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念物，也念人

魏蒙蒙

我的印象里，江南的油纸伞总和爱情相关。

一把油纸伞，一场江南烟雨

油纸伞，和江南的绵绵细雨密不可分。长街曲巷，黛瓦粉墙，青青的石板路上盛开着一朵朵美丽的伞花，伞花下或一个人踽踽独行或两个人并肩漫步，雨滴顺着伞檐滴滴答答，淌成诗行。

油纸伞，总和爱情相关。驿外断桥边，千里长堤旁，绿柳丝绦，杏花烟雨。穿长衫的书生，美丽温婉的姑娘，借伞还伞，演绎出一段让人为之断肠的爱情故事。

那年去江南，在一家工艺品店里偶然与油纸伞相遇，心中除了惊喜还有惊艳的感觉。

惊喜，是因为诗人戴望舒曾经那么温婉地描绘过油纸伞，为我们描绘了那样一个温馨的场景，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这场景激起了年少的我，对油纸伞下的故事全部的遐想。

再有就是惊艳，因为那些油纸伞美轮美奂，瘦竹为伞骨，油纸为伞面，伞面上描绘了各种花卉和圖案，颜色更是让人欢喜，忧郁的湖蓝，淡雅的浅粉，娇羞的嫩黄，梦幻的绛紫，翠嫩的浅绿……

那些让人惊艳的油纸伞，如今是被当成工艺品出售的，生活中好像已经很少有人用这样的油纸伞遮风挡雨了。我买了一把湖蓝色的油纸伞，站在江南的街头。撑着这样的油纸伞，不知怎么就莫名地迈起小碎步，一副温婉恭谦的模样。

偶然在犄角旮旯发现了一家古意十足的茶馆，开茶馆的老板娘是个年轻的女子，穿旗袍，窈窕，美丽。她娓娓地讲述了她的外公和外婆一段美丽的爱情故事。

她的外婆年轻时是个美人儿，上学放学总会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在街上，雨天遮雨，晴天遮阳。窈窕的身影，美丽的笑靥让街上许多年轻的后生为之倾倒，可是后来谁都没想到，她的外婆却选了一个最普通的男人，因为他会做油纸伞，手艺精湛，技术一流。两个人就那样牵了手，做伞卖伞。一牵手就是一辈子，偶然邂逅，从此再没有分开过。

江南细雨，缠绵多情，淅淅沥沥，仿佛是离人的眼泪。油纸伞下或穿长衫的儒雅男人，或穿旗袍的娴静女子，诗意，美丽，走出一段历史，行出一段风韵。那些美丽的油纸伞，也只能盛开在江南的烟雨里。北方的风很硬，雨点很大，不懂温柔，亦不解风情，那样纤瘦美丽的油纸伞，怎生经得起？

那天，没有下雨，太阳很大，汗倒是涔涔而下，我一个人走在江南的街上，撑起那把湖蓝色的油纸伞，瞬间遮出一片小小的阴凉。时光纷纷，仿佛倒流，回溯而上，穿越回到那个令人无限遐想的年代。

我年轻的时光，羞涩的故事，都停留在了像那张CD一样古老的年代里。

一张CD，一段青梅往事

文/黎 琼

香港劲歌金曲还在流行那年，我们学着拗口的发音，唱着唱着，也学会了粤语歌里的深情。

那时距学校不远处就有一家音像店，装潢讲究，货品齐全。还是卡带刚过去的年代，CD贵得离谱。每次路过，总有不少学生驻足，听店里循环播放的歌，不消片刻就能跟着哼唱。后来我也成为在店门口听歌的一员，装作来来回回地路过，还被同桌撞见几次。有一次，他大摇大摆地叫住我：“进来。”

那家店的墙壁刷着米白色的漆，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十分柔和，充满魔力。一排排架子上摆着琳琅满目的唱片，有好看的封面、精美的包装以及昂贵的价格。同桌大手一挥，问：“你喜欢哪张？”

我有些莫名地看着他，抬头又低头，心里紧张不已。他仰着头，特别骄傲地说：“我三科全考了满分，这是爸妈答应给我的奖励。”说完他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停留在最拥挤的那个货架，兀自转了一圈，最后选了架子上仅剩一张的《黑白灰》，那是当年最热卖的专辑。

