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跃亭家族关系网

田亮

我们对贾跃亭的探寻，是逆时而行的，起于他口口声声寄予厚望的洛杉矶汽车事业，再回到北京这个铺张过大的乐视系大盘子里。最后，当我们抛开乐视“画饼”不提，来到他的发迹地山西时，看到了一个陌生的、截然不同的贾跃亭。从北京到洛杉矶，他在世人面前打造的“人设”是创新、前卫、率直、自信的“贾布斯”，可在山西，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乡土的、老式的、精于编织政商关系网的山西商人贾跃亭。

贾跃亭从山西农村一路走来，曾得到多股力量的支持。

强烈的反差里，能窥见贾跃亭的人生底色。

“贾跃亭的事，现在手机上说，电视上也说。我感觉他净骗人，不骗人怎么能弄那么多钱？”说这话的，是山西省临汾市襄汾县北膏腴村70多岁的村民张旦（化名），贾跃亭儿时的邻居。在这个6000人的村子，人人都知道从这里走出去的贾跃亭，但老人们中间，知道他“出事了”的并不多。就连贾跃亭的伯父贾兆安（化名），还是从《环球人物》记者口中得知贾跃亭在美国造车的事。不过有一件事贾兆安很清楚：“跃亭和令计划的弟弟令完成一起做过买卖。”记者在山西采访发现，贾家和政界早就产生了联系。

前任妻子是副县长的女儿

1973年，贾跃亭出生在北膏腴村的农民家庭。据发小回忆，他小时候比较淘气，但为人义气，做事灵活，爱开玩笑，有时也会逃学。读高一时，他期末成绩为555.5分，在班里排第七名。高中毕业后，他考入位于太原的山西省财政税务专科学校。该校校长赵丽生还记得，贾跃亭是1992级财政专业的学生，成绩中等，还曾经补考過。

2018年1月，位于山西省襄汾县北膏腴村的贾家老宅。贾跃亭曾在此居住，现已荒废。

农民出身，学业平平，这对很多人来说已难有光辉前程可言，但冥冥之中一个爱好在帮贾跃亭的忙：在校期间，他对计算机产生了浓厚兴趣，并在地区比赛中得过一等奖。

1995年毕业后，贾跃亭来到山西省运城市垣曲县地税局工作。这对他来说，算是专业对口的单位，他的岗位是网络技术管理员，月工资300元左右，在当时是令不少人羡慕的收入。“地税局是个好地方，贾跃亭能去那儿工作，我们估计是他岳父介绍的。”张旦告诉《环球人物》记者。他的“岳父”是垣曲县副县长李广彬，他的女儿李莉正是贾跃亭的大学同学兼女朋友。

毕业后不久，贾跃亭和李莉结婚，生了个儿子。据北膏腴村村民回忆，他们的婚姻生活并不长，没过几年就离婚了。他们的儿子现在大概二十一二岁了，在美国念书，几年前还回过村里。

在县地税局工作了一年，贾跃亭就辞职下海创业，开办了一所私立学校。这所名为“卓越”的学校实际表现并不卓越，因为根本无法与当地的公立学校竞争。1997年，贾跃亭又创办了垣曲县卓越实业有限责任公司，注册资金50万元。公司登记的经营范围是“建材、钢材;沙石销售;苗木、花卉种植和销售”。时至今日，这家公司仍在正常经营，法定代表人是李广彬。他现在病情严重，已经不能说话了。

李莉也是这两家公司的出资人，但她长年生活在北膏腴村，很少参与公司具体业务。据张旦介绍，李莉和贾跃亭离婚后，跟一个南方人结婚了，生了一个男孩。没过多久，又离婚了，后来嫁给了王寿（化名）。“王寿也是北膏腴村的人，贾跃亭在垣曲发展得不错，把这个老乡也带过去了。王寿本来有一对儿女，李莉又把她和那个南方人生的孩子带过来养。”大约在2016年，李莉再次改嫁，嫁给了第四任丈夫——时任北膏腴村主任梁丹（化名）。2017年12月29日，村里改选村主任，梁丹想连任，但没选上。据村民讲述，村里人对他印象不好，“没给村里办啥事”。

《环球人物》记者在李莉和梁丹家中见到了他们。夫妻俩的穿着、家中房子的装修，看上去比村里普通人家干净整洁一些，但他们对任何问题都闭口不谈，甚至连眼都不抬。

哥哥、姐姐都在乐视网供职

贾跃亭的父亲贾新安现年80来岁，三四十年前当过村委会的会计，还当过老师，到外地教过书。在张旦印象中，贾新安并没有在事业上帮过贾跃亭什么大忙，只是退休后曾叫上村里一些人帮儿子的公司洗煤。洗煤是去除原煤中杂质的一道程序。“贾跃亭在垣曲创办的那个公司，什么赚钱做什么，有段时间依靠山西当地的资源优势做过洗煤的生意，效益还不错。”张旦说。

贾新安当年给家里盖了新房。后来，他和老伴搬到北京居住，贾家老宅也就无人打理了，多年来一直院门紧锁。最近，村里有一家人盖新房，就借住在贾家老宅里。院子里有朝南、朝北两排房，除了有人借住的那间，其他地方都结满了蜘蛛网。借住的村民说，房子二三十年没人住了。

