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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十年陪读路

2018-04-13张洪雁

北京文学 2018年4期
关键词:录取率北京同学

张洪雁

事情已经过去整整一年了,每当有事物不经意地触探到那个敏感部位,内心依然无法完全平静。

许多的日子,一直想把这些东西尘封起来,不再去触碰,但放在哪个角落都是沉甸甸的,硬生生扯着皮肉往下坠。已经感觉不到痛了,但还是很不舒服。因此,又无数次动念想把它写出来,放归它一个出处,让那些顽固的块垒慢慢消解于尘世的炊烟中。

就在去年这个时候,我陪在北京上了九年学的女儿回乡参加高考。

五六月份的夏天无比明媚,疾行千里的列车放下我们后又呜呜鸣叫着继续向前驶去。双脚踩在故土大地上,乡情的风越过远处凋敝的田园、近处新起的高楼迎面扑来,熟悉与陌生杂糅的气息中,一阵眩晕袭来,我摇晃了一下,竟差一点迷路在血色残阳的余晖中。

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将近十年的北京读书,使用着不一样的教材,面对着不一样的题库,感受着不一样的生活环境、经济政治文化的熏染,经历着一次次撕裂自己的蜕变,与乡情诀别融入新的生活,在牵系着命运的高考面前,却不得不放弃北京,被迫选择回乡高考,拿起不同题库的试卷,还要接受最严苛的录取分数线等级划分。

这一切,皆因户籍所在地的不同。

魔性的幼芽发酵于2007年,孩子父亲选择北京再创业,并分期购置了一间小公寓用来办公。从教育行业出来的他,在接触了北京教育资源的优质和丰富后,产生了举家搬到北京的想法。为了孩子未来,我排除万难放弃了故乡稳定的工作和安逸舒适的生活环境,陪孩子来到了蜗居的北京。

女儿从小学三年级开始转学北京就读,这中间过程自是不易。选择学校(我们的宗旨是必须公立学校),层层考试,层层面试,当各项条件都达标时,才有资格进入下一环节:交所谓的赞助费。按教育部规定自然是不允许的,学校也说是自愿,但谁都明白,不自愿可以吗?记得当时我们还曾为学校终于接受我们的赞助费而激动了一个晚上,这意味着孩子终于可以在北京读书了!

小学的门槛跨过后,几年的时光我们一直在找机会解决户口问题。初始没认识到严重性,后来就越来越难,所有正规的渠道几乎都封死了:买房子不算,投资要求的纳税额根本不是小虾米们可以达到的,工作调动没有可靠的背景根本不可能。

转眼到了升初中,这是又一道门槛。

按说是可以凭成绩择校直升的,但没有北京身份让我们心生忐忑。在漫长暑期等待消息的时日里,我终于豁出颜面,借着当时在媒体工作的方便,一个个学校地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没想到就这样凭着一个母亲诚恳的言辞打动了也是一位母亲的校領导,当下看过成绩单达标就答应了同意接收,一分钱没花,一个礼没送。感恩这位无私仁慈的伟大女性,这是在北京所遇不多的温暖难忘事件之一,正是这样的暖,照耀着生命一直坚持正向的生长。

初中也是最煎熬的时期,那时孩子进入青春叛逆期,各种融入的不适,各种补习班辅导班的轮转,一些来自北京同学无上优越感的压迫,一些陆续开始返乡的外地同学的刺激,都让孩子对莫测的未来开始心神不宁,天天责问我们为什么要让她来北京?到底要让她在哪里参加高考?如果艰难地适应北京之后再让她回到老家,她又将如何再次适应故乡?她时常嚷着不如现在就让我回去吧,但其实她在虚张声势。

在享受了北京各种优质资源、素质教育之后,对家乡那种高分低能的培养应试机器一般的教育模式,她是望而却步的。如果说在北京她是一个外来者,那么被熏陶后再回到小城,她将是一个不懂另一种生存法则的异类低能。

有些路不能来回地去走,尤其在身心各方面都没有完全成熟的青少年时期,那种撕裂是孩子们承受不起的。我们坚持要扛到最后,这时候国家的教育改革正在大跨步前进,一年一个样,如果幸运,或许就赶上了放开户籍或者可以异地高考呢?这是我们全家也是许多异地学子的一个美好的梦想。孩子们这一代大多是独生子女,哪一个的前途不是牵扯着一个家族的寄望和命运改写?而在天天谈着防止阶层固化的当下,普通人但凡还没有流落到放任命运的地步,高考就还是一个最直接最相对公正的上进之路,而一旦连这个出口都没有或不畅通,普罗大众的漫漫长夜将何以苟延残生?