他把那张专辑送给了我，我问他，那你呢？他抹抹嘴，走到旁边的刻录店，照着唱片拷贝了一份，然后粲然一笑：“这样就有了，双份。”他把专辑递给我，自己手里却拿着一张复制的光盘。正值日光丰盛的午后，光盘背面忽然变出了彩虹，像他的眼睛多彩又光芒。

“我把幸福看得太简单了点，你有多用心我却没有发觉。”那些歌词仿佛长着翅膀，路过泥泞，飞过山岭，只为送给懂的人听。自习课的时候，不经意地哼了出来，发现同桌默契地转头，我们隐秘地相视一笑，我唱的那句他一定也懂。凭着情窦初开的年纪，凭着一把直尺的距离，心意可以不用收敛。

临近毕业的时候，全班同学都在互相交换同学录，只有我固执地抄着歌词。黑色的笔尖在白色的纸上沙沙作响，一丝不苟地把那张专辑的歌词抄录一遍。我想着等到多年以后，白纸泛黄黑字暗淡，可是那么美好的初衷，一定会让人留恋。

我把歌词本送给他，说配上他那张孤单的光盘，成为一套，当作纪念，永久保存。他有些郑重地接过，跟那日晌午一样，笑得温暖又欢腾。

年少的事，有幸福甜蜜，更多的是羞怯，先兆再好，也依然是毕业分别，渐渐失去了联系。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我有次整理书柜，从陈旧的纸箱里掉出那张专辑，我捡起来一看，失神了很久。

专辑的封面早已泛黄，图片上陈奕迅的笑脸变得斑驳。仔细一想，同桌的样子竟然也模糊不清了，我很努力地回忆，却被脑海里复杂的人事抹去。

我一度想，我收到的那张专辑其实并没有多大的辨识度，但是曾经的同桌不一样。如果他再次找到那张复制的光盘和那本手抄的歌词，看到这样搞笑幼稚的组合，那么他会不会和我一样，在下一秒或者更久的时间里努力地去回忆起谁？

我们应该有一些喜欢的东西，静静地欣赏它的美，并用它创造更多的美。

一支钢笔，一路成长的欣喜

文/王凝露

小学时，有一阵大家都用钢笔。我第一支钢笔是八块钱的英雄钢笔，银色笔身，书写体验一般。

上了初中，大家都转向各种水性笔，不用挤墨水，笔尖摔坏了也不心疼，确实方便很多，但难出锋的圆笔头让人越来越懒，我的字也是保持着丑得可以的水准。直到高中有一次过生日，字比人帅的老威送我一支英雄100金笔，督促我练字，书写才慢慢有所改观。

简简单单地用笔在纸上写字这事，多年来给我以慰藉。墨水在纸上从湿润反光到被浸干吸收，短短几秒，于我是视觉的满足。记忆中的许多场景，若非有纸笔做媒介，怕是会失掉意趣，或者欠缺效果。

如学生时代上课传纸条。无论内容为何，写的时候都要一脸淡定，仿若在认真做笔记，传的时候要找准老师背过身的时机，动作既需迅捷又要稳准。若距离较远，还可能受制于中间人。有刚正不阿拒不配合的，有从中作乱偷看举报的，有奸诈狡猾索要好处的……

纸条也形态各异，讲究的，折叠工整递来；狂野的，扯下半截草稿纸塞去；迫于运输困难的，揉成一坨纸团扔出。展开纸条，字迹见仓促，见紧张。纸条便于彼此随意圈点，多人混战不必署名也可轻易看出每一句出自谁手。一堂课下来，还可拿着几张记录回味嬉笑。如不幸被老师拦截，便是扰乱课堂的铁证，想想都觉得刺激。

纸条也有正经的用途，如儿时清晨母亲置于我床头的那些。有的简短交代妈妈出门授课，我早餐如何解决，譬如写道“餐桌上有蛋糕可自取，也可下楼端一碗粉回家”。有的提醒出门前应该注意的事项比如“切记带好钥匙反锁门”。也有严肃的话题，比如最近观察我的成长，发现种种问题，一二三四的罗列，批评，规劝，又或是为前一天的争吵进行解释缓和。

