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州客家传统村落景观格局探析
2018-04-13
(北京建筑大学,北京 100044)
从2012年开始,全国传统村落保护工作进行的如火如荼,广东省在4次申报评选中,共有160个村落列入了《中国传统村落名录》,其中包含梅州市客家特色的传统村落46个,主要分布在梅县、兴宁、大埔、丰顺等地。截至2017年11月底,最后一批传统村落的申报已经结束,这也意味着传统村落保护的实践工作将要提上日程。
笔者调研的梅州市大埔县7个村落历史悠久、村落风貌鲜明,被列于广东省第五批传统村落的申报名单之中,在一定程度上符合传统村落的认定标准,并且能积极地反映出梅州客家传统村落景观格局的共性特点。目前学术界专门针对梅州客家传统村落景观格局的研究还非常少,而在城市化的进程中,其具有客家特色的“八山一水一分田”的山水关系也正在被悄无声息的打破。本文试图从宏观和微观的角度对梅州客家传统村落的景观格局进行解读,以期为今后的保护研究工作作出一定的贡献。
1 地理历史背景
1.1 地理环境
梅州,古名嘉应州,位于广东省东北部,地处闽、粤、赣交界处,这里地势地貌多为山地、台地、丘陵,山地以中低山为主,全市山地面积占24.3%,丘陵及台地面积占56.6%,其余为河谷盆地。有《乾隆嘉应州志》云:“(嘉应)近江西之赣州,故其地独多山周罗森列者,不尽可名也。”大埔县隶属于梅州市,境内山脉层峦起伏,北南走向,四周高中间低;县域内溪河众多,三大河流梅江、汀江、梅潭河在三河镇汇入韩江,同时因山区气候地理等原因而形成的短小溪流也不计其数。
1.2 历史溯源
客家,是汉族的具有少数民族特征的一个民系,其聚居区主要在闽粤赣三省交界的地带。客家人的源流始于秦汉时期的“南征百越”,当时有大批中原汉族军民来到岭南,成为客家人的“始祖”;之后的朝代中几乎每一次历史战乱,都有一批汉人南迁,伴随着晋朝末年的“永嘉之乱”、唐朝的“安史之乱”与黄巢起义、北宋末年的“靖康之难”等数次国家动荡,于南宋末年,南下的“客人”逐渐在梅州形成了稳定的客家族群。明清时期,梅州客家人剧增,大量客家聚居点也在此时期形成。客家人能够排除万难,在闽粤赣边区寻得自己的土地并在此繁衍生息,反映了客家人自强不息的精神与团结奋进的种群凝聚力。
2 梅州客家传统村落景观格局
景观格局是景观生态学中的重要概念,反映了景观构成要素在空间上的组合形式,在大的时空背景之下是包括干扰在内的景观生态过程在不同尺度上作用的结果。村落景观格局正是历史长河之中劳动人民对自然环境适应和改造的综合反映,宏观上表现为村落与周围环境之间的关系,微观上在村落的街巷布局、节点空间、民居建筑及历史文化要素分布等层面上有一定规律性的体现。
客家村落多呈现出“大聚居,小分散”的特点,从村落的宏观布局来看,不同大小的村落聚居分布在大山整体环境下的山凹盆地之中,聚落建筑群坐落在山水田地交界处,各建筑具有独立的小环境,呈现出“小分散”的特征。在梅州几乎每一个客家村落都有一段选址开基的“择居”故事,在客家人心里,山水格局与家族兴旺有着紧密的联系,村落布局的主体走向常与山脉走势相呼应,建筑群避风向阳,周边多留有足够田地,多数村落中央亦有溪流穿过,形成了背山面水、“山—水—宅—田”客家村落独特的景观格局。
2.1 宏观角度分析