生命不可以没有一点微光。当那些官二代富二代星二代们坐享着与生的优越,当权贵豪门贫富分化越来越严重,大多数的普通人每天一睁眼就如背着几座山一般在艰难匐行。有人说,上层不玩中国高考,底层已经放弃高考,是的,现实就是这样。那些外来务工人员,他们的孩子要么成为留守儿童放在老家,要么随便塞进简陋的打工子弟学校有个收留。我曾在北京一些市场问过不少商贩菜农,他们从没有人为子女教育和没有北京户口忧虑过,那对他们来说是太奢侈的事情吧?就如渴望想拥有一套北京的房子一样,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升高中是一项最为艰难的抉择,大部分没户籍的都在读完初中回去了,进入北京高中的外地学生寥寥可数,几乎找不到接收的正规学校。

费尽无数的周折,感谢一位北京朋友,他在相关酒桌饭局几番出生入死,最终以不菲的赞助费换来了城区重点高中的一个名额。该校的一本上线率达95%以上,二本率100%,这是老家的学校根本无法相比的。

入校,皆大欢喜。此时,高考改革的脚步每年都在大踏步前进,这一年已经有条件允许高职高专可以在北京报考了,还有三年时间,也许突然出现什么意外的转机?谁知道呢,命运深不可测,人力已经尽到最大,唯有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有时心也会寒,女儿初中的有些外地同学,回原籍后连高中都不读了,在人工智能快速发展的浪潮下,不知他们的未来命运会是怎样?还有一些朋友在高中就送孩子出国,因为放心不下,索性辞了国内工作,到国外陪读直至移民,终成望乡客。还有朋友选择了所谓的艺术类直升私立学校,高额的学费,而可供选择的大学却少得可怜。每条路上都挤满了不同情况的人。

而我们,最终因没有等到政策放开,突遇寒流的家庭经济又支撑不了计划中的英国留学,不得不选择了最坑的回乡高考。

一年过去了,女儿已在北京以外的大学读了一年,北京那所重点高中的教学质量还是可以的,教材都不一样的情况下女儿考得还算不太差,但她与北京的同学录取的学校却明显拉下了一大截。

找了一组网上数据:2013年统计,以名校北大为例,录取率北京比河南高31倍!2016年统计,北京高考报名人数6. 12万,北大清华总录取人数626人,录取率排名第一;河南省高考报名人数82万,清华北大总录取人数426人,录取率全国最末。2016年一本录取率北京是30.53%,河南是9.63%。越是好的学校,悬殊越大。同学与同学之间的距离就这样在悄然无声中拉大了。

似乎又回到原点,甚至连原点也回不到了。老家的房子已经没有了,那些曾经的街道楼宇、风土人情、亲朋友人,熟悉又陌生。人们的嬉笑怒骂,他们的生活方式,那么亲切又遥远,仿佛十年时光一直停在那里。只是音乐广场上每晚绕圈散步的人更多了,气息更浓重了,语气里也间杂着更狂放的辛辣味。朋友说,这些年,又有更多的农村人涌进了城里。

举目四望,我找不到自己,甚至在宁静的夜晚,嗅着故乡的小麦和青草泥土混合的醇香,我也恍然如梦。我知道故乡已不属于我了。女儿说:“妈妈,再等四年吧,等我考研回北京团聚。 ”

习惯了一个城市的气息就像爱上了一个人,他的完美和不完美都可以无条件接受,一起成长,彼此成全。那些流过的泪,淌过的血,都是将来回馈你的生命财富,那些识见与经历是任何人夺不走的。就像小时候祖母放在我们碗里的煎蛋,当弟弟得意洋洋地炫耀着铺在上面的蛋时,我从碗底默默扒拉出了我的那颗。

责任编辑 王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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