这样的交流是节奏慢而有神奇效力的。我快速浏览留言之后往往心中立生抵触或委屈，欲即刻反驳，但人并不在眼前，话写下来无法马上让对方看见，冲动顶撞的语句自然也没机会脱口而出，只能气鼓鼓地坐在床头多读几遍。读着读着，情绪平复，于端正的字迹中体会母亲的苦心。

后来远行在外，家书往来，总是平添深情。妈妈说旧时给孩子手写的信是这样温暖的开头：“吾儿，见字如晤。”如今，时代方便了，同时也在丢失好多人情的温度。好在我与母亲日常问候之外，对一些重大问题的探讨，都是通过书信交流完成。

大二暑期在上海实习，有诸多感悟，一口气洋洋洒洒写满了7页A4纸寄给母亲，字迹歪歪扭扭，但我自觉写得酣畅淋漓，她读完亦颇感欣慰。

在大家越来越频繁地提笔忘字的时候，我竟一发不可收拾地再次对纸笔“中毒”。

工作以后投入钱财最多的物件也是钢笔，每每收新笔，都激励我练字习画，以防配不上它——跟有些人办健身卡来激励自己锻炼身体异曲同工。读书写字，路漫漫，我欣喜向前。

记得很久以前在笔记本上写过一段话：“我想我们应该有一些喜欢的东西，甚至有一点儿恋物也可以，静静欣赏它的美，用它去创造更多的美，因为生活需要出口，而这样的东西就可以成为我们的出口。”

念物，即念人

我们珍爱的物品也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透过物品可以看到我们经历的事、爱过的人、走过的世界。再新的物件总有一天也会变旧，变暗。岁月明明在流失，却令人感到温馨和安全。

@孙艳琦：

爷爷的摇椅有神奇的魔力，坐在上面摇起来，感觉一下子就回到了老家。还有爷爷的鸟笼，我不养鸟，把多肉植物放进去也很好看。此外还有一些看似无用或者很土的东西，我也把它们带到了北京。一把老藤椅，一支船桨，一张睡了很多年的老凉席，还有几个大木箱子……租来的房子里一下子热闹起来。虽然工作的原因让我无法回到家乡，但这些东西的存在，让我回到了小时候那五十平方米的氛围里。

@黎武静：

物越旧，越深情。纠缠的时光一旦有了年头，便觉眷恋难舍。看着这物，便想起一切时光的痕迹，那年那月那时，那种种情状，何忍相弃，何忍离别？丢掉旧物，几乎成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新杂志翻过一遍就堆在那里，不想重温第二遍，却又舍不得丢掉。源源不断买来的新书，和时光一起变老。电脑里看过的电影存在那里不舍得删除，硬盘里的空间不管多大，总是旧的不去，新的再来，于是日渐丰满。记忆也是一样，太容易怀旧的人，无数过往拾拾捡捡都要留在怀中。

那些路过的风景、时光无穷无尽地向后流过去，怀旧的人，在时光里慢一拍地走着爱着。

@蘑菇吱吱：

我爸是个超级舍不得扔东西的人。我小时候掉的牙，上学时的校服，就连军训的衣服，他也想让我拿回来。他有一个特大的衣柜，里面有一个箱子装着这些物件。而我妈简直是“断舍离”的代言人，她喜欢家里的东西尽量少一点儿，显得家里宽敞整洁。所以小时候，我妈经常拉着我密谋要偷偷把我爸那些亂七八糟的东西扔掉。

曾经我也觉得：没有用的东西为什么要留着。但是，有一次爸爸在整理他的“藏品”的时候，我碰巧进去，他像难得抓到了一个无知观众，像电视鉴宝节目一样，给我介绍了他的“藏品”。我才知道，它们在爸爸眼里都是有纪念价值的东西，它们有时间、有故事，是关于自己或者关于他女儿的回忆。

翻出印着我出生脚印的泛黄的纸，他会回想起初为人父的雀跃；看着同学会上的合影，会感叹一起读书打球的时光；摸着许久没戴过的戒指，会发现和妈妈吵了无数次架，幸好抓住的手一直没放开，它是誓言的象征……

小编絮语

那些陪伴过我们的“亲密物件”，无一不写满了回忆，无一不赋予我们能量、安全感。我们念“物”，念的不是那些冷冰冰的、物理材料制成的东西，而是这些物品“对应着什么时候的我，以及什么时候我跟别人的关系”。我们选择喜爱的东西，然后由它们构成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