相比而言，贾新安的哥哥贾兆安倒是给侄子帮过忙。贾跃亭的哥哥贾跃民出生于1968年，比贾跃亭大5岁，从山西大学毕业后到中国人民银行临汾支行工作。“连户口都转走了，是我给他办的。”贾兆安告诉《环球人物》记者。

贾兆安现居北膏腴村，平时闲来无事，喜欢和村里的几位老友一起喝喝茶，聊聊天。说到贾跃民，一起喝茶的一个老友指着贾兆安说：“他以前当过村长，还托人给跃民找工作！”贾兆安接过话说：“当时，我一个同学是山西省林业厅厅长，我找的他。跃民一开始在襄汾县的人民银行工作，一两年之后就调到临汾市的人民银行。跃亭在北京发展得好了以后，他就去北京了。”公开资料显示，贾跃民2005年起任乐视网副总经理。

《环球人物》记者联系上了帮贾跃民安排工作的那位厅长。他已经80多岁，说以前的事记不清楚了。对于曾经给襄汾老同学的侄子帮忙调动工作，他说：“好像有这么回事。”

贾跃民是在农村老家结的婚。《环球人物》记者看到，贾家老宅朝北的那排房中，有一间墙上还贴着“囍”字，屋顶吊着拉花，俨然是婚房布置。借住的村民说，这就是贾跃亭的哥哥贾跃民的婚房，他结婚后没多久就不在这儿住了。近些年，每到清明节，贾跃民都会陪父亲回老家上坟。“跃民不进村，陪他爸在村外上完坟就走。”贾兆安说，“但新安一般会在村里停几天。他们家的老房子没法住人了，就住在我家，跃民一般住在临汾。返回北京时，跃民再派车来接他爸。新安他们一年就回来这一次，春节也不回来。跃亭以前在垣曲县工作时，年年回来，后来就不回来了。”

贾跃亭曾和父亲联名给村里捐建了一口深水井，用于灌溉周边农田。村民为父子俩立了一块功德碑，碑文写道：“贾新安及乐视网董事长贾跃亭共同商定由贾父子捐资80余万元。”遗憾的是，这口井“后来管得不太好，浇起地来老跑水”。

贾跃亭还有一个大姐——贾跃芳，生于1963年，1984年任北京起重运输机械设计研究院工程师，2004年起历任乐视网监事、执行董事、经理等职。北京起重运输机械设计研究院的一名退休员工告诉《环球人物》记者：“贾跃芳毕业于太原重型机械学院。我们院有不少人是这所学校来的，贾跃芳毕业后到物流室工作，做物流机械制造相关工作。有一段时间，她身体不好，后来转到了科研处，做管理工作。据说她的丈夫是名军人。”

乐视系的贾家参与者不只有贾跃芳、贾跃民，还有贾跃亭的一个侄子。贾兆安说：“我孙子现年38岁，在太原的一家乐视公司工作。现在他们公司也没几个人了。”此外，美国媒体不久前援引知情人士的话称，贾跃亭已将法拉第未来公司的股权转让给外甥王佳伟。《环球人物》记者检索发现，2017年1月，乐视系诞生了一家新公司：乐视致乐科技（北京）有限公司。这家公司的股东就是王佳伟和贾跃芳。

“令家一个亲戚”的进入

贾跃亭的事业另有“贵人”相助。上世纪末本世纪初，他在饭局上听说了“通信业务”和“基站配套设备”。当时，中国的移动通信和互联网行业刚刚兴起，贾跃亭从中看到了商机。他曾经的生意伙伴透露，为了介入移动基站建设，贾跃亭曾怀揣20万元现金，找到山西联通某领导家，在人家家门口站了一晚上，就为了能拿到联通的项目，而此前他并不认识对方。“送完钱后他甚至连租房的钱都没了。”生意伙伴说。

2004年11月，贾跃亭注冊成立乐视网。大约就在那段时间，他经人介绍认识了中国网通旗下子公司天天在线的总裁王诚。王诚是化名，其真名为令完成，也就是令计划的弟弟。

乐视网成立4年后第一次公开融资，北京汇金立方资本管理有限公司、深圳创新投资、深圳南海成长精选基金三家公司向其注资5200万元。当时的汇金立方公司刚刚成立，其合伙人之一正是令完成。后来，汇金立方的出资人中出现了“王玲”的名字。山西知情人士告诉《环球人物》记者，王玲就是令计划的外甥女，她的母亲令狐路线是令计划的姐姐，曾任山西省运城市中心医院副院长;她的父亲王健康，曾任运城市副市长。

在汇金立方，令完成和王玲均出资2万元，并不算大股东，可令完成担任公司董事长，发挥着关键作用。贾跃亭曾在接受采访时说：“令家一个亲戚在乐视网上市之前进入，占极低的股份，1%左右。”贾跃亭还称，当年乐视网的融资很困难，汇金立方是唯一能看懂乐视模式的公司。两年后，乐视网挂牌上市。2012年一季度末，这笔投资的回报率已高达1685%。其后，汇金立方套现离场。