(1)山体与村落的关系。客家人村落选址的整体特点是民居建筑群成组团分布在有山地和丘陵围合而成的小盆地之中,房屋布局随山脉走势在山脚下依山而建。山体是村落的屏障,是整个村落景观格局的边界空间,因千年迁徙历史的记忆,客家人在山体内部择地而居之时有着很深的对环境的保护与敬畏意识,常将山的形象比作龙脉,并赋予其“靠山”的寓意。
在山体与村落的关系上,房屋一般不会正对位于前后山的高耸处,而是与两个相对坡向的山坡交叠处相对应[1]。建筑走势与山脉相随,或是沿主山台地布局,以动土最少的方式在层层台地上灵活布置,从整体上看有丰富的层次变化;或是以建筑群围绕小山丘布局,形成具有向心式的景观格局;或者三五建筑成组掩映于山腰林地当中,一派田园山村的景象。但无论哪种形式的村落布局,山体与建筑的关系都尽量遵循山体大的脉势,建筑群、田畴有机的镶嵌在山林整体环境的大背景之中。百侯镇松柏坑村(图1)坐落在主山与余脉的怀抱之中,古屋集中且有一定规模,高低错落三面回环,两旁山脉宛如锦屏玉椅。
图1 松柏坑村与周围山体的关系(来源:王芝茹摄)
(2)水体与村落的关系。《考工记》有云:“天下之势,两山之间必有川矣。”梅州整体自然地理环境属于典型的山区,境内溪流众多。水是村民的命脉,农耕背景下的先民在选择村址时,除了考虑到防御因素,就是日常的生产生活了,日常浣洗、田耕浇种都离不开水体[2],同时在客家人的心目中水又有聚财之意,家家户户在自家建筑前开挖半月塘,一方面能增加房屋的“聚气”能力;另一方面又有较强的实用性,起到了防洪、防火、灌溉、养殖的作用。
梅州客家传统村落与水体的关系,大致分为3种类型:①受水路运输影响的村落。这集中体现在河流的宽度与村落的空间关系上,河流越宽水势越大的村落,河流会承担更多的运输功能,村落布局受到对外交通的影响,往往几个姓氏不同的家族混居在一起[3]。高陂镇党溪村(图2)坐落在韩江西侧,与外界有着方便的联系,村内民居成片分布在道路两侧及末端。②有溪流分布的村落。因气候地理环境的影响,客家几乎大大小小的村落都有小溪从村中经过,这与农耕时代人们在村落选址时对农业的看重有关,水源丰沛,坡地舒展是一个村落发展的最理想的地理条件。丰溪林场的溪上村(图3)坐落在丰溪林场的大山中间,东山脚前有小溪缓缓流过,为村庄提供了充沛的水源,溪流环抱内侧水田按地形分布。③无流动性水体的村落。受迁徙文化的影响,客家族群有很强的防御意识,村落多选址在大山深处,面临无水源可选时,先民常会在建筑前开挖水塘以供生产生活之用。丰溪林场的上山村(图4)村内无小溪涌流,但农田之间散布自然形水塘多处,堂横屋前方也常设置半月塘,这些水体的设置具有一定的功能意义,也体现了客家人“山主子孙水主财”的信仰观念。
图2 受水路运输影响的党溪村(来源:作者自绘)
图3 有溪流分布的溪上村(来源:作者自绘)
图4 无流动性水体的上山村(来源:作者自绘)
(3)田畴与村落的关系。农田亦是村落定基时需着重考虑的因素,客家人受到中原农耕文明的影响,尊重自然地理环境,典型的客家村落山多田少,住宅房屋成组团聚居、依山麓而建,以此方式留下了完整成片的农田。因此“田”是客家聚落的一大特征,农田与村落有机共生,“背山临田”是客家村落最常见的一种类型,田畴、住宅顺应地势而随高就低,总体上一派田园风光。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随着村民与外界联系日益频繁,许多村内开始出现新建建筑,有的建筑直接坐落在田里,打破了传统“山-房-田”有机的景观格局[4]。桃源镇桃锋村是以耕读传家文化为特点的村落,村内有两处清代传下来的楣杆石,据史料记载,最初先民选址于此即看重这里有山、有水、有田的优越的地理环境。目前村落新旧建筑混杂,新建建筑虽然有一些沿道路布局,但并不能阻挡体量更大、功能复杂的建筑吞吃有限田地的势头。
