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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梅内伊,鸡蛋打不倒的精神领袖

2018-04-09黄培昭宋无为

环球人物 2018年2期
关键词:内贾德哈梅内伊领袖

黄培昭 宋无为

2018年1月9日,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出席会议,批评美国和以色列干涉近日在伊朗发生的抗议活动。图为哈梅内伊挥手向支持者致意。

阿亚图拉·赛义德·阿里·哈梅内伊

生于1939年7月,1979年伊朗伊斯兰革命的关键人物之一。历任伊朗革命委员会成员、国防部副部长、革命卫队司令、最高国防委员会主席、总统等职。1989年6月成为伊朗最高领袖。

今天,如果要用一个人来代表伊朗,没有人比哈梅内伊更适合。

自1979年伊朗伊斯兰革命开始,哈梅内伊就跟着前最高领袖霍梅尼打天下。霍梅尼推翻了巴列维王朝,同伊拉克恶战8年,以强硬姿态对待西方。哈梅内伊继承了其衣钵,当了近30年伊朗最高领袖。不同的是,哈梅内伊行事低调、身居幕后,少了霍梅尼“硬碰硬”的特质。伊朗人说,哈梅内伊是神派到人间的使者,为人民的幸福生活与虔诚信仰而存在。

但2017年12月28日,人们对哈梅内伊无条件的信任似乎变了。伊朗马什哈德的群众示威游行,抗议物品价格上涨。短短几天内,活动扩大到20多座城市。虽然事态渐渐平息,但人们都明白,这场跨年示威游行揭露了民众生活并不幸福的现状。生活的窘迫甚至冲击了他们的虔诚信仰,很多人把不满发泄到哈梅内伊身上,让他“滚出伊朗”。尽管他们知道,哈梅内伊现在是、将来仍是他们的最高领袖。

2017年3月,支持者抬着伊朗前最高领袖霍梅尼(左前)与现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左后)的大幅海报走上街头。

馕涨价了,百姓怒了

某种程度上,哈梅内伊是伊朗人的偶像和精神寄托。他曾跟随霍梅尼立下赫赫战功,自己也成了英雄,从来听到的都是赞美之声。所以对于伊朗这几年的物价高涨,他本是不以为意的。

但一枚鸡蛋立在了民情激奋的风口。2017年年底,马什哈德市政府决定要大幅提高鸡蛋、馕等食物的价格,社交网络上顿时哗然——在伊朗,鸡蛋和馕是许多家庭的必需品。《环球人物》记者在伊朗街头见过许多来不及吃饭的工人以馕、鸡蛋果腹。物价上涨但工资不变,人们便走上街头讨说法,希望哈梅内伊听到自己的声音。

其实,哈梅内伊也明白,鸡蛋、馕等食物价格的上涨只是引发抗议活动的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伊朗在经济发展方面遇到了问题。自2016年伊朗同意停止核计划以来,虽然西方解除了对其经济制裁,但伊朗依然发展缓慢——没有一家外国银行与伊朗合作,即便开户这种基本业务也不办;特朗普上台后,以伊朗违反其他有关协议为由施加了新制裁。再加上这两年石油价格从147美元(1美元约合6.5元人民币)降到40美元,伊朗的石油出口遭到重挫。所以,《环球人物》记者在伊朗期间,发现当地人过着紧巴巴的日子,有的失业很久找不到工作,有的工资不高入不敷出。

虽说无风不起浪,但浪头这么高,离不开人的运作。这次大规模街头抗议与伊朗国内政治斗争不无关系。保守派不甘心去年5月总统选举的落败,抓住民众对经济不满的机会,在他们的大本营马什哈德发动反对总统鲁哈尼的示威游行。但他们也没想到,抗议能蔓延到全国,由经济转向政治,由反鲁哈尼政府演變为反哈梅内伊。

中东各国这些年的抗议剧情都是相似的:反对派得势,离不开背后那只西方的手。哈梅内伊就坚称,此次抗议活动有外部反伊朗势力的介入:“这是伊朗的敌人给伊斯兰政权制造麻烦。”确实,整个抗议活动中,美国、英国等西方国家毫不避讳地表态支持伊朗街头示威。

哈梅内伊的做法是,一面指责敌人,一面下手整肃。1月4日,他把矛头对准内贾德,谴责其“走在与政权对抗的道路上”。这一指责也有依据,2017年12月28日,内贾德在布什尔市演讲,批评鲁哈尼“治理不善”,给正热闹的抗议活动火上浇油。近日英国媒体披露,伊朗有关部门以“批评现总统及煽动骚乱”为由,已经逮捕了内贾德。但其律师和儿子均否认内贾德被捕。