随着深圳创投、汇金立方减持退出，李军在乐视网股东中的排名一度上升至第四位，持股约2.5%。李军即令完成的小舅子，山西大同人。大同知情人士告诉《环球人物》记者，令完成的妻子、李军的姐姐原为山西省电视台的主持人，与山西省的一名高官交好;后来这名高官到北京任职，李军的姐姐也很快被调到中央电视台。2013年末，李军减持，退出十大股东之列。

2014年6月，令计划的哥哥、山西省政协原副主席令政策落马。就在此前不久，贾跃亭悄然出国，旅居美国、欧洲、香港等地。6月底，乐视透露贾跃亭将在7月底回京，后又宣称9月回归，但人们始终不见其踪影，这使其牵涉官场的传闻披上“不言而喻”的色彩。2014年10月，贾跃亭在海外接受采访时说：“我不希望和政治有任何的牵连。虽然汇金立方在发展初期带给了我们资金支持，但如果能重新选择，乐视绝不会再选择类似这样的公司作为股东。”在海外逗留5个多月后，媒体对他的“讨伐”告一段落，他才回国。

令完成后来也出逃美国。2016年1月，中纪委召开新闻发布会，有媒体问及令完成的调查情况，时任中纪委副书记吴玉良回应称，关于令完成这件事情，中方正在处理，也在和美国进行沟通。

来自演艺圈的资金支持

贾跃亭的第二任妻子甘薇，则为他带来了政界之外的另一股资源。

两人相识于2004年，当时甘薇还是解放军艺术学院的大二学生。在贾跃亭的乐视帮助下，甘薇出演了电视剧《约定》、科幻电影《机器侠》等。2015年，甘薇担任监制的网剧《太子妃升职记》热播，成为她最成功的一部作品。

曾有媒体把甘薇与景甜、白冰、韩雪称为“京城四美”。她还和秦岚、霍思燕、李小璐、熊乃瑾、杨幂、刘芸、应采儿等艺人一起，组成了“泰迪姐妹团”。刘芸曾评价，甘薇在闺蜜里是“贤惠第一名”，她能在聚会中照顾好每个人的情绪。李小璐也曾表示，有伤心事会第一时间向甘薇倾诉。

妻子姐妹圈的聚会，贾跃亭也时常参与，还参加过她们的海南旅行和情人节聚会。贾跃亭话不多，比较腼腆，有时聚会来晚了，就随便吃几口残羹剩饭，并不挑剔，深得大家欣赏。

当乐视需要资金时，娱乐圈的朋友们纷纷解囊。《环球人物》记者梳理发现，从2011年到2015年，乐视影业的资本金一再增加，从1500万元增长到8.3亿元。而在乐视影业的出资人名单中，有一众演艺界名人：孙俪、李小璐、贾乃亮、孙红雷、黄晓明、秦岚、张艺谋、郭敬明……张艺谋是其中出资最大的股东，起初出资1200万元，到2016年已经升值10倍以上。

乐视影业的业务本就与电影有关，明星艺人为电影公司出资并不罕见。可乐视体育与影视圈的关系就不那么大了，仍得到支持。刘涛就认为：“（乐视体育）用户体验比较好，比如赛事播出的时候可以挑选解说员，还可以选语言。”她一口气出资5000万，是明星股东中出资最多的人。乐视体育CEO雷振剑曾感激地说：“她在乐视体育最艰难的时候雪中送炭。”此外，孙红雷、陈坤、周迅、马苏等也都是出资人。

网络上流传颇广的一张照片，是2015年的乐视手机发布会上，霍思燕、李小璐、刘芸、郑钧等明星纷纷捧场，春风得意的贾跃亭举起乐视手机与众明星自拍。

时过境迁，贾跃亭和乐视如今的境况，令股东们的投资回报化为泡影，甘薇的正常生活都受到影响。2017年11月，贾跃亭接受媒体采访，谈及妻子的“惨状”时说：“小薇说可以做事业，但是家庭怎么办？房子都被冻结了，就剩一套房子，还是用她妈的名字买的。小薇的卡也被冻结，只能刷2000块，她都说不相信我了。所以说，这次对我触动特别大。”

2017年底，面对北京证监局勒令其回国的要求，贾跃亭没有实际行动，而是委托哥哥贾跃民“于2017年12月29日下午前往贵局进行了当面沟通和汇报”。从美国回来的只有34岁的甘薇。新年之初，她发布微博说：“受老贾委托，我将负责贾跃亭在国内的债务问题。”《环球人物》记者曾尝试联系贾跃民和甘薇，均未得到回应。贾跃亭编织的关系网正在褪色。

该如何评价这位曾经的“传奇人物”？格力电器董事长董明珠说：“当一个人没有诚信的时候，别人帮你只能一次。帮贾跃亭的人太多太多了，结果他让那么多人失望了。”财经作家吴晓波说，没有证据表明，贾跃亭从一开始就想做一出骗局。“这是一个扑朔迷离的创业故事，介乎梦想和骗局之间。谬误与真理一样，都需要时间来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