(4)交通与村落的关系。从时代发展来看,不同类型的交通亦成为影响传统村落景观格局的重要因子,道路的布局对村落形态及建筑特色都有着重要的影响。客家传统村落道路景观格局没有固定模式可循,不同道路格局的出现与村落的地势地貌、民居聚落、历史发展呈正相关,整体布局曲折自如。建筑随地势布局,具有交通联系功能的路径,便迂回于各建筑之间,反映了建筑与道路的共生关系。以百侯镇松柏坑村为例,道路系统分级较为明显,通往村外的道路宽度明显大于村内小径,民居建筑群围绕村内中心的小土山向山体内测延伸,呈现出“回”字形的布局,村内小径如血管脉络一样通往每一栋建筑,道路与建筑相偕相生,有机又富有节奏感。
然而随着新农村建设步伐的加快,村庄基础设施的建设常常是村庄规划实施的第一步,有不少新建住房也开始随着新建道路的走向而布局在其一侧或者两侧,打破了原有的景观格局。从桃源镇桃星村的建筑分布来看,最初村内的传统民居随溪流走向、沿山脉走势而分布,中心留有大片田地以供耕种庄稼之用,属于典型的客家山水格局。近年来,大型商住建筑以及更多的村民自建住房在县道附近以及村内主要道路两旁成密集型分布,村民物质生活富足了,但桃星村原有的景观风貌在现代化的过程中也正在消失。
2.2 微观角度分析
(1)街巷格局。街巷作为村落的骨架,是景观格局中重要的景观构成要素之一,梅州客家村落内部的街巷格局平面形态自由多变,不像北方平原地区的村落具有等级分明的街巷格局。村内道路按功能和空间形态来分一般只有两级,即干道和巷道两种[5]。干道(图5)承担对外联系以及村内生产生活及交通使用的功能,道路材质多由水泥铺设,两侧视野较为开阔,田野、山林、聚落尽收眼底。巷道(图6)作为通达各民居的主要联系空间,因受山势地形的影响,巷道与巷道、巷道与民居之间的联系自由多变,平面曲折,竖向上道路的坡度变化较大,多处以台阶相连,路面材质就近取山石铺地,质朴粗犷,活泼自然。
图5 村内干道(漳北村)(来源:王芝茹摄)
图6 村内巷道(松柏坑村)(来源:王芝茹摄)
(2)节点空间。在梅州客家传统村落的居住环境中,主要的节点空间有日常使用的生产生活空间及非日常使用的仪式空间两大类。生产生活空间有禾坪、半月塘、戏台广场等;仪式空间主要为一个村子的宗祠及庙宇所在地。但村落内一处节点空间的使用功能又往往不是固定单一的,如围屋前方的禾坪本是用来打场晒谷生产之用,村民日常生活的聚集聊天亦常常在此,而年节庆典这里又是娱乐设宴的场所;屋前的半圆形水塘具有养鱼灌溉、防火防灾的实用性功能,但同时在客家建筑时传统文化中又有着其独特的风水含义。
(3)建筑类型与分布。建筑群落是村落内部空间格局的血肉,是空间格局中最集中反映当地文化习俗以及生活习惯的构成要素。梅州客家传统村落的建筑类型主要有横堂屋、围龙屋、杠楼、围楼和四角楼5种类型,以面状、组团、散点或带型分布在不同的地理环境之中。
横堂屋(图7)属于梅州客家地区分布最为广泛的一种民居,继承了中原四合院建筑的古朴遗风,构成元素有水塘、禾坪、门厅、天井、厅堂以及横屋,呈中轴对称式布局,反映了客家人宗族礼制的观念,遵循以宗祠为核心各派向外衍生发展的分布格局。围龙屋(图8)属于客家最典型的民居形式,反映了农耕时代背景下宗族共同体之间的依附关系,建筑部分主要由堂屋和横屋以及近马蹄形的围屋构成,房屋前方常有禾坪和半月塘,围屋后有风水林。杠楼是横屋以复数形式的纵向排列,可多至八杠,展示了客家的居住文化。围楼是集居住与防御功能于一体的建筑形式,在横堂屋外围有内通廊式的2~4层围楼。四角楼防御性更强,四边由围墙或围楼构成,而四角建有碉楼。