2017年4月,内贾德召开记者会宣布将参加伊朗大选,与哈梅内伊此前建议他不要参选背道而驰。但最终鲁哈尼成功连任总统,开始了第二任期。

与“铁匠的儿子”失和

内贾德是2005年当上总统的。那年,49岁的他以德黑兰市长的身份击败前总统拉夫桑贾尼,也赢得哈梅内伊对他这个“铁匠的儿子”的赏识。

在伊朗的政治光谱中,内贾德和哈梅内伊同属于保守派,两人容易天然接近。内贾德上任后,对内实行严格的宗教着装法律,要求所有男性政府工作人员必须蓄须,女性必须佩戴黑色面纱;对外则称“未来的中东不会有以色列”,引起以色列强烈不满,也在国内受到温和派的批评。

2010年“阿拉伯之春”期间,伊朗平稳地走过来了。内贾德稳住了与周边逊尼派国家的关系——跟伊拉克和土耳其展开态度积极的对话,支持以和平方式解决叙利亚问题。

但很快出了问题,内贾德忽视哈梅内伊的最高权威。根据伊朗宪法,总统必须服从于被授予最高政治和宗教权力的最高领袖。即使在政府内部,内贾德也必须与不同派系的人合作。到了内贾德的第二个总统任期,不断有人指责他破坏哈梅内伊的政治权威,伊朗革命卫队的一些高级军官及部分高级神职人员也纷纷与他划清界限。与此同时,内贾德阵营的一些人因“使用巫术”“离经叛道”“美国间谍”等罪名被捕。

就在“阿拉伯之春”爆发后,内贾德与哈梅内伊撕破了脸皮。那年4月,内贾德逼着情报部长穆斯利希辞职,却被哈梅内伊否决。内贾德不服,11天没出席内阁会议。哈梅内伊气愤地指责:“他根本不正常!”内贾德则反击道:“我跟最高领袖之间存在巨大分歧,甚至可以说立场完全相反。”

除了挑衅哈梅内伊,任内经济低迷也使内贾德招致各方批评。他把政府对石油、食品等的补贴由暗补转为明补,导致物价哄涨,引发一系列新矛盾。2012年3月,伊朗议会就管理经济不善、抵制哈梅内伊等问题向内贾德提出质询。双方矛盾完全公开化。内贾德在2013年总统任期结束后疲惫地说:“执政8年已经够了。”

而今内贾德却选择重回人们视线。有专家认为,这次抗议活动直指哈梅内伊,其实是内贾德借民众之口与其叫板。只不过,哈梅内伊的根基不是那么容易能被动摇的。

霍梅尼的得意弟子

哈梅内伊过惯了刀口舔血的生活。他年轻时就干过革命、坐过牢,对权谋、斗争、生死,他是身经百战了。

19岁时,哈梅内伊就追随伊斯兰革命领袖霍梅尼,成为其得意弟子之一。随后,他跟着霍梅尼辗转各地,反对巴列维国王的专制统治。在霍梅尼流亡海外期间,哈梅内伊坚持在伊朗传播霍梅尼的主张。为此,他6次被捕入狱,屡遭拷打。

转折在1979年1月,伊朗爆发了反对国王专制的伊斯兰革命。流亡的霍梅尼返回伊朗,宣布成立伊朗伊斯蘭共和国,通过了新制定的伊斯兰宪法。这部宪法,决定了伊朗以后几十年的走向——将“宗教法学家治国”作为立国根基,确立了以最高精神领袖为最高政治权威的政教合一体制。议会、司法、宪法监督委员会等核心政治机构都直接对最高领袖负责。历任民选产生的总统,也要经宪法监督委员会确认后才能宣誓就职。

霍梅尼自然成了第一任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则受命组建伊斯兰共和党,成了国防部副部长。身居要职的哈梅内伊成了反政府武装的暗杀目标。1981年,反政府组织“人民圣战者”将炸弹藏入录音机中,准备炸死在清真寺演讲的哈梅内伊。他侥幸死里逃生,但右臂落下残疾。时任总统拉贾伊就没这么幸运,在“人民圣战者”的另一次暗杀行动中被炸身亡。这下,42岁的哈梅内伊被推到前台,成了伊朗总统。

