向，其间夹杂的沉痛、抒情、批判，读来就感受更深一层。那块土地和土地上的人们，那绵延的庄稼和累累的坟冢，牵着这个远方游子的心，他写它们，带着审视的眼光，反省着中原上的村庄。他的诗歌是大气的，庄重的，却又不乏灵气，像那片土地一样，那么沉重，却也长出会飞的蒲公英。

我看到他的诗大都不长，我猜想，可能如卡佛那样，之前在工厂开叉车，现在带着孩子的十八须，这些诗歌都是在时问的夹缝中快速捞取的，这些诗歌，是他时间流水中的黄金，因为对诗歌的虔诚和郑重，因为为人的真诚，他的诗歌有种动人的品质。唯一的遗憾，便是这哥们不喝酒，所以总是无法和他深入交流下关于诗歌的事。两个老男人，如果不喝酒，在那儿一本正经地聊诗歌，总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因为阿微独处角落的低调和安静，日常生活里获取她烟火气息的一面不多，所以那次聚会上她的哭，才让我心生震动。那次是和我们的詹谷丰主席一起吃饭，几个写作上互相打气的小青年，难得詹老师一直鼓励提携，遂多喝了几杯。这让我真切地看到阿微身上大山一样豪放的一面，或者这豪气本来就是她的底子。阿微拙于言辞，却来者不拒，很快喝得摇摇欲坠，因为没有外人，她既然开心，多喝点也无妨。到后来，阿微举着酒杯，竟然落了泪，也许是触景生情，想起过往流浪般的艰辛，一下子情不能禁，眼泪滚滚，说起以前的不易……人们看她今日写出了一番局面，却不知这其中的跌跌撞撞，一个外省文学青年，没有资源，没有平台，也无人脉，仅靠着一支笔和心中的梦，硬生生写出来一条路，而且日渐花团锦簇。此番她的哭，既是对以往不易的感喟，但未来可期，也值得欣慰。

这些年，她以凉山为坐标，路过了那么多地方，体察众多小人物，鞋匠、拾荒者、乞丐、算命先生、合租者、学徒，芸芸众生，她既是其中一员，也是所有场景流经的捕捞者。她捕捉到了这些普通人物身上的闪光点，底层人世间，让我们看到不单习焉不察的苦难，更有那散淡的幽默、细小的凄怆和温暖、努力向上的生命状态。在散文里，阿微难得地以客观鲜活的笔调为我们呈现出更为广阔也更容易忽略的生活。

现在她的主攻方向放在了小说写作上，这几乎是又在抢小说家的饭碗了。在小说里，她展现出和散文不同的局面，灵动、想象、精怪，打破了千篇一律的小说厌倦感，给人以独特的审美惊喜。假以时日，在小说领域，她也必将占据不可或缺的一席之地。

现在，日子越来越好，阿微的写作也越来越红火，作为朋友，打心底为他们夫妻开心，也衷心祝福他们，文学之路还长，继续相互扶持，让我们见证一个新的文学伴侣传奇。

相信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