图7 横堂屋(来源:李青儒摄)
每个村落独有的历史地理背景决定了不同的建筑遗存类型,而不同类型的建筑组合形成了不同的村落形态。首先,梅州客家传统村落建筑组合样式最为普遍的是带型,建筑随山脉走势依次排开,成线性布局;其次,在丘陵盆地中央以宗族聚居而成的组团型也很常见,几个房屋组团共同构成一个村落;围龙屋这一建筑类型具有很强的独立性,在其内部即可完成居民所需的生活居住功能,也可随家族的壮大而外扩,因此在选址之初就会在基址周围预留更大的场地,形成了散点型的建筑格局;另外,少部分村落因其处于平坦开阔的区域而呈现面状的建筑布局形式。
(4)历史环境要素的分布。历史环境要素的分布丰富了村落内部的景观格局,主要指历史过程中沉淀了先民营建村庄的智慧结晶或是具备特殊文化含义的村落元素,包括古树、古井、古桥、古道、石楣杆等。古树在客家传统村落多分布在山林之中,有的亦作为祭祀场所的背景或者村落公共空间的节点要素。古井几乎村村都有,因处于大山贫瘠的环境之中,导致饮水不便而多打井,古井常位于建筑前侧,有时亦位于村中方便大家聚集打水的地方。古桥在客家村落中主要有沟通溪流两岸的石拱桥及简易搭建的石板桥两种形制。古道多为通往山林由山石铺筑而成的道路,宽窄不到1 m。石楣杆(图9)记录了梅州客家人耕读传家、崇文重教的历史,具有标榜功名、光宗耀祖的功能,其常立于祖屋祠堂前的禾坪上。
图8 围龙屋(来源:范秉乾摄)
图9 石楣杆(来源:范秉乾摄)
3 结束语
十九大提出的乡村振兴战略正在成为新的时代议题,传统村落的活态传承在乡村振兴的过程中将扮演重要角色。客家传统村落的景观格局充分地融合了客家先民迁徙而成的文化基因——宗族聚居的血缘家族制度,耕读传家为本的教育思想以及进取开拓、谦和礼让的客家精神。因此,对于客家传统村落景观格局的保护亦是对于客家传统村落文化的活态传承。
梅州客家传统村落在客家人所聚集的闽粤赣地区,因地理环境及宗族背景的相似性,其景观格局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宏观视角下,表现为村落与周边山体、水体、田畴及交通的关系;微观视角中,可以解读为村落内部街巷、节点、建筑及历史环境要素的布局。本文通过条分缕析梅州客家传统村落的景观格局,得出客家人在村落选址、建筑营建等方面可以遵循的规律性,体现了当地村民在历史过程中对自然地理环境充分的尊重与保护。客家传统村落的保护,也只有从尊重村落原有的景观格局入手,才能从根本上完成其保护与延续的历史使命。
[1]孙莹.梅州客家传统村落空间形态研究[D].广州:华南理工大学,2015.
[2]陈志华,李秋香.中国乡土建筑初探[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2.
[3]周丽娜,罗德胤.韩江上游的水客人家:梅州地区传统村落遗存特点研究[J].南方建筑,2016(1):24-27.
[4]乔硕.梅县侨乡村村落形态研究[D].广州:华南理工大学,2013.
[5]王在书,李超楠.景宁地区畲族传统村落空间形态特征解析[J].遗产与保护研究,2017,2(1):45-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