此后,长达8年的两伊战争开始,伊朗与伊拉克两败俱伤。哈梅内伊决意中止战争,向重病在身的霍梅尼谏言停战。霍梅尼最终答应停战,但他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急需选定一个接班人。

哈梅内伊并不是最完美的人选——他虽忠心耿耿,但宗教等级较低。而伊朗宪法规定,最高领袖应是大阿亚图拉,即最高级别的什叶派宗教学者。为让哈梅内伊上位,霍梅尼推动修订宪法,删去这一规定,为哈梅内伊的接班扫清障碍。1989年6月3日,霍梅尼撒手人寰。第二天,哈梅内伊被推举为最高领袖。霍梅尼之子写信给哈梅内伊,称“霍梅尼认为你是最合适的领导人”。

哈梅内伊接班后,其诉求与霍梅尼一脉相承:关心伊斯兰政权的安全、伊斯兰意识形态的输出,谋求受尊重的地区大国地位。但他毕竟不是霍梅尼,拥有的政治权力和宗教权威无法与霍梅尼相提并论。所以他给霍梅尼式“集所有大权于最高领袖一身”的状况开了道口子:适度给民选总统权力。这决定了他跟总统的摩擦必然增多。

在伊朗民众心里,宗教领袖的意义远大于总统。这是有历史渊源的。伊朗曾有过许多伟大君主。居鲁士大帝缔造了波斯帝国,阿拔斯大帝使萨非王朝再度强大。所以,伊朗人崇拜明君,希望明君给人民带来幸福。在现代伊朗,对明君的崇拜则变为对什叶派最高领袖的服从。《环球人物》记者在伊朗处处可见哈梅内伊的画像,时时听到伊朗人的口头禅“听领袖的话,跟他走”。相应的,哈梅内伊也大打亲民牌,他会穿牛仔裤徒步旅行,平时住在德黑兰闹市区,与普通人为邻,过着跟伊朗寻常老人差不多的简朴生活。

“我们有五个朋友 !也有五个敌人!”

眼下,哈梅内伊似乎可以暂时松一口气。抗议活动逐渐平息,很难威胁伊朗的政教合一体制。

这也从侧面反映了伊朗的韧性:宗教集权与民主选举相结合,温和与保守两大派互相牵制,哈梅内伊一手带起来的伊斯兰革命卫队忠心耿耿,在反西方制裁的斗智斗勇中积累了不少经验。

西方媒体热衷于把伊朗抗议活动与2010年的“阿拉伯之春”相提并论,找出很多相似点:都由偶然的骚乱引起,当年是突尼斯一个街头小贩因乱摆摊被打死,这回是伊朗鸡蛋涨价;继而民众抗议、疑似外国势力介入、西方政府表态……一切似曾相识。但伊朗不会酝酿第二个“阿拉伯之春”。毕竟,在“阿拉伯之春”席卷中东时,伊朗就没怎么受影响。相反,随着中东地区老牌大国埃及在“阿拉伯之春”的动荡里衰落,伊朗实力相对跃升。近两年,伊朗高调介入也门内战,支持同为什叶派的反政府势力胡塞武装,力图把什叶派的影响范围从波斯湾延伸到红海。与此同时,同处反美战壕里的伊拉克、叙利亚、黎巴嫩真主党以及受波斯语影响的阿富汗、塔吉克斯坦成了伊朗的朋友,土耳其和俄罗斯也有意与伊朗靠近。所以,这几年每逢节日,伊朗人总爱在浩荡的欢庆游行队伍中大喊:“我们有五个朋友!黎巴嫩真主党!叙利亚!伊拉克!阿富汗!塔吉克斯坦!我们也有五个敌人!美国!以色列!伊斯兰国!沙特!英国!”沿路群众也热情回应:“我们要支持朋友!打倒美国!”

这样一来,沙特和以色列更对伊朗耿耿于怀。逊尼派大国沙特要在中东与伊朗一较高下,想独占圣城耶路撒冷的以色列要在中东扩大话语权。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就不难理解水火不容的以色列和沙特,为对付伊朗竟能走到一起。伊朗总统鲁哈尼一语道破:“美国和犹太复国主义政权不能容忍我们在世界政治舞台上的进步。”

有丰富斗争经验的哈梅内伊,自然也不怕美国。他自信能唤醒伊斯兰人为“圣战”视死如归的意识,况且伊朗据有波斯湾的地缘天险,也有凭石油与西方斗争的底气。所以,不妨将这次示威抗议看作哈梅内伊遇到的一个插曲。伊朗走什么路,还是让伊朗人民自己选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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